第22章
第22章
考完試要收拾期末放假要帶回去的作業, 陳鹽收拾到一半,被貝莉哭嚎抱着不肯撒手。
“下個學期回來就要分班,到時候我們就不能做前後桌了, 鹽鹽, 我會想你的。”
陳鹽哭笑不得:“說什麽呢, 如果你考到五班, 和一班也就是隔壁,要找我的話走兩步就到了。”
“說是這樣說, 但隔着堵牆, 總感覺離你和班長好遠,” 貝莉深嘆一口氣, 扁嘴看着她收好卷子, “對了,暑假培訓的事情,你和你家珩州哥哥老實交代過沒有。”
“……什麽珩州哥哥?”陳鹽被這個稱呼噎了一下,随後無奈答, “他最近忙着備戰期末考,我還沒找到機會告訴他。”
聽到這話,貝莉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他忙着備考?他難道也想去一班?會不會是為了你啊鹽鹽。”
見班裏幾個同學已經轉過頭看過來, 陳鹽忙推了一下她的胳膊讓她閉嘴:“別瞎說。”
……
老張開着車去保養了,陳鹽和謝珩州今天一起坐公車回去。
下車的時候落了小雨, 謝珩州肩上背着兩個包懶得撐傘, 兩手空空的陳鹽便努力将自己的傘舉高, 半踮腳撐過兩個人的頭頂。
回到別雲公館時, 難得看見謝之平坐在客廳的身影。
然而一踏進家門, 陳鹽便感覺到了客廳裏彌漫着非比尋常的低壓氣息,下意識回頭看向謝珩州。
“看我幹嘛?我長得像你的黃狗拖鞋?”謝珩州恍若無覺地等着她将布丁狗拖鞋換好, 把書包遞回到她的手裏,“上樓關門,等下聽到動靜也別出來。”
還沒等陳鹽将為什麽問出口,已經被他推着後腰強行驅趕。
她的目光在明顯臉色沉郁的謝之平和一臉無所謂的謝珩州之間輾轉兩秒,最終沒拗過,還是聽話上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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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鹽坐在床上等了一陣,剛打開書包拿出文具盒,還沒來得及翻開書頁,便聽到樓下傳來一聲響亮的重叱,聲音透過薄薄的門板傳到她的耳邊,是被怒火裹挾着的謝之平發出來的。
陳鹽慢慢磕住手裏的筆,實在擔心,有些坐不住地站起身踱步到門側,按着門把手小心翼翼地敞開一小條門縫。
也是湊着這麽丁點空隙,陳鹽得以看見謝珩州被樓梯栅欄分隔的那張過分野痞散漫的臉。
他的神色很淡,眼尾沁着一點嘲,輕佻中又帶着點不羁,很标準的聽訓姿勢。
陳鹽将近一個月謝珩州的言行都在腦海裏過了一邊,沒想起來他有什麽不懂事值得挨訓的地方。
唯有一點——
她呼吸着咬住下唇。
是上次回嘉城附中的時候,他替她出頭打了架。
樓下說話聲被長廊過濾,只漏出幾句含糊不清的争吵,陳鹽聽不清楚,扣着門板将腦袋又往外伸出幾寸。
還沒等陳鹽将內容聽個分明,目光已經看見謝珩州被謝之平操起一旁的棒球棍狠狠挨了一下,正中肩膀,脊背一下子塌了下去。
她吓了一跳,手心瞬間沁出冷汗。
然而謝珩州連哼都不哼一聲,甚至背對着那頭,挑起眼角無言安撫她。
即使沒開口,她也看懂了這個動作的含義。
他在說,別過來。
排山倒海襲來的不安壓倒了一切,陳鹽顧不得先前的告誡,沖動地跑到房間外走廊上。
這下,謝之平的聲音再無阻隔,清晰傳進她的耳朵。
“你這副模樣怎麽對得起你媽媽?謝珩州,是不是要氣死我你才滿意!”
“有什麽事你不能打電話給我解決,非要自己動手,更多清水完結最新文在氣俄群思而而二無九依思其自以為是地覺得自己拳頭硬,不打架手癢得發慌嗎?”
