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那天晚上陳鹽自己吃了藥, 将定時的鬧鐘偷偷調停,沒有吵醒謝珩州。
她的體質好,只一個晚上溫度就降下來許多, 到白天已經差不多恢複正常。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 謝珩州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
陳鹽頭還疼, 但身體已經不難受了, 溫吞地洗漱完,換上制服正打算和謝珩州一起去上課。
後者邊将單肩包搭到肩膀上, 邊把一碗白粥放在她的跟前, 語調稀松平常:“已經給你請了病假,今天就呆在家裏別亂跑。”
“好。”陳鹽怔怔地将碗接過來, 碗底是溫熱的, 捂得手心也有幾分暖意。
她遲半拍地用勺子舀了一勺,卻遲遲沒有送進嘴裏,手指不自覺沿着碗邊摩挲,模樣躊躇。
見狀, 謝珩州挑了下眉:“怎麽,不想喝這個?”
“沒辦法,誰讓你生病了, 只能喝點清淡的,等你病好了再帶你出去吃頓好的。”
“沒有, ”陳鹽連忙将那勺白粥塞進了嘴裏, 有些食不知味地咽了下去, 溫度流淌到胃裏, 她振作了一點膽量詢問, “謝珩州,你昨晚是不是幫我拼照片了?”
他的身形一頓, 撫着後頸,有些不太自在地垂眼“嗯”了一聲。
“你怎麽知道那是我爸?”
“猜的,”謝珩州頭也不回道,“他穿着警隊特制訓練服,你又笑成那個樣子,如果不是在親人面前,很難這樣放松。”
謝珩州眼中的陳鹽,謹慎又循規蹈矩,在謝之平面前一口一個謝叔叔,比對待老師還要客氣三分。
謝家這麽大一間五層別墅,她只活動在她那十四平的房間,其餘地方都不曾踏足,甚至連他的房間都沒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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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被他逗一逗的時候,偶爾會笑笑,那也是極其淺淡的,轉瞬即逝。
大多數時候她是唇角緊抿不開心的,背着手盯着腳尖,發紅的眼角藏着一點濕漉未幹的眼淚,看上去委屈又倔強。
謝珩州沒告訴陳鹽,昨晚臨睡前他收到很多謝之平發來的消息,很大一部分是謝之平和她的對話記錄。
他本以為陳鹽或多或少會抱怨,背地和謝之平控訴他那陰晴不定的壞脾氣;亦或是趁機打聽他們家那段陰暗舊事,站在第三人的角度評判兩句哄謝之平開心。
但她沒有,即使是和他冷戰的那段時間也沒有。
平時說得最多的是謝珩州有在好好吃飯,好好聽課,按時放學,晚上也沒有很遲跑出去。
來往消息最多的,是他去主動找陳鹽補課那天。
陳鹽偷偷拍了他很多低頭寫題的背影,告訴謝之平他最近正在刻苦學習。
謝之平明顯不相信他,而她極力回護,一字一句認真解釋着他最近的改變。
她打字不快,用詞喜歡斟酌,有時甚至淩晨一點還能看見她回複信息的記錄。
謝珩州沉默着浏覽完,看見謝之平發來一句“多虧了鹽鹽,最近不錯,繼續保持”。
他扯了下唇角,只回複道:下次別随便發記錄了,很不尊重人家姑娘。
那晚謝珩州關了屏幕,想了很多,也回憶了許多。
從陳鹽剛來到謝家,到現在兩人間相處已經變得有些熟稔。他從肆無忌憚地袒露偏見,到現在已經對她生出許多自己都沒發現的好感。
真心換真心,一切都不是空穴來風。
也是因為這樣,他在看到那張被撕碎的照片時,第一個湧現出來念頭的便是心疼。
謝珩州年少喪母,自然知道一張普普通通的合照在親人心頭的份量有多重。更何況緝毒警在役無法公開照片,留下來的影像比普通人還要更少。她既然在盡力修補,足以說明這張照片的珍貴。
可照片是誰撕的,照片上她父親的臉又是為什麽會被灼燒成那樣,謝珩州都無從得知,也無法開口問詢。
直到現在他才驚覺他對于陳鹽的了解幾乎可以說是單薄的、一無所知的。唯一可以給她的安慰,居然只是身體力行地修補一張破碎的照片。
想到這裏,謝珩州清了下嗓子,濃眉輕擰,故意唱反調:“你不喜歡我幫你拼?
