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溫柔
溫柔
“甜心!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
安東尼熱情的笑容占滿電腦屏幕,宛如南法海灘的炙熱陽光,一掃這座城市細雨靡靡的萎頓。
聶思凡盤腿坐在宋萸床上,用電腦和安東尼視頻通話。
“我上午已經把畫寄出去了,明天就能到北京,您看看是否合适拿去參展。”
“沒問題,畫廊另外幾位主理人也很期待現場賞你的畫。”
安東尼用完畢生所學的中文詞彙,開始用法語跟聶思凡聊天。
幾天前,聶思凡從畫室辭職。
鄭陽舍不得她走,晃着她的手說以後還要約飯。認識這麽久,他們只在情智高中附近吃過一餐飯。
喻姍的課也終止了。
聶思凡沒有告訴喻姍自己分手的事,但女孩心思敏感如絲,應該早就在游樂場發現了她和宋萸的秘密。
她開始變得很像宋萸,對許多人,許多事的态度就是大而無當,放任它們去生長。
他和她,不會予以解釋或辯駁。
“噢!你竟然看過這麽多藝術電影。”
安東尼睜大眼睛,盡管隔着屏幕,他還是探身想看聶思凡身後。
她幹脆端着電腦,帶他環視房間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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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滿牆海報,安東尼感慨:“品味真不錯,哎,等等——你身後那部意大利老片!”
聶思凡扭頭,又轉回來,怔笑道:“怎麽了嗎。”
“這可是我做男孩時的性教育啓蒙電影!”
“這樣啊。”
聶思凡別有意味地笑了笑,“喜歡它的男孩可不止你一個。”
之後,安東尼發來一封郵件,又提到資助青年藝術家的藍鳥計劃。
他在北京開的畫廊是發起機構之一,和比利時皇家藝術學院達成合作,為來自亞洲的藝術家提供進修機會,幫助他們的作品打開歐洲市場。
聶思凡認真浏覽學院簡介。确實是世界一流的藝術學院,堪稱比利時藝術之母。
“這可是和梵高做校友的機會!”
一想到安東尼眉飛色舞的表情,她就想笑。
浏覽完畢,聶思凡給安東尼寫了封言辭婉轉的回絕信,合上電腦。
八千公裏外的比利時,對她,對宋萸,都太過遙遠,遠得不真切。
外面的世界再好,她現在也只想和他窩在這個小小的房間,纏綿厮磨,不問今夕是何年。
四方天地,圈起宋萸的心,她就睡在他心上。
最近每天都在下雨。
聶思凡晚上睡覺會把窗戶開個小縫,微涼的風吹進來,溫度很舒服,雨聲就像白噪音,反而有催眠效果。
她一覺睡得很沉。
醒來時,屋內光線泛着淡青色,天色還早。
而她眼前是個大黑腦袋。
宋萸曲腿靠在床頭,背對着她,借着微光默背單詞。
他微低下頭,後脖頸的骨節突起得更高了,肩背皮膚冰白細膩。
她悄悄湊上前,嘴唇微張,輕咬他一口。
“醒了?”
宋萸一點也不吃驚似的,轉過頭看着她。
他眼皮半耷拉,一頭短發全走了樣,也是剛睡醒的模樣。
晨光之中,有種初生的青澀感。
“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他們依然分房而睡,隔着一面牆。
“五點半。”
宋萸合上英語書,半邊身子都轉過來,垂下視線看聶思凡,“你又做噩夢了。”
“你聽到了?”
“嗯,你叫得很大聲。”
宋萸神情平淡,枕頭上的聶思凡卻有些難為情。
她側躺着與宋萸對視,“我都叫了些什麽。”
宋萸挑挑眉梢,笑意一閃而過。
“這就不用重複了吧。”
“騙人。”
聶思凡枕着胳膊,擡手撥弄宋萸頭發上的呆毛:“我不記得我有做噩夢啊,倒是你,想進來看我睡覺就直說。”
“看你睡覺多沒意思。”
宋萸把她不安分的手捉在胸前,正經道:“有沒有人說過,你睡覺的時候很像倉鼠。”
“啊?”
“哼哼唧唧的。”
“……”
她決定扳回一城。
“知道我為啥哼唧嗎。”
聶思凡支起一邊胳膊,長發順勢滑落在臉側,露出尖尖的臉蛋,大眼睛眨啊眨,像只靈動的貓崽。
“女人一個人睡覺,身體熱量不足,渾身發冷的時候就會哼哼唧唧。”
“哦。”
宋萸把她的手放進被子,掖緊了些,“多喝熱水。”
他看了眼時間,正欲起身,脖子卻一緊,屁股重新咯噔落地。
衛衣領口被某人扯得松松垮垮,露出好大一片鎖骨,風韻十足。
聶思凡揪着宋萸,大眼睛眯成一條尖銳的縫,一字一頓說:
“跟、我、睡、覺。”
“不。”
宋萸義正言辭:“我要為高考養精蓄銳。”
他仍由她那麽扯着領口,像個寧死不屈淫威的貞潔烈女。
聶思凡翻了個白眼:“養精蓄銳的精難不成是精子啊?”
