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沒誰,”藺清嘉收起那一瞬袒露出來的心虛,反應很快接上他的話,“陳鹽同學有個東西忘拿了,我們追上來還給她。”
她盯着陳鹽,陳鹽也盯着她。
“女生間小打小鬧,開個玩笑而已。”
“陳鹽,你說是嗎?”
藺清嘉将話題偏回陳鹽身上,咬重了嗓音,眼睛裏含着濃重的警告之色,似乎想要她乖乖聽話。
然而這一次,陳鹽卻不為所動,淡淡駁斥道:“不是。”
藺清嘉僞裝的假面終于被打破,她擰起眉,環臂的指尖微躁地在手臂上輕點。
陳鹽明白這個動作的含義,她是在思考謝珩州為什麽會無緣無故幫她。
雙方都對峙般靜默了半晌,藺清嘉讨不着半分好,平白在心上人面前落個壞印象,很快撤身要走。
“站住。”
謝珩州的聲音在這時候響起。
他對于這群女生中有一股天然的威懾力,輕而易舉地就能讓人止住腳步。
藺清嘉被這聲喚得心中惴惴,飛快地将手裏的煙蒂抛了。
謝珩州看着她的背影繼續開口:“忘了說,陳鹽現在住在我家。”
一句簡單的陳述,瞬間掀起了所有人心頭的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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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清嘉更是控制不住地猛然回身,不可思議地看着他,眼神震顫。
謝珩州垂眼回看她,眸色漸深,很輕地勾唇,噙着點嘲弄。
“所以她每天為什麽遲回,身上添了什麽新傷,眼睛裏偷藏着什麽委屈,我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藺清嘉,我的耐心不多,別在我背後耍花樣,不然你很清楚後果是什麽。”
平時他幾乎不管她的事,這是他極少數叫她名字的時刻,用着警告的語氣,袒護的姿态,将她刺得面色蒼白一片。
她不笨,瞬間想明白了為什麽原本還洋洋得意的周漫芝會在第二天就被迫低頭道歉。
為什麽原本在學校肆意傳播的八卦一瞬間噤言。
陳鹽身後站着的不止是謝珩州,更是一整個謝家。
她不是孤零零好欺負的轉校生,她現在有了底氣。
——謝珩州就是她的底氣。
藺清嘉深呼吸了兩下,終于壓住在自己心頭鋪天蓋地洶湧的嫉妒。
她的眼眶都紅了,用手背壓着拭了一把掉下來的眼淚,轉身匆匆跑掉。
她走後,其他女生也跟着離開。
謝珩州漠不關心她們的去留,連眼皮都懶得掀一下,還在低頭擺弄那只折紙蝴蝶。
那張小紙片被他拆開後又折了回去,淡粉色的翅膀在他寬大的掌心裏微弱翕動着。
眼見事情已經解決,藺清嘉估計有好一段時間不會再來騷擾,陳鹽将手放進衣兜裏,毫不留戀地要走。
“陳鹽。”
她聽見他在後面沉沉地喚,腳步頓了一下,随後轉頭看他。
謝珩州将蝴蝶收攏進手心裏,從臺階上一步一步走下來。
他身高挺拔,很輕易給人一種壓迫感,叫人呼吸攥緊,血液沸騰流動加速。
從居高臨下,到視線齊平。
他的眼神銳利,薄單的眼皮微掀起,幽暗又深邃:“心甘情願給你當槍使,用完就丢?”
聲音拖腔帶調的,似乎要和她讨個說法。
見他心情貌似還不錯,陳鹽試探性服軟:“謝珩州……之前換班那事真不是我自願的,是政教處老師自行決定的,你別生氣了。”
“嗯,沒生氣,”謝珩州順着她話應,依舊不依不饒,“還有呢?”
陳鹽眨了下眼,聰明腦子飛速轉了好幾圈,也沒明白他究竟想聽什麽。
幹脆無奈地問出口:“我不知道,你想怎樣?”
