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溫柔
溫柔
清明節後,高中生很快投入到緊張的沖刺複習階段。
宋葦和聶思凡照常上班,沒有人再提那個急風驟雨的夜晚。宋萸和她,更不可能讨論那個蜻蜓點水的吻。
但那夜的事就像一根細細的魚刺,卡在三個人喉嚨裏。每個人心照不宣地想把這根刺咽下去,當做什麽也沒發生,可誰又能真的抽身而退?
至少,聶思凡做不到。
她按照蘭曉教的話術,給勒索信留下的虛拟號碼發了短信,說十萬塊過幾天才能到賬,先穩住對方。蘭曉讓她安心生活,查到任何線索都會第一時間告訴她。
于是,一個工作日的午後,聶思凡本要去超市買菜,卻稀裏糊塗進了商場,試戴了一款頭戴式耳機。
“這是本店熱門暢銷款哦,續航久,主動降噪,低音效果也很适合聽搖滾。”
世界一下安靜,聶思凡看着導購的嘴巴一張一合,只有磁性的電吉他聲包裹耳朵,即便是她一個不愛用耳機的人都感到享受。
一首歌聽完,聶思凡摘下耳機,對導購抱歉地笑了笑,“謝謝。”
這款耳機其實很适合當生日禮物。四千塊的名牌耳機,送出手好看又有面,還能讓收禮物的人倍感重視。
但,她就是不想讓收禮的人産生這種錯覺。
她無意之中在宋萸心裏點了把火,現在火苗燒得正旺,在這個節骨眼上送耳機,豈不是助長他去燃燒?
聶思凡胡思亂想着走進超市,神游到幾個食材區買完菜,回家在案板上搓搓揉揉,最後做出來的成品連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沒想到啊思凡,你還會做這個?”周日的早餐餐桌上,宋葦手握筷子迫不及待。
“也不難的,只需要用到糯米,面粉,香菇和肉。”次卧晃出一個身影,她垂眸把筷子遞給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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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萸愣了一下,幽深的情緒在眼底聚積。
白瓷盤裏碼着五個油潤光亮的汽水包子。包子底殼煎得金黃,冒着糯米混合豬肉的香氣。
“我第一次吃這個,還是你帶我吃的,記得不?”宋葦拿胳膊肘頂了下弟弟。
“你小的時候,老爺子不想做晚飯,就買幾個汽水包子給你,自己出去打麻将。我有天回家,看到你一個人可憐兮兮地啃包子,還把你帶出去下館子了。”
宋萸低頭吃包子,嘴塞得滿,随意嗯了聲。
宋葦還在感慨:“後來我也愛吃這玩意了,好久不吃怪想念的,還是老婆對我好啊,大清早起來就給我做好吃的。”
聶思凡笑了笑,不置可否。
今天喻姍來上課穿得很清涼。四月初,春風微寒,她穿及膝的白色棉麻連衣裙,露出纖細白皙的小腿。
上完課,聶思凡看着女孩耳朵上的珍珠吊墜發笑:“今天爸爸來接嗎?”
喻姍絞着耳邊頭發絲說:“不來。”
聶思凡會意,留她在家吃午飯。餐桌第一次坐四個人,男男女女各坐一邊。喻姍吃飯極秀氣,吃幾口菜,望一眼桌對面的人。
而對面的人俨然一個沉默的進食機器,不到五分鐘就掃空一碗飯,筷子一放,推椅起身:“慢吃。”
“诶诶!急什麽?”宋葦把宋萸扯回椅子坐好。
“有事?”
宋葦:“今天難得家裏熱鬧,下午一起去逛逛游樂場,我請客!”
他朝喻姍揚下巴,“喻同學有空嗎?”
宋萸眉梢微挑:“你怎麽不問我有沒有空。”
宋葦輕輕撞他胳膊:“你必須有空。”
宋葦之前是提過一嘴游樂場,只是沒想到他會約兩個高中生一起去。聶思凡轉眼一看喻姍笑盈盈的模樣,大概懂了宋葦心思。
生怕弟弟惦記自己未婚妻,所以把他往年輕小姑娘那裏推呗。
吃完飯,四人驅車上路,去一家大型主題游樂場。
聶思凡坐在副駕,穿了件白底碎花長裙。午後的暖陽曬在身上有點熱,她将車窗全部打開,風灌進來,車廂空氣清爽許多。
她臉朝窗外,看街景飛快後退,看着看着忽覺有點不對勁,右後視鏡裏不知何時多了個人,也在靜靜地看她。
她沒有扭頭,而是看向後視鏡。
坐在後駕的宋萸搖下車窗,胳膊支在窗沿,微眯起眼看着她,額前的碎發随風微動。
僅僅在鏡中對視一秒,聶思凡的心跳就不對勁。他們誰也沒挨着誰,他的目光卻觸碰到了她。
她輕咳一聲轉過臉,車窗很适時地合上。
宋葦從車門的遙控按鈕上移開手,揚聲問後面的人:“阿萸這次周考考得怎麽樣?”
