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溫柔
溫柔
宋葦連續五天沒有回家。
這期間聶思凡給他發消息,打電話,無一不是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可他們的感情需要一個結局。
敏銳如他,不會察覺不到她的變化。面對犯罪分子從不退縮的刑警宋葦,第一次在感情上懦弱得不像話。
其實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他只是不願面對。
聶思凡不介意做個惡人,戳破虛僞的和平。
在這場三個人的情愛游戲裏,她确實是徹頭徹尾的壞人——罔顧規則,随意破壞,欺騙了一個,又捉弄另一個,把三個人原本安穩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
“天氣預報說今晚會打雷。”
入夜,宋萸去陽臺關窗,探頭看了眼窗外。
天已經全黑,但仍能看見烏雲堆疊,空氣中靜得沒有一絲風。天空也在積蓄力量,只待某一刻全然釋放。
無人應話。
宋萸扭過頭,看見躺在沙發上發呆的女人,眼眸柔和下來。
聶思凡兩腿交疊搭在茶幾上,腦袋枕着靠背,整張臉向上仰起,直直盯着天花板的枝形吊燈。
她想着什麽,想出了神,連手中香煙一路燃到指尖都未曾注意。
那些不堪其擾的難題明明都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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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市晚報》辭退吳銘,惡意诋毀她的報道被撤文,盧婧也辭掉畫室工作,不聲不響地從她世界裏消失。
聶思凡卻感覺這只是冰山一角。
直到現在,她周圍的海水仿佛被全部抽幹,海面下的冰山轟然浮出水面,水花四濺,她在這座龐然巨物面前無比渺小。
指間突然灼痛。
聶思凡回神,感覺手裏一空。宋萸奪走她的煙,咬到嘴裏猛吸一口。
掐滅煙蒂,他站在吊燈下,徐徐吐出煙霧。
“還在等宋葦?”
宋萸說話時微眯起眼,逆着燈光,神情難辨。
這話裏多少有幾分不高興。
聶思凡心頭一動,對宋萸招手,“過來。”
他往常是決不會乖乖過來的。
但今天不知怎的,他邁開大步走到她面前,曲着兩條長腿,沒有坐下沙發,而是坐在沙發和茶幾之間的軟毯上。
宋萸手肘搭在彎曲的膝蓋上,仰面看着她。
棱角分明的臉在燈下柔和缱绻,額前短發也鍍上淺淺光輝。
“今天怎麽這麽乖。”看他這幅模樣,聶思凡生出幾分愛憐,擡手輕撫他高挺的眉弓,接下來是單薄的眼皮。
宋萸随她動作微眨眼睛,輕聲說,“宋葦回來之前,你這顆心是放不下來的。”
“我已經想通了,總得跟他做個了斷。”聶思凡手向下,指腹滑過宋萸幹澀的嘴唇,心髒像被一只大手揉捏,軟痛陣陣。
“他不是我愛的那個人。”
而那個人近在眼前。
想吻宋萸。
比任何時候都想吻他,用她的唇濡濕他的。
她低下頭,黑發順臉頰垂落,掃在宋萸肩窩,卻在兩人只有一拳之隔的地方停下。
宋萸嘴唇微張,但沒有等來一個吻。
他也察覺到什麽,郁郁地一笑,低聲說,“我還有幾套卷子要做,先回房。”
“……嗯。”
聶思凡輕咳一聲,把發絲捋到耳後,坐直身體。
兩人保持着一種默契,從不在這個家裏有過多肢體接觸。
即使宋葦不在,這個家也處處烙着他的痕跡。
宋萸心中的天平無時不在傾斜,動搖。
一邊是親情,一邊是愛情。
一邊是道德,一邊是欲望。
一邊是她,一邊是她之外的整個世界。
趁哥哥不在的時候,在哥哥的家裏吻她,這種行為無論怎麽看都是鸠占鵲巢。
名不正言不順。
他無法忍受只能悄悄愛她了。
“晚上打雷如果吓到了,就敲牆壁喊我。”
回房前,宋萸轉首看她最後一眼。
聶思凡對上他視線,蒼白小巧的臉上綻開一抹笑。她輕輕點頭。
最近,宋萸常有一種錯覺。
這個年長他十歲的女人看似冷靜強大,內裏其實還是個脆弱小女孩。她只是被命運提前催成了蛾,卻沒有咬斷繭絲的力量。
而他想幫她撕掉那層繭,看她變成蝴蝶。
半夜下起了大雨,天空像裂了個口子,豆大雨點砸在窗戶上,響聲震耳。
聶思凡睡夢中忽然打了個激靈。
她猛地驚醒,恰好一道白光閃電劈進卧室,窗簾大開,一張人臉在她眼前倏然出現。
“啊——”
聶思凡尖叫一秒便緊捂住嘴,把被子飛快拉過頭頂,縮成一團發抖。
閃電過後,卧室恢複黑暗。
那人沒有說話。
等了幾秒,聶思凡把被子下拉,露出一雙眼睛,試探喊了聲。
“……阿萸?”
