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身後的動靜那麽大, 陳鹽也一直沒回頭。
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甚至還有幾名教師急匆匆地往這邊趕,她驟然失去了身上所有力氣, 面對着空蕩的樓道蹲了下來。
第一次。
陳鹽看着自己發抖的指尖, 目無焦距地想。
這是第一次有人能夠毫無顧忌地站出來袒護她, 為她打架, 為她反擊,陪着她面對這些不堪的過去。
陳鹽低頭拾資料紙, 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不在乎一些, 顯得不那麽狼狽。
她睜大眼眶想要把眼淚逼回去,然而于事無補, 依然源源不斷有淚水冒出來, 甚至越來越多。
朦胧中,她感覺胳膊被人強勢地一把拉起,暈乎乎地跟着他走了兩步。
只聽見楊跡一邊呼痛,一邊還在老師的勸阻下不死心地咒罵:“媽的, 就算你姓謝又怎麽樣?你知不知道這女的是毒販的女兒,老子當初在酒吧親眼看見她爸拿着一箱毒品去賣,她家那租房子錢, 平時吃的用的,你敢說沒花過那髒錢一分?”
謝珩洲腳步停頓, 壓低眉眼冷冽回過頭去。
“我、我有說錯嗎?”楊跡被他毫無溫度的眼神盯得發憷, “你們謝家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大戶, 不至于自找麻煩去資助一個毒販的女兒。我猜你們是被這小騙子騙了, 都還蒙在鼓裏吧。”
“我、我是出于好心才提醒你一句, 省得到時候被人反咬一口。”
“照這麽說,我還得謝謝你?”謝珩州無預兆地挑了下眉。
“謝就不必了, 就當今天這事沒發生過就成。”楊跡被揍得低眉順眼地讪笑,前所未有的好說話。
話音剛落,謝珩州已經重新走回他面前,對着那已經無法動彈的手再一次擡腳碾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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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跡再次發出不敢置信地哀嚎,疼得滿臉是汗。
“給點陽光別蹬鼻子上臉。”謝珩州表情狠厲,力道不減。
“既然當初那個傳言是從你這張狗嘴裏傳出來的,現在正好通過你再傳回去。”
“陳鋒是名有機關單位警籍備案的人民警察,當初你之所以看見他拿着毒品與人交易,是因為他為了獲取販子信任,好潛入毒窩內部。”
“若是失蹤兩年開具死亡證明,他便是因公犧牲的烈士。你在這裏造謠烈士遺屬,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楊跡一時間連痛也忘了叫,呆愣地合不上嘴。
不止是他,其他先前因為這事欺淩過陳鹽的幾名學生,也震驚不已。
“謝珩州,我們走吧。”陳鹽只覺得身心俱疲,片刻也不想在這裏繼續呆下去,
她扯住謝珩州的衣袖,沉默地帶着他走出了學校。
一直到坐回到車上,陳鹽捏着資料袋,依然維持着那副寡言的姿态。
司機老張提議道:“鹽鹽,既然都到了嘉城,要不要順便回家收拾收拾拿一下東西?”
“上次你走得急,肯定還有不少東西落在家裏,這次正好看看有沒有需要的,一并都帶走。”
陳鹽點頭說好,報了個地址。
此時已經接近四點,從嘉城開回別雲公館也還需要近三個小時。謝珩州用餘光乜了她一眼,枕靠着後座,淡淡問:“餓了嗎?”
陳鹽反問:“你餓了嗎?”
“你家附近有什麽吃的?”
陳鹽的注意力被三兩句話轉移,暫時抛卻了剛剛的那些不快,還真開始認真思考起家附近的小飯館。
她家的那個小出租屋離學校不遠,但是得往小弄堂裏鑽,沿路全是石子臺階。
陳鹽以前最常吃的那家是個無名蒼蠅小館,塑料桌凳擺在門口,邊上只立着把鋼制大風扇對着吹。
她不确定謝珩州适不适應得了那個環境,猶豫着沒說出口。
司機老張道:“路太窄了,車子開不進去,我就在這等吧,如果不方便的話再打電話叫我。”
陳鹽應下,目光征詢地扭頭看向謝珩州:“你要一起嗎?”
“再過會兒天色暗了,這裏也沒裝什麽路燈,你自己走難道不害怕?”
陳鹽剛怔了一下,下一秒就看見謝珩州下了車,沖她示意:“還不走?想在這裏站到天黑?”
陳鹽馬上跟了上去。
她的腳尖挨着他模糊的影子,像是彼此之間的輪廓在觸碰,腳踝處都隐隐傳來幾分酥癢。
剛開始是謝珩州走在前面,後半段路線實在是太繞,改換成陳鹽帶路。
周圍都是老式小區,陳鹽家的房子也不例外,路燈亮一盞暗一盞,老舊的牆皮上布滿了噴漆塗鴉和黃色廣告,就連上樓的臺階也漆上開鎖電話。
鑰匙陳鹽沒有時刻帶在身上,而是藏進了配電箱後頭的縫隙裏,她伸手去摸的時候被謝珩州制止。
“萬一漏電很危險,下次不要放這了。”
說着他将手探進去摸了一圈,将鑰匙拿出來。
陳鹽抿唇“诶”了一聲,接過鑰匙開鎖。
推門的時候她飛快用身子擋在前面,語調透着一股不好意思:“我家有點亂,要不你就站在外面等一下吧,我拿完東西很快就出來。”
謝珩州撩起眼皮,盯她片刻後将她拎開:“能有多亂,少廢話。”
說完,他擰開門把手推門進去開燈,不給陳鹽任何反悔的機會。
嘉城多雨潮濕,陳鹽家的樓層又低,天花板上的石灰已經脫落了好幾片,牆角不可避免有些發黴。
屋內的家具陳設很簡單,許多都是二手彩電,看上去黃撲撲的,陽臺外的窗戶糊了幾層報紙,采光也不好。
很難想象陳鹽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
謝珩州面上雖沒流露出什麽,話語卻放得柔了許多:“要拿什麽?”
