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暴烈
暴烈
聶思凡倒吸口氣,退回到那人身邊:“怎麽哪都有你?!”
“那男的長得還不如宋葦。”
宋萸輕咳一聲,站直身體,把咬了幾口的堿水結放回紙袋。
“你什麽眼光,嫂子?”
“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聶思凡止住翻白眼的沖動。
宋萸摸了摸下巴,“但看他表情,見到我好像很驚訝?”
“哼。”
她基本确定,吳銘和偷拍者肯定有關系。就算不是親自偷拍的人,他也一定參與了此事,才會見到宋萸那麽吃驚。至于要如何進一步确證這一點,并阻止吳銘散播照片……
聶思凡轉眼看向眼前悠哉悠哉的人,心裏竄起一股無名火。
他也是被偷拍的人,憑什麽他就可以這樣事不關己?
“你又逃課了是不是?”她仰頭與宋萸對視,眼神惡狠狠的,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一番:“校服也不穿了?”
“今天高考宣誓放學比較早,沒人管校服的事。”宋萸漫不經心答完,擡眼看向亮起路燈的街道,“你跟那男人的事我不會說出去的。”他擡腿就走。
沖鋒衣硬挺的袖子卻被人揪住,他腳步一頓。
聶思凡在前帶路,拉着宋萸袖管往車邊走,上了車,也不理會他的問題,徑自把車開到這座城市唯一有水的公園——她此刻心情并不算好。
天空一輪彎月,在湖面投下皎潔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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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沒來,岸邊垂柳全抽芽了,細嫩枝條随風飄揚,輕輕打在他們頭頂。暖白地燈鋪滿步道,勾起一條長長的沿湖燈帶。
宋萸不時低頭避開頭頂柳條,走了幾步,來到一個售票亭旁。聶思凡對着小窗口租了一艘小黃鴨夜游船。
這種電動船馬達很足,操作也簡單,只需要轉方向盤控制左右就行。上了船,聶思凡坐進裏側,把駕駛位留給宋萸。
他長腿跨進來,一坐下便把座椅填滿,沖鋒衣緊挨着她風衣。
“那我開了?”
“嗯。”
夜晚的湖面上只有幾艘游船,多是年輕情侶,他們把船開到湖中央,就開始享受清谧幽靜的二人世界。
宋萸單手轉動方向盤,他們的小黃鴨完美避開別的船,馬達嘟嘟作響,船側蕩起一圈圈柔波。
“你手裏拿的是什麽。”宋萸轉過頭,對聶思凡揚揚下巴。
船廂頂有個昏黃小燈,她坐在這樣的燈下,整個人便被陰影籠罩,有點神秘,又有種無聲的溫柔。
聶思凡拆開懷中紙盒,決定把他拉下水了。
不能讓她一個人為此苦惱。
宋萸接過照片,就着燈細看了會,索性把船停在一座湖心島邊。
馬達聲一停,便能聽到樹叢繁密的島上傳來啾啾蟲鳴。遠處的堤岸像遙不可及的光點,湖水墨藍,天地都靜下來,仿佛只有她和宋萸兩個人。
聶思凡垂着雙眼,聽到頭頂傳來平穩綿長的呼吸聲。宋萸耐心看完所有照片,七十多張,是他們在江市的點點滴滴。
耳側忽傳來一聲輕笑。
她不解地擡頭,宋萸靠近過來,帶着淡淡的,吃堿水結留下的蔥香,混着春夜的風。前些日子生出的距離感,無端消弭很多。
“你看這張,拍的還挺不錯,跟電影海報一樣。”
他把照片舉在兩人中間。照片上兩個人的背影也像他們此刻靠得很近,一齊看向江面上的月亮橋。
“原來明星被偷拍是這種感覺,”宋萸邊欣賞邊點頭,“拍的好看還是能接受的。”
“你心真夠大的。”
聶思凡抽走照片說:“想想怎麽辦吧,那個人既然能把照片寄到畫室,就也能寄到你們學校,寄到你哥的辦公桌上。”
宋萸:“報警。”
“報警你哥不就知道了。”
“但我們什麽都沒有發生,不是嗎。”宋萸看着她,眼神坦蕩。
聶思凡沉默了。
島上的蟲鳴喧嚣了幾分,襯得船上更加安靜。
過一會,她輕聲開口。
“沒有人會信的,宋萸。”
她自嘲地笑了笑,“舌頭底下能壓死人,到時候,你哥,你,我,我們三個人都會活在別人的閑言碎語裏面。相信我,你不會想過這樣的生活。”
因為她已經經歷過一次了。
宋萸緊攥方向盤,不知在想什麽,鼻息重了些。
“是那個記者嗎。”
“什麽?……我不确定,再說他不承認怎麽辦。”
“那就去江市找他。”
聶思凡心口一跳。宋萸說這話時聲音很冷,像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沉靜之餘還有股狠厲。
“他叫什麽。”宋萸盯着聶思凡。
他的臉在燈下更顯冷硬。她忽然想到他那晚在修車店門口揍人的狠勁,心慌得厲害,不知自己是不是做了個錯誤決定,壓根就不該把此事告訴他。
“他叫什麽,聶思凡。”
“先不說了,這件事我再想辦法,你別放心上。”她說着扶動方向盤,小船再次啓動,“回岸邊吧。”
一只溫熱大手覆上她的。
“你不能什麽事都自己扛。”宋萸沉沉的嗓音壓在她頭頂,“我出事,是你找人替我出頭,顧聰出事,是你去派出所保他出來,對身邊人那麽義氣,怎麽自己遇到麻煩,就憋着誰也不說。”
他包住她的手,緩緩轉動方向盤,小船慢慢駛向堤岸。
“總之這一次,我會陪你扛到底。”
夜色再缱绻,也比不過耳側一句平凡言語。聶思凡心跳不可抑制地跳快了一拍。她深吸口氣,緩道:“扛可以,但你不能沖動。”
宋萸笑了笑,“都聽你的。總之我們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她看着船頭破開的浪花,噗嗤一笑:“嚯,還知道一語雙關了。”
“我進步很快的。”
“哪方面?”
