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接下來去上課的幾天,陳鹽和謝珩州都默契地交錯開沒有一起坐車上學。
放學後她也是自己一個人單獨回家,和謝珩州沉默地吃完晚飯,再各自上樓。
可以說他們倆就像是兩個萍水相逢的租客,除了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外,其餘毫無交集。
說來也奇怪,那天陳鹽和藺清嘉她們打了一架,第二天上課她們幾個就和沒事人一般,臉上的紅印子用粉底蓋住,斷掉的美甲又換了新的甲片。
除了一些必要交集外,周漫芝甚至連話都懶得和她說一句。
陳鹽也很樂意當個透明人,巴不得她們永遠記不起她。
但慶幸的同時,心裏又懷揣着一絲難安,總感覺她們的短暫沉寂是在憋着一些更壞的招。
就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了一周。
周三最後一節是活動課,學生可以不用上課,自由去操場活動。
鈴打響的時候陳鹽還在專心寫題,她身邊的周漫芝也一動未動,明目張膽地刷着手機消息。
周漫芝今天看起來要比以前格外興奮一些,屏幕的提示音響個不停,她慢悠悠地嚼着嘴裏的口香糖,“啪”一聲吹破了一個泡泡。
陳鹽把題寫完,正收拾東西準備要走。
周漫芝立馬換了角度看手機,側身坐上桌子,吩咐道:“給我攔住她。”
何月聽令站起身,像是堵堅實的牆,從另外一側伸手堵住了她。
陳鹽去路被阻,回頭猛然看向周漫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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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鹽,”周漫芝對着教室裏的白熾燈攤開手,翻來覆去欣賞自己剛做好的漂亮指甲,“上次不小心讓你跑了,你不會以為這事就這麽輕易過去了吧?”
陳鹽環視了一圈教室,這個點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零星幾人探頭探腦地望向這邊,并不想多管閑事。
她冷然道:“那你想怎麽樣?”
“我今天突然很想打羽毛球,你去活動室幫我借兩副球拍。”
陳鹽沉默兩秒,問:“就這樣?”
“就這樣,”周漫芝笑得眉眼彎彎,親熱地挽住了她的手臂,“我和你一塊去。”
陳鹽很不适應地将自己的手臂掙出來,沒一會兒又被她纏住。
“漫芝,我要不也……”何月欲言又止地追問。
“你就繼續留在這裏幫我抄作業呗,”周漫芝沖着指甲吹了一口氣,滿不在乎道,“老樣子,作業寫不完就不許回家。”
“可是漫芝,今天布置了四張卷——”
她話還沒說完,周漫芝已經一掌拍上了課桌,神情帶着遮掩不住的惡劣:“我記得很久之前就和你說過了,別和我讨價還價,我讓你做什麽你就給我做什麽。”
“對不起漫芝,”何月飛快抹了把被吓出來的眼淚,哆嗦地拿起作業本,“是我不好,我這就去寫。”
何月走了,周漫芝回過頭沖她重新展露出一個明媚笑容:“那我們走吧。”
陳鹽将一切都看在眼裏,手指輕微地蜷縮了一下,忽然覺得面前的女生有些說不出的可怕。
兩人走至活動室門口。
周漫芝倏然放開她的手,泰然道:“你自己進去吧,我在外頭等你。”
陳鹽一時沒動,擡頭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
活動課只有四十分鐘,活動室又非常遠,大家基本都呆在籃球場,鮮少有人會像周漫芝這樣心血來潮借球拍。
因為位置偏僻,這裏幾乎不會有什麽人路過,如果不小心被鎖在裏面,可能即便放學都不會有人發現。
陳鹽很快明白她的用意,對方卻擺出一副她今天非進不可的樣子,心思昭然若揭。
“好。”陳鹽沒有什麽猶豫地幹脆應下,主動走進器材室裏。
周漫芝臉上忽然升起饒有趣味的笑意。
門被關上的那一刻,她搶先一步擰住鎖芯,讓對方反鎖不得。
玩來玩去,總歸還是這老一套,沒有半點新意。
陳鹽忽然覺得有些厭倦,猛然用力從內打開門,意料之中地看着周漫芝失去支撐跌進來,重重摔在她的腳側。
她一眼也沒分給對方,趁着人還未反應過來,動作極快地奪門而出,順手“咔噠”一聲上了鎖。
裏面足足愣了有半分鐘,才傳來周漫芝模糊的拍門聲。
“陳鹽!你做什麽!你瘋了?”