謝之平剛打過他一輪,扯開脖子領帶給自己順氣,沉着臉毫無商量餘地地一指。
“給我跪到外面去,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謝珩州連回嘴都沒回,扭頭就往外走。
恰在這會兒,天空溜過一道崎岖的閃電,沉悶的雷聲炸開,連老天都像在和謝珩州刻意作對,外面原本只有一點的雨勢瞬間變大。
見狀,陳鹽連忙急匆匆地奔下樓,想要解釋清楚這件事的原委,剛踩到最後一階樓梯,就被謝珩州率先拉住胳膊。
“沒用,別白費力氣,”他的語氣漠然又平靜,“他這個人只相信他相信的,你解釋再多,他也只會覺得你是在替我狡辯。”
“平白浪費你在他心裏乖巧聽話的好形象。”
“謝珩州,”陳鹽的眼圈都紅了,眼睛黑得發亮,辯駁他,“只會乖巧聽話那是狗,不是人。”
“他覺得是他覺得,我解釋是我解釋,這是兩碼事,即使是被當成狡辯我也要說出事實。”
她的眼神裏透出一股孤倔,看得面容緊繃的謝珩州緩慢放松了腮幫,他很輕地擡起唇角,給她展露了一個疲憊的笑。
随後大掌粗糙揉過她的軟發發頂,身影交疊,留下的嗓音又低又沉:“知道了,陳小狗狗。”
目送着他出門,陳鹽把那點淚意憋回去,重新抿起唇。
小姑娘的脊背繃得很直,身上帶着股凜然正氣,背影看起來像是一個嘆號。
她走到謝之平跟前,語調平緩地陳述:“謝叔叔,如果要怪的話就怪我吧。謝珩州打架只是為了替我出氣,不是明知故犯,更不是為了洩憤,你冤枉他了。”
“這不重要,”謝之平摘下手裏的腕表,點燃了一根煙,平靜地擡頭看她,“無論是什麽樣的原因,這件事的結果就是他——謝珩州,沖動打架了,這是無可摘指的事實。”
話音未落,陳鹽便擡起錯愕又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他,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擊得語氣幾乎變了調:“所以說,哪怕他其實代表的是正确的一方,只要不順從你的心意,便只能受罰是嗎?”
“陳鹽,”謝之平打斷她,眼睛頗為不滿眯起,似是警告,“你是被謝家資助的學生,但沒必要過度關心謝家的家事。”
“他既然做了,就要承擔後果。解決問題并不只有使用暴力這一種途徑,這次有我替他擺平,那麽下次呢,下下次呢?以後他要繼承整個集團,不可能永遠都意氣用事。”
陳鹽背着手沒說話,目光堪堪落在他腳邊的那根棒球棍上。
謝之平永遠也不會知道,謝珩州曾經用它砸破了廚房的玻璃門鎖,将被困在裏面一夜的她解救出來。
也許以後的謝珩州會成為一個遵紀守法有原則的成熟大人,忘記密碼會找開鎖工,讨回臉面會聘請律師,将自己的沖動束之高閣,永遠理智,永遠體面。
可現在陳鹽只希望他是一個莽撞的少年人,有人能夠包容理解他的正義勇敢,他的桀骜不馴,而不是滿腔熱血交換回不分青紅皂白的一通打罵。
她的指甲掐着手心的軟肉,一時間無話可說,只剩下由內到外對謝珩州的心疼。
“我知道了,謝叔叔。”陳鹽的态度由尊敬變得有些疏離,退開兩步要走。
“等一下鹽鹽,”謝之平又叫住她,意味不明地說道,“當初把你接回謝家,是希望你能夠好好和珩州相處,作為他的同校同學,督促他,勉勵他。”
點到為止的溫和話語,卻令陳鹽屏住呼吸。
“但我并不希望你們走得太近,明白嗎?”
……
謝珩州整整在外面跪了兩個小時,陳鹽站在落地窗邊看着被暴雨打濕的玻璃。
天色越來越暗,鋪天蓋地的黑色淹沒了他的身影,她亦被愧疚壓得喘不過氣,拿着傘要推門出去,卻被謝之平一個眼神制止。
“鹽鹽,坐這。”
他指了指身旁的沙發位置,語氣強勢,盯着她,不讓她有任何機會出門。
所幸謝之平趕回來這一趟似乎只是為了懲罰謝珩州,沒打算在家裏吃飯。他前腳剛走,陳鹽後腳就撐傘頂着大雨把謝珩州接了回來。
暴雨濃烈,陳鹽也不可避免被殃及地澆濕了半邊身體,而謝珩州早已經渾身濕透,衣服緊貼着身體,壓低的漆黑眉眼泛着潮意。
謝珩州是天之驕子,鮮少有這麽狼狽的時刻,但陳鹽無暇顧及,忙着用幹燥的毛巾認真擦拭着他臉上滾落的水珠。
兩個人的臉從未離得這樣近過,近到氣息交融在一起,她柔軟的劉海梢偶爾擦過他的下巴。
陳鹽過分專注于不讓他着涼受冷,絲毫沒察覺到謝珩州垂落眼皮盯着她的眼神,那道目光緊随着光暈下那張白皙濕漉的側臉,情緒濃重又晦澀。
彌漫的雨汽在升騰的溫度裏被蒸發,代表着沖動的龐大野獸出了籠。
下一秒,陳鹽的後腦被摁住,額頭被牽着抵到少年靠近心口的位置,所有的動作一瞬間靜止,她呼吸着,有些無措。
胸腔下是如雷貫耳的心跳聲,一時分不清是誰的更劇烈,又是誰露了餡。
“陳鹽,你之前不是想知道我媽媽的故事嗎,”謝珩州的嗓音啞沉,像是海潮磨砺後的細砂,“現在要不賞臉聽兩句?”