“……”
宋萸捂她嘴巴,“別說了。”
趁着聶思凡躲開的間隙,他噌地撐地起身,麻溜逃出卧室。
不一會兒就換好衣褲,出門上學去了。
倒是聶思凡可以為所欲為地賴床。
她頭枕胳膊,還在回味宋萸的鎖骨風光。骨骼分明,白嫩誘人,越看越有味道。
不由得哼笑一聲。
小小一條熱帶魚,遲早要被她吃幹抹淨。
*
住進這個家的第二天,宋萸就給家門換了鎖。
新鑰匙只歸他們兩個人所有。
宋萸在擔憂什麽,聶思凡很清楚。
她幾乎每天都會收到宋葦的電話,短信,微信。
他的情緒不太穩定,時而道歉,時而憤怒,時而痛哭。
聶思凡編排了長長的小作文發給宋葦,平靜地安慰他,希望他不要影響工作,早日重新開始。
畫畫的人心裏都藏着一根針,這根針随時可能刺痛自己,也紮傷別人。
當她第一次畫出熱帶魚時,她的畫就出賣了她的禍心。
相戀三年,聶思凡沒有畫過宋葦。
和他在一起的那三年很踏實,很平淡,只需考慮柴米油鹽和生活瑣碎,但她忘了自己原來還有不甘心,還有未竟的夢想。
有一些人終究會從生命中淡出,就像畫布上的劣質顏料,經年累月,斑駁脫落。
這很殘忍,但聶思凡無法欺騙自己的心。
高考倒計時四十天時,學校不再強制學生上晚自習。
晚上六點之後,學生可以自願選擇留在學校還是回家複習。
消息一出,高三七班的學生歡呼雀躍,所有人散場收書包,高興地像是考完了高考。
講臺上的孫老師面子挂不住了,清清嗓子揚聲道:“一部分同學還是得做個表率啊,月考前幾名留下來!哎哎,宋萸——”
說話間,宋萸一條腿已經邁出教室,做了第一個開溜的人。
他斜挎書包,一只手在手機上敲字,忙得日理萬機。
聽孫鬼喊到名字,宋萸擡眼,還留着和人聊微信時意氣風發的笑容。
“我沒參加月考。”
孫老師啞然。
宋萸揚了揚手機,留給他一個潇灑背影:“明天見。”
出了教室,宋萸直接撥電話。
“出來約會。”言簡意赅。
手機那端的人無語了幾秒,才慢悠悠答話。
“……你早上怎麽說的,不怕洩了精啊?”
“想去哪?”宋萸飛快思考約會場所,随口說出他的第一反應。
“打臺球嗎?我帶你玩兒。”
聶思凡又安靜了。良久,幽幽道,“你是真沒談過戀愛啊。”
宋萸沉吟片刻,頭腦風暴了一下臺球廳附近的娛樂場所,頗為自信地又提名一個地方。
半小時後,聶思凡先到了,她開車過來很快。
許多年沒來這地方,聶思凡進來的第一感覺就是好吵。
韓流音樂震耳欲聾,一下一下像直接敲在她心髒上。
左右一看,身邊都是穿JK裙的女孩,臉白得像奶油蛋糕。
可以,這很青春。
哪還有比電玩城更青春的地方。
宋萸趕來時,人群中一眼就看見了聶思凡。
一目了然,是因為她今天漂亮得太惹眼,也因為她完全是青春的反面——
白襯衫,黑裙,黑絲襪,高跟鞋。
活脫脫像成人片裏走出來的女演員。
回憶她早上意圖強取豪奪,他卻死活不從的那一幕,宋萸隐約嗅到報複的氣息。
養精蓄銳是吧?
她非要看他今天洩不洩。
“想玩這個?”宋萸端着一筐游戲幣問。
聶思凡在一排娃娃機前屈膝看了許久,輕嗯一聲。
他的視線總是不經意落到她身上,準确說是下半身。
她彎腰時,纖細腰肢與飽滿臀部連成一道柔美弧度,大腿根部的絲襪近乎透明,閃着黑色緞光。
宋萸喉頭一滾,暗自慶幸沒帶她去臺球廳,不然全便宜了一群老色批。
“喜歡哪個。”
宋萸站到聶思凡身後,一手撐住操作臺,俯身問。
聶思凡擡頭。
他的聲音在嘈雜的電玩廳裏聽起來格外清朗。
她笑了笑,指着玩偶堆裏的玲娜貝兒,“就要它。”
宋萸壓低身子,又問,“它長得不太好看,是不是盜版。”
他的胸,她的背,隔着一層單薄衣料,緊緊相貼。
聶思凡咯咯輕笑,“但它很像你那次戴過的頭盔,還記得嗎。”
“嗯。”
宋萸投完幣說,“手放上來。”
“什麽?”