吃穿用謝家都有嶄新的,不用額外費力氣搬。陳鹽将家裏還插着的插座一一拔了,用行李箱裝了幾本喜歡的書。
她扒着門框特地看了下謝珩州,确定他還在客廳盯着張相框看,沒有注意到這邊,這才飛快地沖回床上,将枕頭底下的一只小狗玩偶拿出來,不着痕跡地塞到書的最下面。
沒等她合上箱子舒一口氣,乍然聽見後頭傳來謝珩州探問的聲音:“喜歡這個?”
陳鹽吓了一跳,差點整個人後仰撞到他的下巴。
謝珩州一手摁下她的腦袋,語氣輕慢:“還以為你這麽悄摸防備着是想拿點私房錢呢,沒想到就是只陪/睡玩偶。”
他将行李箱重新攤開,特地拉了拉那只陪/睡小狗蓋不住露出的尾巴:“陳鹽,喜歡娃娃不丢人,不用在我面前藏着掖着。”
陳鹽的耳根早就羞紅一片,徒勞地将狗狗玩具塞了又塞,直到塞進行李箱最深處,解釋道:“這、這是我媽小時候給我買的,我習慣抱着它睡覺,沒有它陪着,我晚上容易做噩夢。”
謝珩州見小姑娘實在臊得厲害,便沒再繼續逗,而是将話鋒轉開:“客廳裏擺的那張相片,是你媽媽嗎?”
“……是,”陳鹽順着他的話望向相片裏那個穿着白裙子笑得端莊又溫柔的女人,眼中浮現出幾分追憶的神色,“得知她去世的時候我才剛上小學,能記得的有關她的記憶其實并不多。但是随着一點點長大,對她的感情卻變得越來越深,以前記不清的事情,有時也會在夢裏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她的手輕輕蓋上相框裏的臉,聲音變成低喃。
“我好像有一點……遲來的想念她。”
謝珩州站在距離她幾步之外的地方靜靜看着她,眼中有些辨不明的情緒翻湧。
“你呢?”陳鹽轉過身,“好像從來沒聽你提起過你的媽媽。”
“她?”謝珩州抱着臂,語氣有幾分自嘲,“和你媽一樣,她也已經去世很久了。”
盡管心裏有猜測,但是親耳從他的嘴裏聽到這件事,還是令陳鹽心中發沉,不由自主地追問了下去:“那她是因為什——”
還沒來得及說完,屋裏的燈忽然一晃,接着熄滅,整個空間陷入一片漆黑。
陳鹽驚叫了一聲,長久以來對黑暗的恐懼感令她下意識蹲下來将自己抱住,蜷縮進角落裏。
謝珩州顯然也聽見了她反常的聲音,幾不可察地眯起眼,長腿往她的方向邁了兩步,聲音沉穩安定:“陳鹽,我在你前面大概五米的位置,能看清我的手嗎?”
人的眼睛對于黑暗有一個短暫的适應過程,陳鹽慌亂幾秒後眼睛逐漸能看清一些東西的輪廓,心跳也随及變得沒這麽快了。
她定了定神,朝着謝珩州聲音的方向輕微挪動了一下身子,還沒來得及張口,虛軟的手臂已經被撈進一只滾燙的大掌中。
“謝珩州。”
他的名字好像是一句為她獨家定制的魔咒,只要在唇齒間滾過一遍,心底的勇氣便會增添一分。
對黑暗的恐懼壓倒了一切,陳鹽顧不上這麽多,幾乎用盡所有的力氣抓住他的手臂,整個人緊貼着他的半邊身子,不敢離開半分。
謝珩州不可避免地渾身一僵,不太自在地輕輕向外抽了一下手,抽到一半又似想到什麽,滞住了動作。
他的嗓音含着幾分無奈:“就這麽怕黑?”
陳鹽猛然點了點腦袋。
謝珩州眺目往窗外望去,發現對面的樓層依然燈火通明,看來只是他們這棟,或者說他們這一層電路老化,短路了。
“拿上東西,我們下去,”他拖着個不撒手的陳鹽三兩步進屋拿了箱子,臨到門口發現她還像個樹袋熊一樣亦步亦趨地抓着他的小臂,不免覺得好笑。
“陳鹽。”
謝珩州騰出另一只手,打開自己手機的後置電筒,打在前方不遠處的臺階上,擡起下颔沖她示意。
“膽子放大點,直接往前走。”
“怕什麽,我會一直在你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