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即使這樣說, 也沒有完全打消陳鹽的恐懼。
她用左手勾着謝珩州袖口,還裹着紗布的手輕輕搭在樓梯扶手上,這才感覺到了點實感, 于是便以這種別扭的姿勢, 踩着被手電筒照亮的光線區塊, 慢慢下了樓。
今晚的月光明亮, 陳鹽的心跳亦像是被光線悄無聲息煮沸的水,不斷地泛出氣泡。
這樣的頻率甚至令她産生一點錯覺。
是不是其實沒有那片袖口也沒關系, 沒有那點微弱忽閃的光也沒關系, 只要謝珩州站在她的身側,她便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安定的力量, 什麽也不用怕。
就這樣胡思亂想着, 陳鹽猛然擡頭,發現自己走神之下居然一口氣帶着謝珩州走到了最常吃的那家面館。
還沒待他們倆走近,正坐在面館前打游戲的老板娘兒子單樂已經認出了陳鹽,驚喜地擡頭:“陳鹽姐姐, 好久沒看見你了。還沒吃晚飯吧,快進來,我讓我媽給你多加兩塊排骨。”
陳鹽立刻看向身旁的謝珩州:“你想吃這個嗎?”
“你經常來這?”他反問。
“嗯, ”陳鹽勾起一個很淺淡的笑,“離家近而且很實惠, 阿姨做面很勁道。”
聽她這樣評價, 謝珩州自然地邁腿推簾進去:“那就吃這個。”
陳鹽還是頭一次帶人吃飯, 心裏不免壓着點忐忑, 她指着菜單問:“你喜歡吃什麽?”
這家面館的顧客都是附近的居民, 此時正值飯點,店裏的生意也還算紅火, 喧鬧聲淹沒了她有些輕緩的嗓音。
謝珩州第一遍沒聽清,打算起身走到她身側再問一遍。
還沒有所動作,便看到陳鹽已經率先俯身湊過來,在他耳邊重複了一遍:“我說,你喜歡吃哪個,我一起幫你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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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話的氣息輕輕掠過他的耳畔,謝珩州的眼神變稠,喉結不自然地輕滾,手指沒帶太多思考地随便在菜單上指了一下:“這個吧。”
陳鹽順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怔了下,随後了然,将臉畔散下的發捋回耳後,走到前臺熟練地點菜:“一碗千張排骨面,一碗牛肉腰花面,腰花少一些,牛肉多一些,我怕他吃不慣。”
“對了,兩碗的蔥都少放點,他不喜歡吃。”
正拿着筆記本做記錄的單樂意味深長地點了下筆,壞笑道:“這麽了解他的口味?男朋友?”
“瞎說什麽,”陳鹽拿手機掃碼付了錢,轉身時還不忘叮囑,“讓阿姨幫忙弄幹淨點,他估計第一次吃這個。”
單樂得令去了後廚。
陳鹽重新在謝珩州對面坐了下來,拆開面前的一次性筷子。
她裹着紗布的手行動起來有些笨拙,掰筷子的時候手滑了一下,差點戳到手腕。
下一刻,那雙筷子已經被謝珩州接到了手裏,他幾乎沒怎麽使力便輕松将筷子一分為二,将筷子上的木刺削幹淨,确定不紮手後,才重新遞還給她。
有時候陳鹽會對他産生一點莫名的好奇,例如現在。
他明明擁有這麽富裕的家境和勞務替代的生活,平時下廚有阿姨,洗碗也有清潔工,尋常家務根本不用他親自動手,按理來說應該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子弟,卻意外很懂得照顧人。
“你怎麽知道這樣的一次性筷子會紮手?”陳鹽将筷子接過來,順口問了一句,再擡眼時便對上謝珩州有些似笑非笑的懶散目光。
“陳鹽,我看着就那麽不食人間煙火?”
她不置可否,目光卻袒露出一點贊同。
“是我媽教我的,”謝珩州提起的時候神色如常,像是平常聊天,“那時候我餓了兩天,餓急眼了,她急着給我喂飯,拆筷子的時候一個沒注意手就紮破了,流了不少血。”
聽到這話,陳鹽握筷子的手一緊。
在這個衣食普遍實現富足的時代,她想象不出該是什麽樣的場景,才會讓謝珩州“餓兩天”。
正打算進一步詢問時,他們倆點的面上了。
牛肉腰花面算是這家面館的特色之一,腰花切片被爆炒得鮮嫩充當澆頭,牛肉裹上澱粉勾芡,湯底是用番茄熬的,香醇濃郁。
陳鹽放下筷子,将那碗面推到謝珩州的跟前:“嘗嘗看。”
他的目光落到腰花上時,眉頭輕擰:“這是我點的?”
“嗯,我們這邊的特色,外地來的可能吃不太慣,”陳鹽慫恿他,“你先吃一口這個,看看能不能接受。”
謝珩州盯着那塊腰花許久,夾起來半天才遲疑地送進嘴裏。
他的那道濃眉很快蹙起來,咀嚼一陣後,好歹也是咽了下去。
“吃不慣,”謝珩州沉默一會,坦誠地答,不過很快又夾起了一塊,“但能咽。”
他這副模樣在陳鹽的意料之內,她伸手将兩個人的面碗對調了個,語氣輕快:“你還是吃這個吧,早料到了,就是為你點的,一口沒動。”
這回輪到謝珩州怔住了,反應過來後,他皺着眉想要将碗換回來:“我只是吃不慣,不是吃不了,你沒必要……”
沒必要什麽?