厲風拂面,她眼前咻地黑了。
“我就知道是你!”
男人嘶吼着撲上來,聶思凡脖子一緊。
號叫聲卡在喉口,一口氣逆沖不上來也順不下去,連呼吸都止住,逼得她滿臉通紅。
她被壓倒在床,張嘴幹咳,眼珠不受控地上翻。
窗外藍雷暗閃,男人的臉猙獰扭曲,口中散發濃濁酒臭。
“宋……葦……?”
看清來人,聶思凡攥緊那兩只粗糙大手,拼命從脖子上摘開,它們卻像樹根越纏越緊。兩條腿也被他坐在身下,怎麽掙紮都動彈不得。
她同床共枕三年的男人,此刻變得陌生又恐怖。
“我就知道是你,是你勾引他!”
聶思凡大腦一片暈眩,雙手也逐漸癱軟,任宋葦像搖篩子一樣搖斷她脖頸。
他低吼的話好像從頭頂傳來,又好像遠在天邊。
“對老子親弟弟發騷,對老子同事也發騷,是老子滿足不了你嗎,啊?!”
聶思凡強撐着去扒他小臂,手又無力垂在床沿:“不是……不是……”
“不是什麽?!老子今天非得……非得——!”
宋葦舌頭打結,一手向下解開皮帶,醉酒後的手卻無法聚力,半天扯不開褲鏈。
就是此時!
聶思凡擡腿朝他□□用力一踢,宋葦痛叫着捂裆栽倒。
她骨碌滾下床,想跑,雙腿卻軟得沒有力氣走一步路。
宋葦長臂一扯,把她重拉回床頭。
後腦勺重重砸向床頭軟包。
“宋葦……你瘋了。”聶思凡氣若游絲地低喘,雙手又被宋葦狠狠分開,舉過頭頂。
她掙紮着想擺脫禁锢,卻被他酒氣熏天的嘴堵住。
臉頰,嘴唇,耳側,脖頸,下巴上的胡茬粗魯地磨蹭在她臉邊,一陣刺痛。
“你等着,聶思凡,你看老子今天怎麽滿足你這個賤人!”
雨聲太大了,甚至蓋過他的怒吼,她的驚呼。
響雷滾滾而來,夾雜青光閃電,天地陷入混沌。
一切不過幾分鐘時間。
聶思凡咬牙并攏雙腿,眼淚無聲地流進耳朵,沾濕長發。
她不想嚎啕,不想被宋萸聽見她的狼狽不堪。
可她真得快要撐不住了。
“如果害怕,就敲牆壁喊我。”
一想到這句話,電光火石間,聶思凡掙開宋葦,拼命伸長手臂,指尖越過床架摸索到牆壁。
一下,又一下。
指甲都嗑得生疼。
只為叩響那面無言的牆。
救救我。
阿萸,救救我。
瞬息之間,睡衣扣子被宋葦生硬扯開,領口那顆棕色木扣嘣地掉到地上,聶思凡心裏有根弦也崩斷了。
她如一條僵死的魚,一動不動,實在沒有力氣了。
屋外忽傳來暴風雨般的擂門聲。
她倏地睜開眼。
“聶思凡——!”
雨聲那麽大,這一嗓子卻穿透所有雨幕,直抵她耳邊。
光是聽到宋萸扯嗓的怒吼,她就再也忍不住了。所有的堅守與自尊在這一刻盡數潰散。
她放聲大哭,全身抖如篩糠。
把手不斷被擰動。
房門一記又一記地悶響。
宋葦不為所動,滿臉興奮的樣子近似迷狂。
屋外突然發出轟隆巨響,震得他猛然清醒,停下手中動作。
天花板上的煙霧警報器亮起紅燈,蜂鳴作響。
什麽東西爆炸了。
宋葦這才回過神,連滾帶爬地打開房門,沖進客廳。
這可是他的屋子。
門框邊,高高瘦瘦的少年站在光與暗的交接處。
宋萸沒有進來。
他懂她死死守護的尊嚴。
輕輕虛掩上房門,宋萸卷起衣袖,走向濃煙滾滾的廚房。
他已經邁入成年人的世界。
為了心愛的女人,他要用男人的方式解決問題。
宋葦愣在宛如戰場的廚房裏,頭昏腦脹。
微波爐冒出滾滾黑煙,全是燒焦的糊味。牆壁挂着稀黃蛋液,地上,天花板也黏糊一片,宛如怪物的腹腔內壁,消化不良地吞吐出碎蛋殼。
“你……你把廚房……”
宋葦滿臉烏紅,雙眼渙散,似乎早分不清酒醉還是現實。
宋萸陰沉着臉盯視他。
“嗯,我把廚房炸了。“
“為了那個,那個賤人?”宋葦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宋萸鼻尖,步子虛晃,“你,你要跟我反目成仇?”
