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最後吃完散場,陳鹽起身打算去結賬。
盡管謝珩州提前吩咐過說這一頓他請,但是兩個人的生活費現在都在她的手上,他身上幾乎身無分文,又哪裏來的錢請客。
陳鹽權當青春期的男生要面子逞能,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捏緊衣兜裏的現金,抿着唇霍然從座位上起身。
“幹嘛去?”謝珩州像是在她身上安了一只眼睛,懶洋洋叫住她。
“付錢,”陳鹽言簡意赅,“然後你送我回家,我今天功課還沒寫。”
謝珩州揚了下眉:“不用,這裏連個收銀員都沒有,飯錢都是按月結。”
陳鹽明顯不相信。
然而她在攤位上繞了一圈,确實沒看見收銀的。
唯一一名疑似老板的人,此刻正在隔壁忙忙碌碌地摸牌打麻将,見她走近連忙道:“哎哎,別來找我收錢,我身上可沒零錢兌給你。”
陳鹽只能既尴尬又無奈地站在原地。
謝珩州意料之中地挑了下唇,他起身沖着麻将桌那頭打了個招呼:“老孫,先走了。”
說完懶散地經過陳鹽,輕輕拍了一下她的後腰,示意她也一起走人。
陳鹽抿了下唇,又回頭看了眼老板,這才聽話地跟着他離開。
走出一段路後才發現,謝珩州去并不是原先車那邊,而是一個完全相反的方向。
她頓時有些着急,加快腳步走到他的身側,嗓音認真地重新聲明了一遍:“謝珩州,不早了,我真的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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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陳鋒從不讓她十點以後單獨出門,她一個人在家裏時也保留了習慣,以至于現在馬上九點半,她心底莫名油然而生一股不安。
謝珩州盯了她一眼,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家24小時便利店:“站在這裏等我幾分鐘,馬上回來。”
原來只是買點東西,陳鹽暗暗松了一口氣。
她還以為謝珩州沒玩夠,打算換個場子開第二輪。
目送着謝珩州颀長的身影消失在便利店門後,陳鹽靠着樹幹低頭百無聊賴地打量着自己腳上穿着的那雙小皮鞋。
鞋頭圓圓的,鞋帶上還釘着幾顆渾圓的珍珠,簇新發亮,不染灰塵,和她以前那雙洗的發舊的男士運動鞋長得完全不一樣。
可是那雙運動鞋很舒服,跑起來也輕松,不像這雙一樣,看着很好看,實際上已經輕微磨破了她的後跟,怎麽穿都覺得不合腳。
陳鹽正盯着鞋子上的珍珠扣發呆,忽然感覺眼前視線一暗。
她以為是謝珩州回來了,然而一擡頭,卻發現是幾個陌生的男人。
陳鹽心頭微震,又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便利店的方向,背在身後的手驟然一緊:“你們有什麽事嗎?”
那些男人染着不同顏色的發,嘴裏還叼着根煙,一面說話一面噴出煙霧來。
其中那個綠毛道:“少給老子裝蒜,方才我明明看見你和謝珩州那小子混在一塊,模樣親密得很。怎麽轉眼就不見他人,躲債躲去哪了?”
“債?”陳鹽疑惑地反問,“他欠你們錢了?”
“是啊,數目還不少呢,”綠毛又點了根煙吞雲吐霧,把陳鹽嗆得咳嗽起來,眼神不懷好意,“他沒和你說,又故意把你一個人丢在這裏,難不成是想要用你抵債?”
周圍的男人們聽了,都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模樣看着白生生的,年紀估計也不大吧。”
“長得還挺正啊,擱學校裏至少也是個校花級別的。”
“如果你陪哥哥們玩一晚,我們可以考慮将他欠下的利息一筆勾銷。”
男人的手指挑起她的黑發,陳鹽背抵着樹幹退無可退,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越來越近,背在身後的手用力到泛白。
就在這時,離她最近的那個紅毛忽然被人薅住頭發往後扯,發出一聲慌亂的慘叫。
謝珩州眉眼沉沉,鋒利中透着一股戾氣,毫不客氣地對着臉發狠揍了幾拳,将人揍得鼻血直流,捂着鼻子躺在地上哀嚎。
他一把扯過陳鹽的胳膊,将人牢牢護到身後,即使是以少對多,依舊滿臉桀骜不馴,不曾退讓半分。
謝珩州的視線冷硬地掃過這群人,嗓音發寒:“碰她試試看?”