謝珩州沒說話,只擡腿緩緩逼近兩步。
兩人的距離瞬間被拉近,陳鹽避無可避地對上他的眼睛,細密的黑睫顫動,抓着格裙的手攥得有些泛白。
下一秒,謝珩州輕輕踢了一下她的腳尖,語調透出點散漫笑意。
“沒想怎樣,想你給個臺階下。”
“答應和好吧,嗯?”
……
陳鹽踩着上課鈴趕回教室時,整個耳尖都是紅的,差點遲到。
林紅渠看她一眼,沒說什麽。
下課後,陳鹽又被叫進辦公室。
林紅渠語調平和地告訴她,教導處那邊松了口,她可以再選擇更換一次班級。
“不用,”陳鹽對呆在哪個班實際并不太在意,但也不想再和周漫芝繼續同桌,“您只要幫我調個位置就行。”
林紅渠清楚她們倆之間的糾葛,能夠理解,很快從善如流地替她安排:“我看溫邵身邊的位置不錯,你們倆都成績好,坐一塊不會受太多影響。”
放眼整個班,好像确實也就溫邵還能用平常的目光看待她。
陳鹽沒太猶豫,很快點頭答應了。
這次放學回家,陳鹽沒再拒絕坐謝家的車回去,她雙手安分地在膝蓋上放好,轉臉看着窗外的景色。
謝珩州坐在她的身側,手指偶爾在屏幕上敲打兩下,似乎是在回複信息。
“謝叔叔是為了我的事跑了一趟學校嗎?”
萬分安靜中,陳鹽開口問。
“是,”謝珩州手中的手機轉了一圈,落回手裏,閑閑補了一句,“不過是我叫的他。”
陳鹽有些驚訝地擡眸看過去。
上次他們倆因為謝之平鬧成這樣,她以為謝珩州甚至都不會願意主動開口和謝之平說一句話,更別說要開口和他尋求幫助。
是的,幫助。
這件事鬧到現在,已經超越了他們這個年齡段該有的能力範疇,如果沒有謝之平出面擺平,也很難求到一個相對公正的結果。
謝珩州哪能看不懂她的意思,頓時眉梢挑起:“他好歹是我法律意義上的爸,你名義上的資助人,解決這點事,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陳鹽點了下頭,真心實意地贊同附和,眼睛微彎:“嗯,應該。更何況謝叔叔把事情處理得非常妥當。”
她再也沒在學校裏聽見別人肆意議論陳鋒。
這已經是件很好很好的事了。
她誇得這麽幹脆,卻讓謝珩州心頭莫名覺得有抹揮之不去的煩躁。
他不是會忍着性子的人,默了一會兒後,倏然伸出手摁住身旁人細白的後頸,迫使她轉過臉來正視他。
“陳鹽。”
他總喜歡這麽拖腔帶調叫她名字,聽上去親密又缱绻。
然而下半句他半眯着眼,不悅地強調。
“你可別忘恩負義。”
陳鹽感覺脖頸那一塊肌膚在發燙,很快熱度上燎,耳根紅成一片。
她有些莫名地眨了一下眼睛。
什麽忘恩負義?