宋萸手握成拳,在身側蓄力。
他定睛看着哥哥:“我要帶她走。”
“你,你試試!”
宋葦擡手就是一巴掌。
宋萸側身一避,伸手攔下來了。喝醉了的宋葦出手比平常遲鈍很多。
但這一次,無論他是否喝酒,宋萸都不想以這種方式收場。
“哥,不要只用拳頭解決問題。”他說。
“是那個婊.子勾引你,是她趁我不在爬上你的床,對不對?!”宋葦揪着宋萸衣領,脖上青筋暴起。
他執着地讨要一個答案。
因為無法接受真正的事實。
他們只可能是奸.情,不可能是愛情。
怎麽可能是愛情?
“第一,她從來沒有爬上過我的床。”宋萸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宋葦,音調涼如冰棱相撞,“第二,是我先愛上她的。”
聶思凡扶牆走出卧室,聽到的就是這一句。
我先愛上她的。
宋萸背對她站在餐桌邊,面對面看着比他壯碩的宋葦,沒有一絲怵意。
剛過十八歲生日的男孩,是山,是樹,是森林。
是一切能為她遮風擋雨的存在。
聶思凡拖着步子來到宋萸身邊,他愕然轉首,牽住她的手。
十指相握,緊緊扣住。
他總在無形中給她力量。
“宋葦。”
她擡眼看向宋葦。
他眼裏燃燒着仇恨的火焰,眼底血絲蔓延。曾經親密無間的人,為何會被時間催磨成這樣?
三年來,她好像也不曾真正了解他。
“我要和你分手。”
她嗓音無比地輕,在宋葦聽來卻猶如霹靂。
“你敢!”
他向前一步,眼睛像是滲血一樣。
宋萸橫着一只小臂擋開宋葦,他把聶思凡拉到自己身後,對上哥哥近在咫尺的猩紅雙眼。
“哥,你明天酒醒了,會為今晚的事後悔的。”
“我後悔?”宋葦像只好鬥的獅子,挺胸撞了把宋萸,“該後悔的是你們這對狗男女!”
宋葦眼珠一轉,笑容變得邪佞:“老爺子要是知道你們這些事,你還想不想要他活命?”
宋萸紋絲不動,嘴唇緊抿。
“哥,這句話該問你自己。”
再開口時,宋萸聲音逐漸冷凝,寒氣逼人,“等爸病情穩定,我會親自和他解釋。但現在,請你清醒一點,不要被一時沖動蒙蔽雙眼,害人,也害己。”
宋葦鼻哼冷笑,“老子行得正坐得端,害什麽人!”
天外一聲雷。
悶雷轟得宋葦眉心亂跳,眼神亂了一瞬。
宋萸深吸口氣,似在壓制快要耗光的耐心,沉緩的嗓音在此時分外有力。
“你是警察,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差點犯下什麽罪。”
宋葦緊盯宋萸,腮幫子一鼓一鼓,後槽牙都要咬碎。
酒瘋過後,理智一絲一絲回籠。
但他仍然憤怒。
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聶思凡輕捏宋萸手心:“我們走吧。”
他聞聲轉頭,笑了笑:“好,我們走。”
雨勢未減,家裏一下沉寂得可怖。
兩人各自回房收拾東西。
聶思凡回到主卧,滿床狼藉,她發現自己對這個屋子并沒有太多留戀。
衣服,首飾,生活雜物,說白了都是可抛的身外之物。
視線流轉到角落,她心口湧起一股暖流。
聶思凡什麽都沒拿走,只在懷中抱了一個木質油畫板,睡衣口袋裏插着幾支畫筆。
人一旦擁有愛情,這輩子就不窮了。
有畫筆,有他,她就可以重新開始。
臨走前,宋萸回首輕聲說,“哥,好好照顧自己。”
抱頭陷在沙發裏的人一言不發。
過了很久,直到家裏只剩他一個人。
雨聲滂沱,宋葦捂着嘴,眉頭緊鎖,肩頭一下一下聳動。
他顫抖的雙手緊抓膝蓋,開始從嗓子裏擠出哭聲,從小聲哭到放聲大哭,憋都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