宋萸也關上車窗:“全班第一,還行。”車廂靜了下來。
“不愧是我宋葦的弟弟啊,就是聰明!”
宋萸不以為然:“班上沒人學習,動點腦子就能拿第一。”
“那全校呢?”
“第五。”
宋葦失笑:“敢情你們學校學習的總共就五個人。”
喻姍也咯咯直笑。
游樂場裏幾乎都是兩兩成對的情侶,也有帶小孩的一家三口。宋葦很自然地攬起聶思凡肩膀,和她走在前面領路。
“阿萸你帶着喻姍玩哈,別怠慢學妹。”宋葦回頭沖身後兩人笑。
“怎麽帶。”
又冷又脆的聲音,不必回頭,聶思凡也能想到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她咬唇忍住笑。
“我恐高,恐黑,恐暈。”圓環過山車傳來呼啦啦的風聲,在一連串尖叫聲中,宋萸補充,“還恐失重。”
宋葦瞪眼,“你——”
“我更想和聶老師一起玩诶。”喻姍跑上前勾住聶思凡胳膊,兩人小聲商量一陣,決定先去玩旋轉木馬。
她這才回頭看了眼。幾米開外,兩個高個男人手插口袋,臉朝相反方向,誰也不搭理誰,邁着不情不願的步子跟在後面。
哪裏看得出是親兄弟。
上了旋轉平臺,聶思凡選了匹最外側的藍色小馬駒,喻姍坐她斜前方。宋葦遠遠朝她揚了揚手,打口型說他去買水。而宋萸早已戴上耳機,雙手抄進牛仔褲兜,在臺下看着她。
這種旋轉木馬沒有外圈護欄,廊柱之間用一根紅繩圍起來,不少寶媽就在繩子邊守着自家孩子,中間站着一個光禿禿的宋萸。
叮叮當當的鈴聲響起,平臺開始旋轉。
聶思凡本來心情平靜,但身下的小馬駒上上下下搖晃,還是讓她不自覺握緊豎杆,甚至有些想笑。伴随着幼稚的背景音樂和身邊小朋友嘻嘻哈哈的笑聲,她終究沒忍住,噗哧一下笑了出來。
游樂園帶給人的快樂就是這樣純粹,在生活裏緊繃太久,反而忘了怎麽暢快地大笑。
馬兒們轉到第二圈,人群間忽然冒出一只高高舉起的黑色手機。聶思凡的馬駒轉到手機正前方,她錯愕扭頭,手機主人的嘴角微微彎起。
咔嚓!
開的還是閃光燈。
……被偷拍了!
她趕緊回頭,卻見始作俑者對她揚了揚手機,黑眸清亮,帶幾分挑釁。緊接着,後面奔騰的馬駒就擋住那張欠揍的臉。
“聶老師怎麽啦!”喻姍樂呵呵地回眸。
她搖搖頭,也笑了:“有人侵犯我個人隐私,我得報仇。”
又是一圈。聶思凡按兵不動,經過宋萸時他已放下手機,眉眼舒展地仰頭看她,一副得意模樣。
終于放松警惕了。
最後一圈,聶思凡嚴陣以待,一只手抱緊馬駒腦袋,随時準備出擊。快轉到宋萸身邊時,她隐隐有種錯覺,他好像……站得離紅繩更近了些。
旋轉臺慢慢減速,宋萸的臉與她半臂之隔,就是此時!
她俯身擡起宋萸下巴,他幾乎同時握住她手腕,臉就這樣被她往遠勾了過去。兩人的視線在虛空中交接。
一秒,兩秒……
她已随馬兒們遠走,他才松開手,任她向前奔去。
聶思凡從旋轉木馬下來時,宋萸還在人堆裏,搖頭晃腦的樣子像個重度頸椎患者。
“喲,下巴脫節了?”
宋萸撫着後脖頸活動肩頸,骨頭微微作響。他輕哼一聲:“我就應該直接把你拽下來。”
她勾起一只嘴角嘲笑:“偷拍者必須得到制裁。”
宋葦拎着四杯果茶過來,見聶思凡臉上總算有了笑容,繼續摟她去玩別的。倒是喻姍這次走得很慢。
她早已看出,身側男孩臉上的笑意還沒到達眼底,就在宋葦摟住聶思凡那一刻,全數收斂。
用力戳開封口膜,吸管直插到底。
“你喜歡聶老師,對吧。”喻姍低頭喝果汁,百香果酸得她眉頭一皺。
宋萸摘下耳機,在手裏捏成一團。
“喜歡,又能怎樣。”澀澀的聲音在一片歡聲笑語裏分外清晰。
承認得倒很爽快。喻姍意外地看他一眼。
陽光透過茂密的葉子斑斑點點照在宋萸身上,他明明走在光裏,凝望着前方背影的神情卻很悲涼。
人就是這樣奇怪。喻姍本來只當宋萸是個長得帥的學長,但當她聽他親口說出堅定的,對另一個人的表白時,某種奇怪的征服欲就此燃起。
何況他喜歡的那個人,還是她視為女神的聶老師。
又玩了幾個項目,天空染上一抹橙黃,快落日了。
聶思凡擡頭望着巨傘一樣張開的旋轉飛椅,回憶湧上心頭。
“在我小的時候,這個還叫寶蓮燈。”
聶海每次帶她去游樂場都會玩這種一人一座的飛椅。
飛到最高處,整個人都快要被甩出去,吓得她不敢睜眼,聶海就在後面大聲喊,伸開腿就不怕啦!