謝珩州後頭的話自動消了音。
沒必要對他這麽遷就,像是哄小孩一樣,讓他嘗一嘗新鮮口味,滿足完那份好奇心,卻不用為此負責。
陳鹽卻不以為意:“我在這家店可吃了快三年,吃哪個口味都一樣,既然你是聽我的才進了這家店,我好歹也要負責讓你吃飽吧。”
她笑意盈盈:“快吃吧,涼了的話味道會變差哦。”
謝珩州重新拿起筷子,喉嚨卻有點意外的幹澀。
記不清他有多久沒被人這樣重視地對待過了,自從母親去世後,沒人在意他喜歡什麽,家裏的菜式變了又變,都是為了他長身體肉菜均衡的營養餐。
他很少能擁有這樣任性地嘗一嘗和選擇味道的時刻。
謝珩州将那碗面吃得幹幹淨淨,連湯底都沒剩下幾口。
陳鹽向單樂要了兩粒清口的薄荷糖,遞給他一顆。
“謝珩州,”她含着糖,低頭看着路燈下兩人的影子重新并肩,“這次分班考我好像有點沒底。”
他頂腮挑了下眉,看向她惆悵而又淡靜的側臉,半眯起眼睛:“這話好像不應該從你口中說出來吧。”
陳鹽擡起自己裹着紗布的右手,有些苦惱:“不好說,現在感覺連寫字時間長一點都覺得吃力。”
她仰頭對上他的眼睛,左手拎起右手手腕擺了擺,像只賣乖的招財貓:“我一定盡量發揮。”
……
期末考試的時間很快定下來,就如陳鹽所預料的,正好和她的康複期重合。
因為涉及到高三的尖子班選拔,師資力量傾斜等原因,這次考試的排名競争尤其激烈。
陳鹽依舊按照之前排的計劃給自己溫習功課,順便給貝莉和謝珩州補課。
貝莉相比一個月之前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在大小周周考裏的排名前進了不少。先前她做題只懂生搬硬套,現在已經隐約懂得了舉一反三,有些開竅的趨勢。
只要考試的時候正常發揮,到時候分班考一定沒什麽太大問題。
而謝珩州更是每天接近淩晨三點才去睡覺,即使沒有測試,她也能感覺到他做題的狀态越來越穩,現在甚至已經不需要她在邊上手把手教題了。
相比之下陳鹽的身體狀況反而更令人堪憂。
溫邵幫她掐表計時做過一張卷子,像是數學英語這種只需要塗卡和不用大篇幅寫字的科目沒什麽很大影響,但是像語文這種科目便影響很大。
陳鹽本身語文就有些拉後腿,這下甚至連作文都不一定能夠完成,分數肯定會受到不小的波動,說不定還會被擠出前五十名的一班。
溫邵給她出建議:“要不然你和老師說一聲延遲考試,等到手傷稍微好一些了再補考。”
陳鹽搖了搖頭:“如果是普通的期末考也就算了,這次還涉及到分班考,我如果搞特殊,很容易讓別人懷疑作弊。”
她最終還是沒有和校方提出延考申請。
期末考試這天,陳鹽将手上的紗布一圈圈拆開,手腕那圈其實已經消腫,只是摸上去還有些泛酸。
她從筆盒裏拿筆填寫準考證,神色淡然而又鎮靜。
一路考完上午的數學和英語,除了寫英語作文的時候她的字跡有些發抖,其他都姑且還算順利。
午休時貝莉幫忙買了熱水袋敷在她的腕上,說這樣能夠緩解一些疼痛。
下午先考了理綜,陳鹽感覺腕部開始有些不适,但還在能夠忍受的範圍內。
輪到考語文的時候,她答到第一道閱讀題,明顯感覺到腕間傳來一股突突的灼熱感,伴随而來的是尖銳的疼痛感,像是手腕的二次扭傷。
陳鹽一時半會兒使不上力氣,額上冒出點細密的汗來。
她通讀着題幹,握着筆的手卻越來越無力,幾乎快要抓不住筆。
陳鹽立即死死抿住唇。
都答應了謝珩州要和他考進同一個班,都到這個時候了,不能因此功虧一篑。
她深呼吸一瞬,強迫自己忽略掉手上那一陣又一陣的痛感,硬着頭皮寫了下去。
所幸答題的思路很清晰,因為寫不了太多字,陳鹽努力将詞句縮得簡略易懂,争取用最少的字拿最多的分數。
最後寫作文的時候,她的字跡都快要飛起來,心跳一下跳得比一下快,幾乎是在和時間賽跑。
在結束鈴響起的最後一秒鐘,陳鹽終于寫完了作文的最後一個句號。
她滿頭都是虛汗,唇瓣幹澀,右手不住地顫抖,收拾筆盒的時候不受控撞掉了好幾支筆。
然而心底的一塊大石終于墜地,陳鹽捂着手腕釋然勾笑。
她一定能和謝珩州進同一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