“快把我放出去!再這樣我打電話報警了!”
陳鹽插着衣兜,彎腰拾起地上被人落下的手機,淡淡問:“是這個嗎?”
透過活動室隐約的窗縫,周漫芝看見自己挂着星星墜鏈的手機此刻被人握在手中。
此時此刻,被關住的恐懼戰勝了一切,她拼命點頭:“對!你趕緊把它拿給我!”
陳鹽一動不動,纖細的手指摁住機鍵三秒,屏幕上清晰映出關機頁面。
她将關了機的手機重新丢回到地上,起身時聽見周漫芝在裏面不敢置信的崩潰叫喊。
陳鹽像是沒聽見一般,自顧自轉身。
恰在這時,廣播裏活動課的下課鈴響起,所有學生準備返回教室。
她将冰冷的手重新揣回兜裏,擡頭看向驚掠過天空的那陣林鳥。
放學了。
……
周漫芝的事第二天就在班裏鬧得沸沸揚揚。
她被關在活動室裏整整一個晚上,臨近早晨才被上午去拿器材的同學發現放出來。
周漫芝的家長找她快要找瘋,甚至還去報了警。
陳鹽剛進教室,還沒放下書包就被叫進了教務處。
她走進去,看見周漫芝身上披着一塊小毯子,眼睛通紅,發絲淩亂,被父母抱在懷裏輕拍安慰着。
陳鹽決定把人關進去的時候就猜到會這樣,毫不意外地走到教導老師面前,安靜叫了一聲老師。
周漫芝聽到她的聲音,就像警覺的毒蛇一下蘇醒,倏然擡起頭,扯掉身上的毯子起身,很用力地拎着她的衣領推搡了一下。
“陳鹽!”她快氣瘋了,目光死死瞪着她,臉色很可怕,“你居然敢這樣對我,我要讓你付出代價!”
陳鹽的腰撞上辦公室的桌角,她悶哼一聲撐住桌子,輕擡起頭,冷靜反擊道:“難道不是你先想把我關進去嗎?”
周漫芝愣了一下,很快又冷笑低聲道:“誰會信?我問你誰會信?現在被關在裏面的人是我。”
“他們會相信誰的說辭?你盡管說出來試試看。”
她有恃無恐,被後頭上來的家長重新披上毯子,小心翼翼攙扶回座位上。
“周主任。”家長中那名衣着整潔優雅,手上帶着一顆鑲嵌着祖母綠寶石戒指的女士安頓好自家女兒,蹬着高跟走到教導主任面前。
“您也看見了,現在是個什麽樣的情形。我的女兒被人惡意鎖在活動室足足十幾個小時,若不是今早有人經過,不知道還會出現什麽樣的事故。”
周主任抹着額角細汗,賠着笑臉。
“我以為北沂身為臨京名校,校風紀律嚴明,學校的學生也應該各個人品端正,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擁有這般歹毒的心思。”
“家長呢?她的家長呢?我倒要看看什麽樣的家長能教出這樣私德敗壞的小孩!”