綠毛被他盯得有些頭皮發麻,硬着頭皮道:“謝珩州,你可要想好了。今天你單槍匹馬,再怎麽逞兇鬥狠,也打不過我們兄弟夥八個。”
“更何況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要我說,你實在沒錢的話,不如直接認慫将你身後那個姑娘交出來。不然你們倆今晚,都免不了吃點苦頭。”
謝珩州面色不改,卻将指關節捏得咯咯作響。
他眼神發沉地歪了下腦袋,極度不爽地準備迎上去揍人,手臂卻忽然被陳鹽一把握住。
她的手心冰涼,明明力道也不大,但不知道為何,就是輕易地制住了他。
“他們帶了武器,是械鬥,”陳鹽唇色白得厲害,又收緊了手指,“你別沖上去硬拼。”
剛剛在對峙時她便留意到了,對方手後一直遮遮掩掩地拿着什麽東西,等到有人微微轉身的剎那,寒光一閃即逝,她瞬間反應過來了。
是刀,他們有刀。
謝珩州沉默了一瞬,随即輕笑諷道:“他們還真怕我,都八對一了還要帶家夥來,真有夠丢人的。”
陳鹽此刻心跳得很快,但與此同時大腦飛速運轉,打架是不行了,她從謝珩州的身後站出來,掏出口袋裏那一沓現金,佯裝鎮定地說:“我有錢,他欠你們多少錢,我還給你們。”
話音未落,那一沓錢瞬間被男人們蠻橫地搶了過去。
“少了,”黃毛叼着煙數錢,即使極力憋着,也難以掩蓋眼角眉梢溢出來的喜悅,“那小子上個月7號和我借了三千五醫藥費,老子他媽的人好,只給他算十一個點的月息,如今滿打滿算也過了一個多月了,這點錢,只不過還個零頭!”
他自顧自喜形于色,卻沒料到陳鹽驀然開口反駁:“不可能。”
小姑娘的聲音雖有些顫抖,但是非常清晰,幾乎是斬釘截鐵,惹得謝珩州側目靜靜看了她一眼。
“今天還沒過零點,不能算作一天。所以按你說的來看,我們應支付三十九天的本金加利息,十一個點的月息應還——”陳鹽僅僅頓了三秒,很快又流暢接上自己的話,“四千七百五十塊三,但你剛剛從我手裏擄走的現金一共五千整。”
她将手伸至黃毛面前,面色還是蒼白的,卻透着一股執拗的勇敢。
“所以說,這裏的錢不僅已經還清了債,還多了不少,你得找我們兩百四十九塊七。”
黃毛盯着她的手,不由得傻眼了。
不僅是他,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一瞬的沉默。
真的假的?哪有人算數算這麽快的?
似乎是不信邪,綠毛特地掏出手機來,對着屏幕一番敲敲打打,确認半天後,終于得出來一個差不多的答案。
他驚呼:“我草,還真是多了個二百五,牛逼啊!”
剛說完,他的腦袋上就重重地挨了一下,黃毛一把把自己嘴上叼着的煙拿下,氣急敗壞罵道:“二百五!二百五!我看你就是個他媽的二百五!”
“忘了說,”謝珩州在一片混亂中半真半假地提醒道,“剛剛我過來前已經讓店員報警了,要麽你們現在拿着這筆錢滾蛋,要麽等會兒留下陪我們一起去趟局子。”
“反正你們都是老面孔了,應該也無所謂吧,順便還可以拿着你手裏的錢,和餘警官好好解釋一下偷放高利貸的事。”
“謝珩州,你夠種!”黃毛猶疑地盯着他,似乎是在确認他話的真實性,然而他的表情實在是太坦然,叫人一時捉摸不透。
黃毛看了一眼手裏的錢,咬咬牙:“這次就先放過你們,下次再找你們算賬。”
說罷招呼那幾個小弟走了。
他們才剛走出不遠,謝珩州立馬抿着唇拉住陳鹽的手,帶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跑。
夜風重重拂面而來,他個高腿長,步子邁得又大,一瞬間就跑出去好遠。
陳鹽有些跟不上他的腳步,累得氣喘,邊跑邊問:“為什麽跑這麽快,你不是說報警了嗎?”
剛剛謝珩州神情自若,底氣十足,這架勢把她也給唬住了,連帶着心跳都變得安定了不少。
然而他回頭側睨了她一眼,嗤道:“怎麽可能,我他媽一出門就看見他們把你堵着,早就……”
“……哪來的時間找人報警。”
謝珩州的聲音混着吹來的獵獵風聲,時重時輕地在耳邊響,故而陳鹽也沒聽得太清楚。
她好不容易才重新看見那輛熟悉的黑色機車,跑得胸口都快要爆炸,撐着膝蓋急促地喘息着,後知後覺地冒出點後怕的冷汗來。
與她這副狼狽模樣相比,謝珩州倒是面不改色,甚至還能靠着機車游刃有餘地嘲她太差的體力。
“不過剛剛你倒是出乎我意料,挺能耐。”
他懶洋洋掃了她一眼,拎着頭盔重新套在小姑娘的腦袋上。
“膽挺大,還以為你只會哭鼻子呢。”
路燈昏黃的光打在他側颔,額前漆黑的碎發透出薄薄的光。
他的眼神像是陣火,慢慢燃過她的心口。
陳鹽剛剛才平複了呼吸,心跳又開始加快了起來。
夜風吹起她的紗質裙擺,也吹亂了她頰邊的發絲,陳鹽伸手捋了一下,沒拂開,反而順着風的力道重重揚起,飄落在眼睛前。
她有些無奈地摘下頭盔,擡手慢慢地順着發絲,也不知道是因為剛剛劫後餘生,還是由于什麽別的原因,心底驀然湧出點難言的躁意。
而這時謝珩州沖她伸出手。
姿态随意閑散,像極了無意之舉。
陳鹽垂眸,看清東西的同時,動作緩緩頓住。
在他修長的手指上松松纏繞着的。
赫然是根還未拆封的黑色皮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