“……方方面面。”宋萸愣了下,“語文,英語,周考都有提分。”
“噢,原來是學習方面。”
她別開臉看着遠處,無聲地笑。
船就要開到岸邊,一束刺眼的照明燈忽然閃過來,光束飛速向他們靠近,越來越亮。聶思凡下意識就往宋萸身後躲,那是一瞬間的直覺。
他也注意到了。
“快讓開!我打不動方向盤了!”黑暗中有女人尖叫一聲。
“小心——!”頭頂男人吼了一嗓子。
下一秒,聶思凡只感覺天旋地轉,無數張照片雪花般翻飛,她緊閉上眼,瞬間抱住身側人的脖頸,只想不顧一切往他身上靠攏。
咣地一聲巨響!
兩艘游船相撞,同時側翻墜湖。
這一切只發生在短短幾秒之間。
冰冷徹骨的湖水灌進鼻腔和耳朵,聶思凡嗆了好幾口水。她胡亂揮舞雙手,拼命往上蹬腳,腳下卻像吊着千斤重的石塊,把她往更深更黑處拖去。
無法呼吸的一剎那,她好想抱住他。
可他在哪裏……
腰間忽被什麽東西死死箍住,聶思凡本能地掙紮,卻抵不過那股更大的力量,瞬息之間,她被推上水面。
“噗——”
她甩頭噴出一口水,睜開被水染疼的眼,身邊卻一個人都沒有。就像她十年前從江水裏爬上岸,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倒是對面船邊的一對男女已經冒出腦袋。
“宋萸——!”
聶思凡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嗓子啞得像破鑼。她徹底慌了,又喊幾聲,湖面還是平靜。
腳下忽有一陣異動,她想也沒想,埋進水裏撈人。剛沉下去,一個從深水裏鑽出來的人直接把她環腰抱起。水花四濺,她半個身子都被托舉到水面之上。
宋萸朝旁吐了口水,眯着通紅的雙眼仰頭看她:“沒……”
“你去哪兒了啊!”她抱住他腦袋,把他往懷裏一摟,聲音帶着哭腔,“我還以為……”
“我沒事,就是腿被水草纏了一下。”
宋萸換成單手抱她,另一只手推開水波,往岸邊游去。
在他們一旁,側翻的小黃鴨馬達還在嘟嘟作響,像只死而不僵的小蟲。
岸邊,工作人員把他們拖上去。
聶思凡坐在地上,環抱膝蓋發着抖,還沒從極度的驚懾中回魂。宋萸倒沒怎麽吓着,只是抱她游泳耗了不少力氣。他脫掉落水後無比沉重的沖鋒衣,黑T緊緊貼在身上,胸口随呼吸有力地起伏。
他單膝半蹲在聶思凡身邊,替她撩開臉上的濕發,淺笑道:“還行,人沒暈,省的我做人工呼吸了。”
“你……!”
