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那天接下來的課陳鹽都沒上,她被校方勒令停課一天。
她不想回謝家,于是背着書包在外面獨自飄蕩了許久。路過大商場時,她停下來透過玻璃板看那臺塞滿毛絨玩偶的娃娃機。
這家電玩開在市中心,平日裏人流量很大。
人來人往中站着一對父女,屢戰屢敗,锲而不舍地抓娃娃機裏的那只兔子。爪子勾起又落下,即将帶出框時,玩偶又被甩回了原位。
陳鹽在外頭盯着他們看了很久,随後開口問要不要幫忙。
她只要了兩枚硬幣,嗒嗒兩聲投進去後,機器開始運轉。
陳鹽半蹲着身子操縱挂杆,甩勾爪的動作很娴熟,最後一掌利落拍下紅色按鈕。鈎子挂住兔子衣服,很順利将玩偶帶了出來。
小女孩接過玩具,甜甜地和她道了聲謝謝。
陳鹽把手揣回兜裏笑了笑,回頭的時候看見了謝珩州。
外頭正好下了很薄的細雨,他沒帶傘,半個肩膀都濕透了,學校的制服襯衫緊貼着身子,隐約勾勒出衣服下那副修長而有力的軀體。
陳鹽不知道他是怎麽找到的自己,兩人隔着雨幕對視。
半分鐘後,她耷拉腦袋敗下陣,控制不住腳步走過去。
謝珩州盯着她繃直的唇角,什麽也沒多問,言簡意赅道:“上車,這裏沒熟人,接你回家。”
陳鹽順從地坐上後座,因為怕他看見自己臉上的指痕,全程一直微低着頭,伸手輕輕撥弄着臉側的發絲。
下車後她一言不發換了鞋,打算和往常一樣井水不犯河水直接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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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鹽。”謝珩州低聲喚,他的聲音比往常沉很多,聽起來情緒不高。
陳鹽回過頭。
“皮筋掉了。”
陳鹽渾渾噩噩,這才發現原本綁着的馬尾不知何時松散了,長發落在肩上。
她不動,謝珩州就握起她垂在身側冰涼的手,将掉落的那根皮筋重新放回到她的手心。
他的手指很燙,觸着她的肌膚,像是岩漿一樣沸熱。
陳鹽失焦的目光順着他的手指,虛虛落到他的臉上。
他真的生了一張極其優越的臉,就算此時浸沒在樓梯燈忽明忽暗的光影裏,眉眼看不分明,僅僅露出半個下颔也勾得人心癢難耐。
怪不得藺清嘉和周漫芝被迷成那樣。
陳鹽的眼中出現一點波動。
她接過皮筋,将發重新綁起來,手指習慣性順過耳畔的碎發,臉上原本被遮住的指印一下子就清晰起來。
謝珩州臉色微微一變,他輕而易舉地捏住她的下巴,将傷口看得更加明晰,盯了片刻後沉聲問:“誰打的?”
陳鹽擡起眼睛,故意反問:“說了的話,你會幫我嗎?”
謝珩州薄單的眼皮懶散掀起,漆黑的瞳孔輕而易舉地攝住她的,像是道天然磁石,吸引着她此刻所有的注意力。
半晌,他扯着沙啞的嗓似笑非笑地反問:“你說呢?”
“你想我出手幫你嗎?”
把問題抛還給她,主動權也遞交到她的手裏。
他将這份無條件的偏向堂而皇之地奉上。
要還是不要全憑她一句話。
“……”她沉默着沒說話。
“嗯?”他扯着嗓子又耐心追問了一遍。
“想的。”陳鹽咬着唇瓣,似乎覺得這樣直白的表露有些羞恥,耳尖發紅。
但是眼眶中忍了許久的霧氣卻啪嗒一聲掉下來,積攢多時的委屈像是終于有了個宣洩口,一股腦洶湧而出。
“那你求求我,”他懶洋洋地勾唇,擡手撫了下她的發頂,哄小妹妹似的,“說兩句好聽的,我心情好說不定就應了。”
陳鹽微怔,她嘴巴笨,說不出什麽甜話,剛剛太難過,現在腦子裏甚至一片空白。
于是她想了想,只能用力回握住他寬大的掌心,小聲懇求道:“謝珩州,你幫幫我。”
言語幹巴又蒼白,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無可救藥。然而嘴巴嘗試嗫嚅了好幾下,也沒法再說出別的漂亮話。
“陳鹽,我現在心情實在算不上好。”謝珩州的視線掠過她紅腫明顯的側臉,語氣不明。
陳鹽低低“嗯”了一聲,眼睛瞬間黯淡下去。
她不該抱期望的,都說了以後劃清界限,他又怎麽會無緣無故幫她。
手不自覺要松開,尴尬想要逃離的同時又有點想掉眼淚。
還沒轉身,謝珩州又将她抽開的手穩穩一把拽回來,在手心裏握緊了。
這才對上她錯愕倉皇的眼睛,咬着點壞意慢悠悠補上後面沒說完的話。
“跑什麽?”