見她還是不敢,聶海又叫,小雲你看爸爸,學爸爸把兩條腿長長地分開,就像飛起來了一樣!
小雲,小雲……
為了看聶海,她終于睜開眼。睜眼那一剎,整座城市原來都在她腳下。她變成自由自在的流雲,悠悠晃晃,靜靜看着人間。
這是玩其他高空項目都沒有的體驗。
“我想玩這個。”聶思凡站在飛椅下,羨慕地看着飛起來的人們。
宋葦也跟着擡頭,語氣猶豫:“啊,看起來挺高的。”
“我一個人也能坐。”
“不好吧?這都是兩人位。”
游樂場為了吸引情侶坐飛椅,不僅取消了獨座,還把名字改成浪漫的“落日飛車”,因為椅子的最高處正好能看見城市高樓後的澄黃落日。
“去玩碰碰車怎麽樣?我帶你開,我們可以大殺四方。”宋葦拉着聶思凡的手往另一個方向走,見她沒抗拒,走得更快了些。
天色漸暗,大地蒙上朦胧的金色,游樂場快關門了,四個人排在碰碰車隊伍的尾端。
許多人往出口方向緩行。情侶們摟着胳膊,分吃棉絮一樣的棉花糖,濃情蜜意寫在臉上。也有小孩蹦蹦跳跳走在爸爸媽媽中間,在夕陽下吹出五彩的泡泡。每個人都盡興而歸,不留遺憾。
只有她……
“思凡——!”
宋葦大喊聶思凡的時候,她已經動作快于腦子,扒開人群朝落日的方向沖去。
遠處的天空宛如油畫,金黃落日與彩霞交織,雙人椅一下又一下地蕩上天空,勾勒出情人們的溫柔剪影。
一念之間的沖動,讓她也想不顧一切地奔向期許的遠方。
氣喘籲籲跑到閘機口時,最後一輪飛車就要啓動。
“小姐你一個——”工作人員看着飛奔而來的黑影,頓了頓,放聶思凡進去了。
她找到僅剩的一排雙人椅坐好,低頭系安全繩時,視線裏忽多出一撇人影,椅子猛地一沉。她擡眼,靜靜看着來人。
“愣着幹嘛。”
宋萸漆黑的眼眸掃過她,顧不得別的了,大手穿過她兩腿之間,把安全繩勾上壓杆。鈴響了,他飛快給自己系好繩,座椅緩緩升空。
“你……”聶思凡眼神閃爍一瞬,許多話湧到嘴邊卻都說不出來了。
你好像一直都在我身邊,在我最需要陪伴的時候。
“你怕的話就把腿伸開。”聶思凡好笑又無奈地看着身側人。
飛椅還只是低空旋轉,宋萸就雙手緊拽吊繩,手指甲都摳得發白,像只瑟瑟發抖的小動物。
他也有怕的時候。
聶思凡笑了笑,攤開手掌,宋萸下意識把左手交給她,手一觸碰,指頭便霸道擠進她指縫,鄭重得像是把命給了她。
他手心一片濕涼。
飛椅轉得越來越高,一圈又一圈。聶思凡伸長雙腿,碎花裙在風中裙裾飄揚,露出來的小腿在夕陽下散着金光。她輕勾住宋萸的腿,他睜開眼,蒼白的臉龐愣怔一瞬。
眼前是一輪落日,腳下是整座城市,十指相扣是心上人。
聶思凡轉身吻上他臉頰,停留良久。宋萸眼睛脩地睜大了。他微側過臉,軟軟的嘴唇貼上她。
這個吻時重時輕,他們被抛上天,她便重重壓在他身上。他們被甩下來,他便沉沉壓過來,但一直沒有人沒有移開嘴唇。
他整個人浸在濃郁的落日裏,翹起的發絲被勾出一道道金邊,垂下眼眸看她,細長的睫毛都染上金黃的色澤。
整個世界都只剩他的模樣。
“謝謝你,阿萸。”
聶思凡蹭着他的嘴唇,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如此幹澀。宋萸松開吊繩上的右手,扣住她後腦勺,微轉下巴,一個更深的吻覆下來。
緊緊相握的十指擁簇在一起,在不被看見的地方緩緩升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