然而下一秒對上謝珩州的目光後,瞬間明白過來。
他的眼神明晃晃地在提醒她“我才是唯一将你解救的人”。
強勢又霸道,甚至不允許她分神去感謝自己的父親。
“當然,你也幫了我很多,”陳鹽看着他有些無賴的模樣,不知怎的被逗出一個眉眼彎彎的笑,想了想又補上, “嗯……比謝叔叔的更多。”
這話聽着違心,謝珩州聞言哼笑一聲,盯着她沒說話,模樣看上去并不領情。
他撐在她後方的手還未收回,垂下來的手掌心寬大,小臂修長有力,皮膚下還浮現出一點力量感的青筋。
于是陳鹽念頭忽起,伸手輕輕牽住他大拇指,幅度微小地輕晃了兩下,聲音和煙一般掠過他的耳畔:“謝珩州,你最好啦。”
她這般不打招呼突然襲擊,令謝珩州渾身都僵了一下,在陳鹽看不見的角落,耳尖漫上點紅。
然而嘴上卻依舊硬得不行,抽手偏開眼睛,輕飄飄地嗤。
“算你識相。”
……
離放學時間過了好久,周漫芝才拖沓地收拾好東西,癟臉嚼着口香糖出校門上車。
她将手裏的書包交給司機,整個人占據車子後座,很不客氣地擡腿抵在前面座椅上。
接着歪七倒八地斜着身子發語音,聲音聽着有氣無力的:“要真是藺清嘉也就算了,偏偏是那個窮鄉僻壤來的陳鹽。”
“不過我猜他們也長不了,謝珩州這種人,怎麽可能栽在一個乖乖女手上,只不過目前有點興趣和她玩玩而已。”
“我喜歡了他這麽久,不會這麽輕易放棄的。”
說完這句話,周漫芝的目光不經意掃到車前的後視鏡,發現她前方的副駕駛上還坐着一個人影。
她手裏的手機一抖,連忙規規矩矩地把腿放下坐好,叫了一聲:“媽。”
打完招呼,周漫芝忽然想起母親今天強制命令她去給陳鹽道歉,讓她在學校裏丢盡了臉。
她無比委屈:“媽,你今天為什麽要逼着我和陳鹽低頭,明明是她欺負我,把我關在活動室,你怎麽還助纣為虐?”
周述玉似笑非笑地盯了她一眼,直盯到她心頭發虛,有些承受不住地撇開目光。
“別裝了,你是我女兒,你什麽性子我了解。平日在學校裏都幹些什麽,我派人一查便知。”周述玉語氣平瀾無波,絲毫不為所動,“如果她真的能欺負得了你,你早就忍不住和你爸嚷嚷要轉學了,還能坐在這和我論短長?”
周漫芝眼見自己的小心思被識破,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把摟住周述玉的胳膊撒嬌:“媽,即使是這樣,你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漫芝,”周述玉嘆了一口氣,嚴肅的臉色松動了些,揉了一把女兒的發頂,“我時常在想,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因果報應。我那麽恨許以雲,恨她當初搶走了我喜歡的男人,搶走本屬于我的謝太太身份。”
“可如今你卻義無反顧地喜歡上了她的兒子,為他在學校争風吃醋,使盡手段讓他看你一眼,哪怕他根本不屑回頭。”
周漫芝第一次聽見她說這種話,不由得怔住:“你和謝叔叔之間……”
“我們當初是青梅竹馬,長輩親口定下的婚事,周圍人都很豔羨,誇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簡直是天賜良緣,”周述玉冷笑,“可那又怎麽樣,一切的一切,都敵不過那個叫做許以雲的女人。”
“媽,你怎麽哭了?”周漫芝看着周述玉不知何時變紅的眼眶,不由得手足無措。
自打記事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周述玉哭,在她印象裏周述玉永遠是強勢的,自尊心不可侵淩。就連周漫芝最後跟了她姓,也是她女強人事業上的一項凱旋榮譽。
她蒼白安慰:“沒關系,最後不是還有我爸嗎?我爸比謝之平好一百倍。你不是喜歡戒指嗎?你看他這些年攏共給你買了多少枚戒指,大到這顆祖母綠,小到路邊易拉罐拉環,他什麽沒給過你,他可愛你了。”
周述玉低頭,輕轉着自己手上那個碩大的祖母綠戒指。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見到了謝之平的緣故,她今天變得格外感性。
他依然還帶着那枚婚戒,還是深愛着許以雲,即使對方已經故去多年。
活人永遠比不過死人,周述玉在她四十五歲這年,終于意識到,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周述玉将淚意憋回去,自嘲一笑。
“算了,不說這個了。小陳,直接開車回家。”
車子發動,周述玉升起車窗,臉部逐漸淹沒在一片陰影下。
沒有人知道,盡管她擁有這天底下幾乎所有種類的戒指,但她其實從來都不喜歡佩戴。
之所以這麽多年一直對外宣揚自己喜歡。
僅僅是因為當年二十多歲的謝之平,将她抛棄在婚禮現場,永遠欠下了一枚本屬于她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