……
謝珩州的母親許以雲當時在大學是校花,有個一表人才的男朋友,兩個人十分相愛,堪稱模範情侶。
謝之平在一次舞會上對她一見鐘情,對她展開了猛烈的追求。
謝之平繼承了商人骨子裏卑劣的血液,為了得到愛人,先是暗地裏弄垮了許家公司,而後故意向許以雲抛出一根救命的橄榄枝。
兩個因為聯姻而結合的人,即使是其中一方付出百分百的情感,也不一定交換回等價的回饋。
謝家不承認這個兒媳,故而處處刁難,而許以雲不喜歡謝之平,幹脆從謝家老宅裏搬了出來,蝸居在一套只有七十平的小房子裏。
在他們分離的兩個月裏,許以雲先是檢查出了自己懷孕,接着又無意間得知對門的租客就是自己被迫分手的前男友宋煜。
兩個昔日的戀人如今只能隔着兩扇敞開的門無言對望。
宋煜當時狀态看起來痛苦又憔悴,還沒有從這段感情裏走出來,而許以雲已經認清了現實,主動提出要說清楚。
兩人約在咖啡廳談心和解,結束時許以雲卻發現謝之平捧着一大束玫瑰花,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她多久。
嫉妒和自卑頓時吞沒了謝之平理智,他采用強硬的手段将許以雲帶回了老宅,即使是得知她當時已經懷孕,也沒有流露出半分即為人父的欣喜。
不僅如此,在謝珩州出生前,他一直猜忌許以雲肚子裏懷着的到底是誰的血脈。
許以雲搬出去又住回來,在孕期承受着謝家人的冷言冷語,和謝之平懷疑背叛争吵,待産前能夠活動的地方只有那套與世隔絕的老宅子。
生下謝珩州後不久許以雲便患上了産後抑郁,整天整夜無法入睡,她拼了命想要跑出這個囚籠,想要找尋回從前的自己。
終于,在謝珩州三歲那年,迎來了許以雲的第一次無聲息的逃跑。
“是因為我,她失敗了,”謝珩州大半張臉都隐沒在陰影裏,眉宇擰着,有些自棄地擡起唇角半諷, “我給她打了二十通電話,終于把她找了回來。”
因為擔心兒子出了什麽事,許以雲失蹤還沒超過24小時便自己跑了回來,精神狀态肉眼可見地變得更差。
在周圍人都松了一口氣時,三歲的謝珩州緊緊擁抱着失而複得的媽媽,覺得她好像虛弱得随時都要被擊潰。
謝珩州五歲的時候,許以雲第二次逃離謝家,這一次帶上了他一起。
“……仍然是因為我。”謝珩州撩起那雙薄單眼睛望過來,那麽平靜,連語調都是緩的,像是在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我不能陪她吃苦,高燒到了四十度,她束手無策,怕我死了,所以又把我帶回了謝之平身邊。”
許以雲十指不沾陽春水,吃過最大的苦也不過是練舞時的拉筋壓腿,為了養活謝珩州,卻甘願跑到外省做餐廳裏的服務生,超市裏的收營員。
剛開始母子生活拮據,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還是有好心的飯店老板娘看他們為難,免費給了他們兩盒飯菜。
臘月的冬天,飯菜很快就冰冷了,而謝珩州卻看到許以雲雙眼都是熱的,漂亮得不像話。
“我總是想,如果不是因為我,她也不會在這段關系中這麽受制被動,我的出生,是為了成為套在她脖子上的鎖鏈,成為她終其一生也沒法脫困的夢魇。”
謝珩州冷淡地半眯起眼睛,吐出一聲嘆息。
“我想過幾百次,要是那時死在那場高燒裏就好了。”
“我這個渾蛋要是死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