“沒有!”陳鹽飛快搖頭,“我之前試了很多次都拼不好,問這些也只是想好好謝謝你。”
“謝就不用了,真想謝就加把勁讓我期末考試考好點,”她沒有不喜歡,謝珩州的眉目重新放松下來,恢複成原來散漫不羁的樣子,“走了,上課去。”
等到他離開,陳鹽這才重新捧起碗,她燒得味蕾失靈,白粥明明那麽寡淡,她愣是從中嘗出了一絲甜味來。
吃完早飯洗完碗,陳鹽上樓重新坐在書桌前。
之前她的床頭櫃裏收納着一個新的空相框,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陳鹽将謝珩州拼好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放進去,指腹隔着玻璃輕輕拭過陳鋒那張年輕完整的臉,唇角滿足地輕勾。
在性格上陳鹽完美繼承了陳鋒的不善言辭,她真是個很不會表達的人,明明剛剛在飯桌上這麽想和謝珩州道謝,最後居然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會不會覺得她很悶,做不到像貝莉那樣嘴巴裏一天蹦出一個奇妙新詞,也不像整天繞着他的藺清嘉那樣善于打扮自己,唯一還能被圈點的只剩成績,怪不得他會找她來輔導。
陳鹽拿着筆,無意識地在草稿上亂畫。
她的右手纏着厚重的紗布,書寫起來潦草又沒有章法,思緒卻已經放空到了夏日的風中,奔跑成了一只欣悅的雀,飛掠過山林,最後砰然一聲撞向烈日。
陳鹽從發呆中驀然回神,這才發現外面開始下起了雨,剛剛那是道轟鳴的雷。
低頭一看,她很熟悉自己的字跡,即使是這樣随意的劃痕,她也能辨認出紙頁上已經寫了很多遍謝珩州的名字。
陳鹽慌得用紗布蓋住那片書頁。
少女心事像是順着筆杆瘋狂生長,壓不住也藏不了。
她的心緒被擾亂,無法纾解,只能望着窗外洶湧的雨,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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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一天,陳鹽病差不多痊愈,還剩一點咳嗽。
她的手腕還是扭傷着的,沒辦法太頻繁寫字,或多或少受到了點影響。
馬上就要期末考試,班裏的學習氛圍格外濃厚,大家也很少聊天。
貝莉主動提出幫助她抄寫筆記,還不忘告訴她一件因為生病而錯過的八卦大事。
“何月出院了,打算轉學,聽說她寫了一封舉報信,要舉報周漫芝這兩年來對她的霸淩欺壓。”
陳鹽有些驚訝,但同時也覺得理解。
她從一只被周漫芝小團體霸淩的黑羊到現在發展到助纣為虐的豺犬,其中的心路歷程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
陳鹽雖然救了她,但那完全是出于自身無法泯滅的正義感,并不是對她懷有同情。
當時換作是任何一個人溺水,哪怕是和她有過節的周漫芝躺在那裏,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出手幫忙。
貝莉顯然也是這樣想,她支着颔劃拉着筆,哼哼嘟囔道:“寫舉報信又有什麽用,她家這麽有權有勢 ,在學校也有背景,遲早會被壓下去。”
陳鹽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對着她搖頭。
“鹽鹽,我的成績這麽差,會不會分班考之後也和她同班啊,”貝莉唉聲嘆氣地摟着她的腰,“我真的覺得誰和她同班誰倒黴,最好這次分班把藺清嘉那個太妹和她分一塊,也算是還你和你哥一份清淨環境了。”
“那就現在趕緊抄筆記,”陳鹽笑了笑,“我保證,只要有我在,你肯定不會淪落到和她一個班的。”
“好愛你!”貝莉笑意滿滿,立即和小狗一樣撲到她的肩膀上蹭了蹭。
接下來的一周,貝莉渾身就和打了雞血一樣,埋頭苦學。
而陳鹽又再一次被林紅渠叫到辦公室裏,她推了推眼鏡後開口:“陳鹽,你之後有入黨的意向嗎?我手裏有一個名額,之前問過溫邵,他說大學再入也來得及,那你有這個念頭嗎?”
陳鹽攥緊了手心,點了點頭。
林紅渠本來都做好她會拒絕的準備了,高中課業重,入黨流程也不算簡單,甚至還很繁瑣,入黨的機會以後大學裏也挺多,很多學生都覺得沒這個必要。
像陳鹽這麽幹脆的倒是很少見。
“那這樣的話,你還得請假回一趟你原來的學校,把你的團組織關系轉到我們學校來。”
“沒關系的老師,我一定入,請您把名額留給我。”
她出乎意料地堅決,令林紅渠怔了一下,随後笑道:“好了,知道了。我之前還發愁這名額給不出去呢,你能答應最好。”
從林紅渠辦公室出來,陳鹽恰好碰上來拿作業的溫邵。
“暑期學校開設的培優班你來嗎?”溫邵趁機停下腳步問她,“不出意外的話,我們班可能就我們兩個有資格,問完你我就直接去彙報了。”
這次陳鹽倒是猶豫了一下:“多久時間?”
“一個多月吧,不會太短,可能會需要住在外面宿舍裏。”
那也意味着一個多月見不到謝珩州。
陳鹽抿起唇:“等一等,我考慮考慮。”
她急匆匆地回到教室,從包裏翻出手機開機。
手機裏的聯系賬號不多,頭一個就是謝珩州的對話框。
陳鹽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有剎那的凝滞。
她要說什麽呢?
是想讓他一起陪着回原來的學校,還是要說明暑期培訓的事?
他會願意被麻煩嗎?
陳鹽望着屏幕,無聲地糾結着自己的文字,點進對話框又退出,最終在上課鈴快要打響前終于發出一句。
【周五你有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