“您消消氣,消消氣,來坐下先喝點茶。”周主任滿臉讨好地将那名女士扶到一旁的座位上,轉過身面對陳鹽時又嚴肅板起臉。
“這件事的影響非常惡劣,現在馬上打電話給你的家長,讓他過來一趟。”
陳鹽十五歲以前是優等生,十五歲之後學校老師都心知肚明她的家庭狀況,這還是第一次被要求請家長,聞言瞬間懵了。
打電話?打給誰?她沒有家長,要打給謝之平嗎?
她六神無主地拿着手機,卻遲遲按不下去那個通話鍵。
“怎麽了陳鹽?忘記手機號了?”周主任還以為她是不情願,十分不耐煩地催促了一聲,“快點打,這裏這麽大一群人等着你呢!”
陳鹽抿起唇,正要說話的時候,周漫芝霍然擡頭來。
“老師!她哪有什麽家長,她爸是個毒販,早抛下她跑了,都已經失蹤兩年了。”
周漫芝的嗓音不小,整個辦公室的人幾乎都聽得一清二楚。
“真的,我和她原來學校的同學打聽到的,他們老師都知道。她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原來的學校待不下去才轉的學。”
周漫芝自覺抓住她的痛點,笑容滿面地看向她,嗓音幾乎像是蜜糖一樣甜膩:“你說是不是,陳鹽同學?”
往來辦公室的老師和拿作業的同學邊看着陳鹽的背影邊竊竊私語。
目光像是連綿不絕的無形針,令她如芒在背。
又是這樣……
再過不久關于她的謠言就會傳遍整個學校,她的個人信息會被放上學校論壇肆意批判。
喪失交際圈,任人欺辱嘲笑。
無論去哪會被貼上毒販女兒的标簽。
然而……
然而——
“我的父親,是一名人民警察。”陳鹽的聲音雖然克制,但還是忍不住顫抖。
她的身形搖搖欲墜,薄得仿佛一片蒼白的紙。眼睛卻篤定而勇敢,像是一只倔強的小獸。
“周漫芝什麽也不知道,她在胡說。我爸他不是毒販,他是一名堂堂正正的英雄!”
“她之所以被我關進活動室,是因為她一直在霸淩我,我沒有錯,錯的人明明是她!”
話音剛落,辦公室突然響起清脆的“啪”的一聲。
包括周漫芝在內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陳鹽動作像是被定格了,微風輕輕吹起她的額發,淩亂地落在她的臉頰側。
她緩慢地擡起被打偏的臉,臉上火辣辣發疼,連耳朵都有些輕微的耳鳴。
“撒謊成性,”周漫芝的母親冷冷收回手,“我最反感你這種人。”
“你爸爸是個毒販子,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既然你的家長不在,那我姑且寬容地給你一次改過的機會,好好給我們漫芝鄭重道個歉,這事就算過去了。”
陳鹽一動不動,眼睛裏積蓄了許久的淚水悄無聲息地滑落。
她像是被人抽走了靈魂,目光空洞無波,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愣着幹嘛?快給人家道個歉,”周主任不住地在一旁催促她,“快說你做錯了。”
見她仍然沒反應,周主任只能咬咬牙,在她耳邊低聲道:“周漫芝母親是校領導的親戚,有兜底的硬關系,得罪了她你以後在北沂書都難念。”
“陳鹽,你想被退學嗎?”
聽見退學兩個字,陳鹽的瞳孔細微波動了一下,終于有了些反應。
不行,不可以。
她絕對不能被退學。
她看着周漫芝母親古板又倨傲的面孔,又看見周漫芝投來洋洋得意的目光。
胸口的空氣稀薄,仿佛下一秒就快要窒息。
誰會幫她,沒有人會替她說話。
學校只在乎自己的臉面,老師只在乎自己會不會得罪領導。
至于她,一個高中生的尊嚴,裹挾在其中,顯得那樣無足輕重。
陳鹽驟然松懈了所有的氣力,紅着眼睛妥協地低下頭顱,喃喃道:“對不起……”
丢掉自己所有的臉面和委屈。
“真的對不起。”
“周漫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