“假如是你的話,可以勉強破例一次。”
……
高二部一班最後一節自習課永遠熱鬧。
男生們在教室裏頭隔空傳籃球,打鬧着亂成一團。
幾個女生避出來站在走廊裏閑聊,手上拿着張卷子有一搭沒一搭抄着答案。
藺清嘉也在其中,她衆星捧月,側耳聽着其他人說話,指尖在手臂上輕點,視線卻始終落在窗邊倒數第二排的座位上,很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
謝珩州正在趴在桌上閉眼補眠。
他剛做完一張生物卷子,手邊還壓着道基因題解。
有一小塊日光恰好偏移落到那鋒利的眉間,令他眼皮微動,有些不耐地擡手輕啧一聲。
藺清嘉站在那裏盯了很久,像只謹慎出擊的狐貍,盯到心跳都微微加速,放下手中拿着的那罐果汁,打算起身。
但是有一道身影先她一步比她更快。
日光被斜斜落下的影子暫時遮擋,又很快移開,窗簾折射的光影微微晃動。
謝珩州的桌角被人輕叩一聲,放下一只小小的紙折蝴蝶。
教室裏的吵鬧聲還在繼續,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安靜角落。
謝珩州被動靜吵醒,撫着後頸困倦起身。
他懶洋洋地拿起桌沿那只蝴蝶,盯了會兒,意味深長地擡頭撂了一眼。
正巧陳鹽從走廊上側過身來,額前發絲被午時風輕輕吹起。她呼吸着,眼神清淡,背後是大片燃燒的晚霭。
兩人碰撞對上視線。
而後兩秒,陳鹽将目光微移,正面投向了蹙眉狠狠瞪着她的藺清嘉。
她背着手倒退着走了一小段路,像是故意的,從始至終都沒有畏懼轉開視線。
最後淡淡笑了笑,眼尾沁着點冷。
紛飛的裙擺淹沒在濃烈黃昏中。
……
“周主任,您也請坐。”
北沂高二部教務處內,謝之平禮貌含笑作請。
“實在不好意思,公司事務忙碌,所以直到現在才能抽出空坐在這裏。”
沙發對面除了教務處的周主任外,還坐着那名無名指上配戴着祖母綠戒指的周漫芝母親,周述玉。
此刻她的心思并未放在這些瑣事上,而是死死盯着謝之平右手上從未摘下的那枚婚戒,好半晌後,才從鼻子裏溢出聲冷哼。
“您客氣了,沒想到這點小事還勞煩您跑一趟。”周主任夾在兩位有權勢的家長之間,頗覺水深火熱,只能左右逢源哈哈賠笑。
陳鹽的轉校申請是謝之平一早吩咐助理小何去辦的,年輕人辦事效率雖高,但到底還是閱歷不足,對于哪些需要額外打點的地方簡直一無所知,以至于周主任到現在才知道陳鹽實際是由謝氏一手安排進校的。
“事情的來龍去脈我都已經聽說了,大人的事情就應該交給大人來解決,動手為難一個孩子,實在談不上公允,”謝之平說着,眉眼含笑看着周述玉,“所以我這次來,是想親自為陳鹽讨一個公道。”
周述玉眼也不眨:“她是毒販女兒,挨這一巴掌,也是活該。”
“我謝氏資助的學生,皆已提前做過背景調查,”謝之平從包裏掏出一份文件,“她的父親名叫陳鋒,01年從安陽警校畢業考入臨京市公安局,03年遷調至嘉城成為一名緝毒警察,07年他的夫人來給他送飯的路上被毒販惡意跟蹤報複,身中數刀不治身亡。15年的時候他主動和上級要求擔任緝毒卧底,在煙海和毒販交涉中失蹤,迄今下落不明。”
