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暴烈
暴烈
“宋萸家長是吧?這邊坐。”
語文組辦公室這會沒有別的老師,孫老師從一沓卷子裏擡起眼,額頭擠出一摞皺紋。
他手還握着紅筆,指了指辦公桌旁的椅子,聶思凡順勢坐下。
孫老師側身對她,嘴裏小聲默念幾個數,給鋪在最上面的卷子唰啦寫了總分。兩位數,孫老師臉色不太好看。
他放下紅筆,對聶思凡簡單笑了下。
“咱們之前通過電話,您是宋萸的……嫂子對吧?”
聶思凡點頭。
她第一次以家長身份來學校見老師,來之前特地用紙巾擦掉了口紅。面對孫老師這樣經驗豐富的班主任,她覺得自己還是少說話為妙。
哪句話說錯了,宋萸在班上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真是抱歉這個時候把您喊過來,不過高考倒計時五十天了,咱們為了孩子的大事,操多少心都值得,您說是不是?”
聶思凡繼續點頭。
寒暄兩句,孫老師臉上笑意逐漸消失。
“宋萸沒參加這次月考,您知道的吧?”
聶思凡勉為其難擠出一個笑。
算是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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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宋家的情況我多少也了解。宋萸爸爸年紀大了,和孩子平時有代溝,管不動他,這我理解。他哥哥做警察也忙,管孩子的重擔都壓在您身上,挺累的哈?我看您這麽年輕,應該還沒和宋萸他哥——”
孫老師說到一半,上下打量聶思凡。
她穿一件灰色收腰針織衫,身材瘦削纖薄,腰身細而平整。
“還沒生小孩。”聶思凡說。
“嗯,那就對了!孩子可沒那麽好管,尤其宋萸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外面的世界誘惑太多,自控力稍微差一點,他心就飛了。”
孫老師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沿,說話時腮幫子一縮一縮的,特別用力。
“電子産品,網文,短視頻,随便沾上一個愛好,孩子基本就廢了。宋萸有個同桌每天看漫畫,我們老師現在都懶得管,為什麽?這話我只當着您面說哈,因為那樣的孩子——”
孫老師兩手一拍,巴掌攤開:“沒救了呗!”
聶思凡默默聽老師訓話。
她雙手撐膝蓋,直直盯着孫老師,時不時點頭應一聲,但目光早已穿透他看向遠處的教師照片欄,發呆。
全天下的老師當了班主任都會變得一樣絮叨。
她明白宋萸為什麽不愛聽語文課了。
“宋萸同桌那樣的孩子,我從來不請他們家長談話,談了也沒意義。但宋萸不一樣啊,他這一個多月變化可太大了,佛家把這種狀态叫做頓悟,他好像突然間頓悟了,找到人生的意義了!”
聶思凡眼眸微動,思緒被一點一點拉回來。
“宋萸本來都沖到全校第五了,過一本線三十多分,這次月考是個多麽好的檢驗成果的機會,全省統一聯考出排名,他要是考了,不就知道自己在全省的位置了麽!所以啊,宋萸家長,咱們得一起努把力,不能眼睜睜看着宋萸迷失啊!”
聶思凡眨了眨眼:“迷失?”
“您還沒發現嗎?”孫老師深深嘆口氣,探身從教案裏抽出一張紙,啪地放在桌上。
“宋萸他早戀了!”
“上周的作文,您看他都寫的什麽!
見聶思凡仍然困惑,孫老師把答題卡翻面,有一篇字跡清隽的八百字作文。
“作文題目是讓大家寫愛,講一講從親人、朋友、重要的人那裏感受到的愛,結果宋萸……哎,我都不好意思念,您自己讀吧。”
聶思凡認認真真通讀作文。
她想起宋萸在臺燈下握筆的姿勢,随性,淡然,寫出來的字也飄逸灑脫。
但筆下承載的故事和情感卻字字厚重。
孫老師還在念叨早戀的危害,他的話像隔着一層布,透不過來。
聶思凡只定定看着作文結尾,心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線纏住,線一寸寸收緊,讓她有點酸,又有點疼。
結尾很短,一句話。
宋萸通篇都在讨論愛的定義。
愛是什麽呢?
愛是付出,是思念,還是包容與理解?
每個人的答案都不同。
但宋萸說,愛是兩只不期而遇觸碰的手。
是她和他在旋轉飛椅上緊緊相握的手。
是她在游船傾覆時不顧一切想抓住的手。
通篇沒有提她,但句句都寫的她。
聶思凡擡起頭,柔聲問,“這篇作文多少分?”
“什麽?”孫老師瞪大眼睛,想了想才說,“這是匿名判卷,別班老師改的。”
聶思凡目不轉睛看着他。
孫老師抿了會嘴唇,慢吞吞說,“……58分。”
聶思凡這才舒了口氣,莞爾道:“那這是優秀範文啊!說明他寫得很好。”
“……”
孫老師往前坐了坐,覺得自己很有必要說道幾句。
“宋萸家長,這,這不是分數多少的問題!您沒看宋萸全文都在寫他談戀愛的經歷?什麽打傘,擦藥,洗碗做飯的,我都懷疑他是不是跟人同居!”
聶思凡無聲地笑了笑。
孫老師不悅地腹诽,沒生育過的女人就是不會教育小孩。
他擰眉說,“您別笑啊,咱們得,得制止他啊!難不成您覺得宋萸的早戀對象還是他學習的動力?您也是從青春期走過來的,您信嗎?”
