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暴烈
暴烈
“不早,來得正好呀!”顧聰自來熟地攬住來人肩膀。
他這人有一點好,沒什麽性別感,男男女女跟他勾肩搭背,都不會感到被冒犯。
“只是你這高跟鞋得換一下,烏鴉——”顧聰扭頭喊人,“帶小妹妹去換身衣服。”
一身藍裙的女孩款款走過聶思凡身邊,腳步頗有意味地一頓,語氣輕松,“聶老師,好久不見。”
聶思凡撫平宋萸襯衫領口,又輕拍兩下,示意他去忙。轉頭,從吧臺桌面滑下地,抱起胳膊看着喻姍,唇角輕扯。
“換了新發型,我都沒認出來是你。暑假要開始集訓了吧?”
“不用哦。”喻姍擡手絞着剛剛過肩的卷發,揚唇淺笑,內扣的梨花燙更顯嬌俏。
“還沒來得及告訴聶老師這個好消息。”她別起一縷頭發,露出耳邊潤白的珍珠耳環,盈盈一笑,“我被保送去江市美院了呢。”
聶思凡雙手不自覺掐緊胳膊——
江市美院,她的母校。
酒吧即将開張,紫羅蘭色的燈光迷離朦胧,打在笑靥如花的年輕女孩臉上,讓聶思凡陷入一瞬恍惚。
仿佛看見十年前的自己。
留同一個發型,戴同一對耳環,穿同一顏色的裙子,讀同一所大學……接下來是什麽,泡同一個男人?
“聶思凡。”
清冷的聲音從吧臺遠處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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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頭,宋萸晃着冰塊漂浮的方口酒杯,朝她一揚下巴。
“試試味道。”
一絲黯然從喻姍眼底一閃而過,轉身進員工休息間換衣服。
淺酌一小口酒,聶思凡微垂眼睫,輕聲說,“好喝,但不夠烈。”
“就這麽想失身?”宋萸挽起白襯衫袖子,快速搖動雪克杯,裏面的冰塊喀嚓作響,聽着就很清涼,小臂也因動作繃出結實線條。
“失身也不怕呀。”顧聰又飄過來了,手肘搭上吧臺,沖宋萸抛了個媚眼,“休息間裏的床就是給你倆準備的——”
冰塊聲卡頓了一下。
聶思凡哼笑,轉眼道,“誰讓你招那女孩過來做事的?”
“冤枉呀思凡!”
顧聰細聲細氣地嗔笑,“她自己找過來的,我看她長得挺漂亮,跟你還有幾分相像,這不覺得親切嘛,就收她做服務員咯!”
宋萸眸中閃過莫名情緒。
無端想起喻姍第一次來家裏畫畫那天,春日晴好,她對着陽臺上一盆白茉莉畫畫。
茉莉純潔,但,三月天開不出茉莉。那是一盆假花。
七點半一到,酒吧陸續來了不少人,幾張圓桌和吧臺很快坐滿。室內躁動,空調開得更強勁了,吹得人背脊發涼。
聶思凡起身要走,宋萸調酒的動作一停,目光定在她臉上,“我送你。”
“上班不比上學,想翹班就翹。”聶思凡輕笑着,手越過吧臺,給宋萸扶正領帶,“我在家等你。”
簡單平實五個字,就是最好的撫慰。
宋萸擰了一整晚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
“好。”
熱戀中的情侶眼裏只有彼此,其餘任何人都是他們世界裏的背景板。
送完酒的女孩匿在陰影裏盯着吧臺,目光沉沉,視線流轉到酒吧舞臺的鋼琴邊。
牆上裱着一幅色彩濃郁的木框油畫。
*
夏天是這樣一種季節,無論清晨,午後還是黃昏,天地間的一切都在亮晃晃的陽光下變得慢悠悠。
別無他事,便只想窩在冷氣房裏,飽暖思淫。
卧室窗簾緊閉,金色的夕陽光透不進來,房間鋪上一層暗色。
這是一天中最靜谧的時候。
房裏每一口氣息都被有節律的手沖打成一段一段細喘。
木板床上的男孩穿件黑背心,投入又陶醉,左手緊攥那件她穿過的藍色衛衣,蓋在臉上,貪婪地嗅她殘餘的香氣,右手越來越快地摩擦前端,時不時發出意亂情迷的低吟。
空啤酒罐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煙頭堆了滿缸。
酒香,煙味,愈發給欲望助興。
聶思凡去上海參加畫展的第七天。
宋萸告訴自己,要習慣她不在的日子,往後多的是這樣的日子。
可即便每晚守到酒吧打烊,萬般疲憊的身體還是在想到她那一刻,興致勃勃地高高昂起。
不分時候,不分場合,啃噬他焦渴的心。
思念真的是一種病。
江小虎來喊宋萸上班時,一進屋,手撲扇了好幾下,恨不得捏起鼻子。
“哎喲我靠,你剛開完淫.趴啊!”他踢開擋路的啤酒瓶,易拉罐從門邊一直滾到床底。
宋萸已經穿好襯衫西褲,對着老式衣櫃門上的鏡子系領帶,“少廢話。”
按照她教的方法,纏繞一圈,感覺不對勁,又拆了重來。
房裏也沒個落腳的地方,江小虎一屁股坐在床尾,手撐兩邊,若有所思地看宋萸在鏡子裏的臉。
“嫂子這次怎麽去這麽久。”
鏡面裏的宋萸瞥他一眼,冷冷道,“有屁就放。”
領帶被他系成圍巾,哪還是風度翩翩的溫莎結。
心中莫名煩躁,宋萸一把扯下領帶,纏在手心。
“上次給嫂子搬家,我不是看到她租房合同了嘛。”江小虎緊盯宋萸,語氣小心,“本來要跟你說的,後來被嫂子打斷了。”
“嗯。”宋萸沉吟。
過一會,他一鼓作氣地深吸口氣,繼續系領帶。微彎下腰時,後背肌肉給白襯衫撐起流暢曲線。
“嫂子的合同……只簽到了九月初。”
遽然間,空氣凝結。
江小虎頗不自在,摸了摸後腦勺,腦袋左右一轉,掃到手邊的衛衣。
剛想抓來把玩,宋萸猛喝一聲,“別碰那個!”