周主任接過資料粗粗翻了幾頁,越看越覺得心驚:“原來陳鹽那時候說的是真的,她父親真是警察。”
“即使是這樣,她也不該将我的女兒關入活動室。她的父親是緝毒警又怎麽樣,她的前校老師和同學都這般評價她,難道還不足以證明她品行有虧嗎?”周述玉的态度仍然咄咄逼人,半分不肯退讓。
“據我所知,是令愛先動的手,陳鹽只不過是正當防衛,”謝之平雙手在桌上松松交握,對答如流,“至于她前校師生的誤會,在當時已知父親決意赴任緝毒卧底的境況下,她父親的生命随時可以因為她的一句話受協,安靜閉嘴不解釋才是聰明人的選擇。”
“呵,你總是這樣巧舌如簧。”
“述玉,你對我有恨,不應該遷怒到小孩子的身上。”謝之平不贊同地淡淡看了她一眼,繼續拿出公事公辦的無情态度。
“事情解釋到這,我想令愛應該給陳鹽一個公開道歉,好好澄清那些不必要的謠言。這是對雙方都有利的協商結果,希望你不要繼續意氣用事。”
他指尖的煙燃到盡頭,在煙灰缸上撣了撣,繼續施壓:“不然,謝氏不會善罷甘休。”
“不光在這件事上是這樣,在以後的項目競争上亦然。”
……
周漫芝沒敵過母親命令,被罰寫道歉信在廣播站裏公開宣讀。
她的肺簡直快要氣炸了,勉強念完稿子上最後幾個字,氣勢洶洶地要找陳鹽算賬。
恰在這時,高二部六班的教室後門被敲響,一名戴着風紀袖章的學生告訴陳鹽,學生會紀檢組找。
陳鹽放下筆,看見前排的溫邵回身沖她輕輕搖頭。
她在原地靜了會兒,還是選擇站起身,跟着那人走。
一路跟着拐過幾個教室,下樓梯的時候瞥見藺清嘉和幾個女生戴着同樣的風紀袖,抽着細煙等在小樹林外,聽到動靜向上望。
陳鹽心中一緊,突兀地停下腳步,想也沒想立即轉身折返往反方向狂奔。
還沒跑出兩步,她又看見隔着幾十米開外,周漫芝在不遠處邊晃着手中的星星挂墜,邊用力推開一間間教室的門,四處尋覓她的蹤跡。
兩邊都不能走,陳鹽匆忙倒後退兩步,果斷選擇往頂樓的天臺上跑。
等着圍堵她的女生們終于察覺到不對,跟在她身後踏着樓梯追過來。
陳鹽的心跳得很快,到四層樓的時候差點踩空,她頓了一下身子,胸口劇烈起伏,又繼續往上奔。
很快她一把推開天臺的門,風一瞬間揚起她的發絲。
陳鹽劇烈喘着氣,轉身看着那幾名女生追上她,臉色很白。
最前面的人是藺清嘉,她手裏的煙還沒扔,仍然夾在指間,一步一步地逼近她。
“陳鹽,你真的很有膽量,和我們負隅頑抗到現在,不過游戲也該結束了。”
在她之後,周漫芝也很快推開人群一把沖上來,口中罵聲不斷,來勢洶洶。
“陳鹽!今天要是不弄死你,我周漫芝的名字倒過來寫!”
她們在不斷逼近,陳鹽勢單力薄,只能一步步後退。
随着距離拉進,她身後那片視角盲區逐漸顯露清晰。女生們在看清的瞬間臉色微變,甚至想要即刻轉身逃跑。
誰也不知道謝珩州什麽時候出現在那裏,側顏鋒利,倚着牆半眯眼,依然是那副散漫不羁的模樣。
他的目光掃過這些女生驚頓住的錯愕面容,眉梢微挑,嗓音帶着習慣性痞壞的嘲弄腔。
“喲,都這麽熱情洋溢。”
“趕着來追殺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