聶思凡手撐下巴,真的若有所思想了幾秒,然後笑說,“我不确定。”
孫老師還在做最後的努力。
“您有沒有和宋萸深入交流過他的想法?他對早戀怎麽想的,你們深交過沒有?”
“深交?”
聶思凡重複這兩個字,玩味地笑了。
她靠向椅背,十指交握在胸前,緩聲說:“我和他,目前還沒有深交。”
孫老師臉色沉痛,她頓了頓,忍笑道,“不過以後有機會可以試試。”
從辦公室出來,聶思凡沒有急着離開校園。
這會是下課時間,她所在的這棟樓正對高三教學樓,許多學生靠在走廊護欄邊,三三兩兩地聊天。
不過,也有一個杵在人群中不說話的。
聶思凡唇角勾起,掏出手機撥通電話。
走廊護欄外的吊筐上開着迎春花,長長的嫩綠枝條上垂着淡黃鮮花。
宋萸站在花籃邊,手撐欄杆,身軀微彎,不知在想什麽,視線朝下,并未注意到對面的她。
他還是穿一身黑衣,在十七八歲的同齡人中顯得格外高挑,沉靜。
直到接通電話,古井無波的臉上才有了表情。
“喂。”他話裏帶笑,“怎麽這個點打電話。”
這時,一個披長發的女孩走到宋萸身邊,在他面前攤開筆記,遞給他一支筆。
聶思凡手支下巴,也俯下身,遠遠看着他。
“想、你、了。”
聲音發黏,柔情妩媚。
電話那頭的鼻息忽然變重。
宋萸飛快在筆記上寫了幾個字,合上本子還給女孩。
他側首把手機貼緊耳朵,壓低嗓音,“大早上的說什麽騷話。”
“你不喜歡聽?”
她絞着臉邊頭發絲,饒有興致地看那女孩又湊到宋萸身邊,在筆記上指指點點,還拽了拽他袖子。
宋萸低頭又添幾筆。
聶思凡哼笑,“人緣真好啊,寫你的同學錄去吧。”
宋萸豁然擡頭。
他腦袋在兩頭樓道轉了一圈,最後越過中庭,望向對面。
距他一層遠的對樓高處,身形颀長的灰衣女人慵懶倚着欄杆,似笑非笑迎視他的目光。
“你……”
宋萸愣住。
聶思凡也不說話。
隔得這樣遠,看不真切彼此的表情,耳朵裏只有對方輕而慢的呼吸聲。
前幾日在火車上的縱情畫面一閃而過,兩個人身體都起了變化。
女孩不明所以,也順着宋萸視線望過來,仰起一張犢羊般清純無害的臉蛋。
聶思凡眸色一暗。
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站在一起渾然天成,而她像個莫名其妙的闖入者。
“先不說了,就這樣吧。”
輕聲說完,她轉身離開,宋萸大喊了句什麽,未完的句子随電話挂斷而消失。
聶思凡目不斜視,餘光中是一撇在走廊上飛奔的黑色身影,比她更快沖進樓梯間。
她咬唇笑了。
聶思凡慢悠悠走到一樓的樓梯間拐角時,已有個人撩着一條大長腿,半倚半坐在樓梯扶手上喘氣。
黑衣黑褲,更顯身材硬朗。
最後十級臺階,她沒有走下去,抱起胳膊,居高臨下看着他。
“玩我?”
宋萸眉梢一挑,一雙星眸灼灼盯視着她。
不等她回答,宋萸別有意味地笑了笑,痞氣十足。
“聶思凡,你吃醋了。”
聶思凡靠着牆壁嘁了一聲:“想讓我吃醋,你再修煉幾年吧。”
宋萸手抄褲兜,站直了身,站在樓梯下方的正中央看着她。
“下來。”
準确說,是堵她。
“不下。”
宋萸身體前傾,腳蹬上一級臺階,“那我上來。“
簡單一個動作,無形中有了壓迫感。
聶思凡退後半步,還是忍不住笑了:“你不準過來啊。”
可那後退的姿勢擺明了就是告訴他,快點撲上來。
某一秒,宋萸突然三步并兩步沖上樓梯。
聶思凡轉身就跑。
當一頭閑庭信步的豹子驟然出擊,沒有人逃得出去。
聶思凡退無可退縮到樓梯間牆角時,宋萸放緩步伐,兩條胳膊一左一右撐上牆壁,壞笑着低下頭。
“還跑嗎?”
他音調微啞,她心跳鈍鈍地加速,兩只手乖順地被他反扣在背後。
宋萸的吻落下來,輾轉反複。
青筋突起的大手往下一路探過去,她身體很快化成一灘稀軟的水,像攀上浮木一樣緊緊揪住他的衣襟。
“撩完就跑,嗯?”宋萸澀澀的聲音在樓梯間分外清晰。
他根本不在意這裏是學校,同學老師都在他們樓上。
聶思凡慌了,把他外後推了推:“別鬧了……”
石頭般堅硬的胸膛一動不動,抵在她面前。
下巴被一根手指托住,漸漸向上擡,聶思凡緊抿嘴唇,眼眸好像蒙上霧,迷離似醉。
宋萸靜靜觀賞她臉龐,黑眸清亮,三分認真,七分戲谑。
“壞女人。”
他啞着嗓子總結完,再次覆上她嘴唇,牙齒輕咬她舌尖。聶思凡失神地嗚咽出聲,卻在下一秒被堵入他的呼吸中。
如他所說,他的進步确實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