他驚得渾身一抖。
“你你你吓死我了!跟你說正事又不給反應,突然詐屍搞毛啊!”
“我知道了。”
宋萸晃了晃脖子,終于調整好領帶。雖比不上她本人的手法,但還看得過去。
衛衣堆到枕邊,宋萸摸走桌上的打火機,煙咬在嘴裏,含混道,“走了。”
江小虎莫名其妙跟上去,還在問,“你啥時候開始抽煙的?”
前方一片沉默,只有白煙徐徐飄起。
夏天是“何必”生意最旺的時候,每晚爆滿。
客源也如顧聰所期,多了許多女客人。
大多圍坐在吧臺,品酒,聊天,順帶調戲調酒師。
宋萸專注調酒,只在兌好比例之後,一邊攪拌酒液,一邊回幾個字。
半框眼鏡的金絲鏈條蕩在他臉側,襯衫扣到領口,整個人散發一種陌生的禁忌感,讓年輕女客們忍不住一看再看,再同朋友意味深長地對視一眼。
下一秒,微信二維碼亮到他眼前。
宋萸眼波未動,但仍彎了彎唇角,淡淡回絕。
數分鐘後,一杯雞尾酒緩緩推到女人面前。
“實在抱歉,這杯算我的。”
轉過身在吧櫃拿酒,江小虎戳宋萸胳膊,低聲說,“照你這樣請,再拒絕幾個人就得倒貼上班了。”
他倒不以為意。
只是在開瓶塞的間隙,恍若自語地說了句,“再不回來,我都想去上海了……”
話音剛落,江小虎撲哧壞笑。
“哎哎,學人精來了。”
幾乎同時,那聲嬌滴滴的“學長”自身後傳來。
宋萸下巴一緊。
冷着臉回頭,目光只停留在那顆梨花頭一秒。
“稍等。”
喻姍倒也不在意,撐臉倚着吧臺,踮起一只皮鞋的鞋尖在地上繞圈。
“學長,聶老師和警察叔叔分手了呀?”
宋萸一手倒酒,一手扶正襯衫胸口的銘牌,懶懶道,“我有名字。”
“聶老師現在是單身還是——”
“你想追她?”
宋萸面無表情掃她一眼,酒杯碼到她面前,“七號桌的馬天尼。”
喻姍冷笑,把酒移到旁邊。
她雙臂搭上吧臺,好整以暇地盯着宋萸,一字一字說:
“我想追你。”
宋萸豁然擡眼。
黑漆漆的眸子亮如辰星。
她呼吸一窒。
看着他緩緩扯起一邊嘴角,笑得漫不經心。
“好啊,不過我這個人喜好比較特別。”
燈光幽暗,酒吧裏的一切喧嚣都化為絮語。
喻姍仰頭看着宋萸,“你喜歡什麽樣的女人。”
“專業的。”
“?”
酒杯再次推到她眼皮底下。
“一杯馬天尼五分鐘之內喝完才能保持最佳口感,既然在酒吧上班,這點基本常識至少要懂。”
語調冰涼,和酒中冰塊一樣散發寒意。
喻姍咬住下唇,端起酒杯轉身。
“還有。”
她步子一滞,還是回了頭。
“模仿一個人,也要跟複制粘貼一樣——模仿到極致才好看。”宋萸直直看進她眼睛,手在臉邊比劃一圈,挑唇笑道,“墊個鼻子再來學她吧。”
“……”
淩晨兩點。
酒吧後巷狹窄,比起餐廳後廚不算太髒,垃圾箱裏都是酒瓶,酒氣彌散,仿佛深吸幾口氣就能醉人。
一塊出口标志的綠色燈牌豎在門頂,光線黯淡,人的影子也模糊。
宋萸靠着水泥牆抽煙。
煙霧軌跡緩慢,若有若無地向上飄,最後和幽綠的燈光混在一起,消失于夜色。
她不在,他根本不想回家。
一回到空蕩蕩的卧室,就會被寂寞燒幹蒸發掉。
他靜靜聽着遠處夜貓子的啼叫。
——後廚門忽然吱呀打開,在寂靜的夜晚格外刺耳。
一種過分熟悉的,甜絲絲的奶香味飄進他鼻腔。
身體幾乎瞬間起了反應。
仲夏的夜沒有風,來人的衣衫卻敞開了懷,細瘦腰身白如玉脂。
她一步步走近他。
宋萸眼神一黯,局促轉開目光。
掐滅煙頭,恢複又冷又脆的聲線。
“還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