他捉起她的手放上左側操作杆,大手蓋上去,帶着她一點點移動吊鈎。
宋萸的手又大又熱,有什麽沿着他的手往上蔓延,過電似的傳到她身體。
“你覺得差不多了,就說停。”
他說話的氣息噴在聶思凡耳邊,她手臂連同脖頸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不會抓娃娃,你判斷就好。”她喃喃說。
宋萸的手覆上右側按鈕,她整個人便被他張開的雙臂摟在懷裏,動彈不得。
眼看玩偶就要被鈎起,聶思凡低聲驚嘆,“到了。”
宋萸按下按鈕,鈎子歪了。
她耳畔傳來低聲輕笑。
“判斷失誤,再來一次。”
第二次。
他湊在她臉邊認真挑選下鈎的角度,玻璃窗映出兩個人相偎的臉龐。
宋萸說了些什麽話,聶思凡全聽不見,只感受到他說話時帶起的胸腔震動,還有身後一種熟悉的堅硬觸感。
她有些燥動,心急之下比他更快一步按了按鈕。
吊鈎勾起玩偶,運行到一半卻又落了下來。
宋萸淺笑着投幣,“再來。”
第三次,聶思凡不再插手。
眼見吊鈎在宋萸操作下就要成功。
雙眼忽被溫熱的掌心覆蓋,她眼前一黑。
“要來咯。”
頭頂的聲音沙啞低沉,燎得她耳根發燙。
哐當一聲,腳邊櫃門落下一個東西。
聶思凡恢複光明,喜出望外地扭過頭,還未來得及笑開的唇瓣被兩片更灼熱的唇牢牢堵住。
一個稠密而黏人的吻。
更要命的是,宋萸收緊兩邊臂膀,舌尖靈巧地與她交纏,還睜着迷離的眼睛看着她,眸子裏滿含笑意。
聶思凡失神地嘤出聲,腿軟了。
她化成一灘水,在他身上蕩來蕩去,直到被宋萸一路抱上六樓,一把扔上彈簧床。
宋萸壓在她身上,延續剛才的濕吻。
聶思凡抓起他的衛衣下擺,往上一抻就脫掉上衣,胸口那一小片胎記在欲望的勃發下微微脹紅。
她輕撫上去。
外面的天沒全黑透,有一點昏暗的藍。
整間卧室就在這傍晚時分的昏藍中忽明忽暗。
光線,呼吸,都亂了。
宋萸還在和她襯衫上的紐扣鬥争,因為太過急切,手的動作笨拙生硬。
她像一條被扔到岸上的美人魚,驟然暴露在他面前。
在看到那件他買的玫紅色文胸時,宋萸微頓了一下。
聶思凡看着宋萸。
他眼神在數秒停頓後像是點着的火柴一樣,燃到漫山遍野。
動作瞬間快了。
兩個人如魚入水,糾纏難分,絲襪輕輕蹭腿,帶起絲綢摩擦的特殊觸感。
宋萸全身肌肉繃得越來越緊,腹部線條愈發深邃,已經到達忍耐邊緣。
就在他探身吻她時,聶思凡從這一瞬的安靜中察覺到了不對勁。
什麽人在敲門。
快如疾雨,越敲越重。
宋萸扭頭看了眼家門方向,他也聽到了。
聶思凡拉過襯衫,蓋住身體。
“別怕。”
他低身親她一口,撐着發僵的身體起床穿衣,回頭對她說,“我去看一眼,沒事的。”
宋萸邊走路邊拉褲鏈,邁步時格外難受。
他又套頭穿了件背心,從貓眼裏看外面的人。
是個陌生女人。
她站得很近,還在不懈敲門,似乎真有急事。
宋萸猶豫片刻,搓了把臉,還是開了門。
“你是?”
女人露出職業式的親切微笑。
“我是護工方琴,給宋先生回家取藥。”
宋萸瞥了眼她手裏的病歷和就診單,側身退後一步:“進來吧,知道藥在哪嗎。”
“嗯嗯曉得的,宋先生告訴我了。”
方琴別着碎步去宋啓華卧室,沿途不由得看了眼房門虛掩的次卧。
宋萸走過去,把房門關上了。
“找到了,謝謝啊。”方琴鞠躬颔首說,“你就是阿萸吧。”
宋萸叉腰看着她,面無表情點了個頭。
“那不打擾你……”
方琴目光又飄到房門方向,收回視線,再次道謝,這才出了門。
樓梯間,方琴三步一回頭,慢吞吞下樓。
這宋家的幺兒模樣是挺好,随他老爺子,但性格和他哥哥簡直如出一轍,冷冰冰的不好親近。
走出單元門,方琴從停在路邊的轎車中穿行。
途經一輛車,她腳尖一轉,又折回來,繞到車後去看車牌。
一輛香槟金的凱迪拉克。
方琴依稀覺得在哪見過這輛車。
保險起見,她掏出手機,退後幾步,對車身拍了張照。
似是不夠滿意,她又變換角度,拍了許多小區和車的同框合照,這才自言自語地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