聶思凡本想罵他這時還在開玩笑,但一看他濕漉漉的臉,下巴還在滴水,氣一下子全消了。
只想摁住他腦袋狠狠蹂躏一番。
夜已深,工作人員不停向他們道歉,問有沒有損失貴重物品,可以幫忙打撈。聶思凡和宋萸對視一眼,都想到那些照片。
兩人異口同聲:“不用了。”
聶思凡別開視線,輕咳一聲。
走到車邊,她身體還在細碎發抖,過度應激反應是沒法開車了。正想着,身體忽然懸空,她吓得輕叫一聲,勾到什麽摟什麽,對上近在咫尺的一雙眼。
濕濕嗒嗒的,像雨中小狗的眼睛。
環在他脖頸上的雙手不自覺一緊。
宋萸橫抱着她,手臂鼓起結實腱子肉,似是覺得還不夠踏實,又把她颠了颠,直到找到她腰肢和腿窩的最佳位置,才邁開大步往馬路上走。
“回家啦。”
聶思凡沒再動彈,人脫力之後确實軟綿綿的。她靠在宋萸肩窩,小獸一樣咝咝地呼吸。他下巴磕在她頭頂,一手托着她,空出一只手朝路邊攔車。
出租車泊在他們身邊。
他就這麽抱了她一路,直到回家進電梯。聶思凡一想到宋葦可能下班了,推他一把。
“放我下來。”
宋萸并不理會。走到門口,他朝她努努嘴,“鑰匙。”然後微彎下腰,讓聶思凡開鎖。
家裏是黑的。
聶思凡松了口氣,“啪嗒”按開客廳大燈,正準備下來,宋萸卻看了眼奶白色沙發,徑直把她抱進次卧,放到自己床上。
“你衣服太髒,就睡我這吧。”
他叉腰看着她。衣褲緊扒在身,把他的寬肩窄腰勾勒得無比清晰。
“我想……洗個澡。”春天的湖水太冷了,聶思凡四肢還是麻的。
“站得起來嗎?暈倒在浴室怎麽辦?”宋萸從書桌邊的椅背上抽了條毛巾,随意擦了把臉和脖子。
“你要是暈了我還得進去救你。”
聶思凡想了想那場景,抿唇不語,臉發燙了。
“我給你打盆熱水,毛巾擦擦身得了。”宋萸邊說邊往外走。
聶思凡聽着浴室水聲,爬起來,艱難扒光了所有衣服。風衣和針織衫都黏在身上,牛仔褲也是。她把內衣也摘了,只剩一條底褲,才覺得全身毛孔可以呼吸。
宋萸腳步聲漸近,她把一摞衣服堆到床邊的書桌上,把內衣裹在最裏面,然後飛快鑽進他的黑被子。棉麻材質的被子幹燥粗糙,卻摩擦得她很舒服。
宋萸擰好一條熱毛巾遞過來,他手紅紅的,冒着蒸汽。
聶思凡接過毛巾,在被子裏擦拭身體,只露一顆頭在外面。
“這些都要洗吧。”宋萸抱起桌上的衣物。
“全部扔洗衣機就行。”她忙說。
宋萸點點頭,出去了。洗衣機很快開始運轉。
他倒是個行動派。
擦完身,宋萸把盆端走,再進來時,他關掉吸頂燈,只留一盞臺燈。
“手伸出來。”他把椅子拉到床頭,坐下。
聶思凡捂得嚴嚴實實:“幹嘛。”
“睡前塗一次,畫完畫洗手也得記得塗。”
宋萸擰開一管藍色殼子的護手霜,再次看向她,“手。”
他一向很犟,聶思凡只好側躺着伸出手,白嫩的一節手腕也露出來。
宋萸在她手背擠出珍珠大小的膏體:“牛奶味的,也許你喜歡這個味道,就會堅持用下去了。”
她忍着黏糊的觸感,兩手随意搓了搓,問他,“你怎麽知道我以後還要畫畫?”
宋萸略過問題,有點無奈地看她:“你還沒抹開呢。”
“那你來。”她張開兩只乳白色的手。
他眼裏溢出一絲笑意,像是早有預料,牽起她的手,修長手指從她指縫間穿過,途經掌心和掌背,十指相扣一樣緩緩地摩挲,打圈。
甜絲絲的奶香彌漫開來。
宋萸塗的時間比她預想中要久,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手便熱了,泛着細膩光澤。他的手也是。
“不早了,睡吧。”宋萸縮回手。
“那你睡哪兒。”
“沙發。”他攤開一沓試卷,“我寫完數學卷子再睡。”
宋萸戴上半框眼鏡,把臺燈調暗些,“晃眼嗎。”
聶思凡搖搖頭:“有點光亮我睡得更踏實。”
他略有詫異。
她下半張臉埋進被子,只露一雙眼睛:“你哥經常不在家,我一個人不開燈睡不着。”
宋萸看着她眼睛:“我書桌正對你的床,你怕的時候可以敲牆壁叫我。”
她啞然失笑:“你能聽見嗎。”
“能,這房子隔音一直不太好。”宋萸淡淡說完,低頭做題。
他還聽到什麽了……
暖黃的臺燈在宋萸側臉籠罩上一層氤氲的柔光,屋裏只有他筆尖與紙面摩擦的嚓嚓聲,靜谧得令人心安。
聶思凡默默下移,讓被子遮住微紅的臉。她閉上眼,胡思亂想不到一分鐘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