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暴烈
暴烈
“叫你不準動聽見沒有！手抱頭蹲下！——蹲下！”
衛生間方向的射燈明亮，隔間裏陸續走出三四人，都是男人。聶思凡一眼就看見了身形颀長的顧聰、人高馬大的江小虎，在他們兩人後面，還有個寸頭男人……
聶思凡眯眼回憶數秒，立刻有了印象。
三個人手扣背後，貼着洗手臺的鏡面歪歪扭扭站成一排。而那最後一個走出來的斯文男人，幾乎閑庭信步。他推了把鼻梁上的黑框眼鏡，鏡片在燈下反射冷漠的寒光。
不是蘭曉又是誰。
聶思凡邁腿就要過去，手腕忽被身邊人用力往回一拉，宋萸往前一步，把她攬在身後。他側過臉，對背後的她沉聲說，“你別動。”
“那是我朋友！”
聶思凡眼一瞪，扭了扭被他锢在手裏的腕子，自然是徒勞。
宋萸的眼睛在幽暗的舞池裏黑得發亮：“那也是我朋友。”
“你們三個涉嫌群體淫.亂活動，把身上的口袋都掏出來，別讓我親自動手！”
蘭曉語氣威嚴。他背手在三人面前踱步，手指上勾了一串金屬鐐铐，手铐随他動作發出清脆的撞擊聲，簡直是把三個大男人當成小學生在訓斥。
如此不屑的模樣，和那天在聶思凡家喝酒的蘭曉判若兩人。
聞言，顧聰和寸頭都沒動靜，紋身男冷哼一聲，被顧聰杵了一下才閉嘴。
只有江小虎慌慌張張把運動短褲的兩個口袋翻出了兜，都是空的。他翻完口袋又趕緊低下頭。
“群體淫.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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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女人呵出的熱氣讓宋萸肩膀一癢，他還想把她往後藏，她卻揚高了音量。
“警察臨檢也得講證據，他們三個衣冠整齊，你從哪兒看到他們淫.亂了？哦，男人結伴上個廁所就淫.亂了？”
人群裏有人低聲笑起來。
蘭曉皺眉回頭，宋萸剛想反扣雙手擋住聶思凡，她不耐煩地把他往旁一推，人群自覺分到兩邊，給她留出一條路。
蘭曉怒目而視的表情僵了一瞬：“嫂……”
他話到嘴邊，不可置信地哼笑了一下，又沉聲說，“女士，請你不要妨礙警察辦案。”
聶思凡盯着蘭曉，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這男人個子剛過一米七，和穿了高跟鞋的她相比還矮了小半個頭。加上她這層身份，蘭曉說話時中氣明顯沒那麽足了。
“這群人是你什麽人？”
聶思凡抱起胳膊，沖旁邊努努嘴：“他們仨，都是我哥們。”
“你知道他們剛才在裏面幹什麽嗎？”
“幹什麽？”
聶思凡歪起頭，盯視着蘭曉，“我倒想問問你，警察要臨檢為什麽不光明正大一點，你不穿警服悄摸來這幹什麽？據我所知，臨檢這種執法行為都得兩個警察同時在場。”
“都知道曉哥是熟客啦！”
不知誰喊了一句，窸窸窣窣的笑聲頓起。
聶思凡沒有笑，蘭曉也沒有。
他臉頰發紅，猛地一轉頭，手指顧聰和寸頭大喝，“快點搜，別逼我動手！”
顧聰掀了掀镂空黑西裝前襟，很熱似的：“要搜可以，警官你找個地方，我不在這麽多人面前脫衣服。”寸頭摸了摸眉毛，一臉看好戲的笑。
“好啊，怕羞是吧？那他媽就跟我回警局！”
蘭曉飛快拷上寸頭，拽住顧聰胳膊，把兩人酒吧出口方向一推，“走！”沒走幾步，他又回頭，朝松了口氣的江小虎揚下巴，“還有你，未成年。”
江小虎：……
蘭曉目光掃過陰沉的聶思凡，笑了笑，“對不住了。”
出了酒吧，一行四人上警車。聶思凡快步跟出門，走到街邊發動汽車，副駕駛門忽然拉開，宋萸兩條長腿不由分說邁進來，手裏還拽着自己的書包和她的挎包。
“看我幹嘛。”宋萸拍了拍中控臺，“再不出發就跟丢了。”
聶思凡緊抿嘴唇，開車上路。蘭曉給警車拉了警笛，一路暢通無阻。她也得猛踩油門才能跟上。
宋萸開了一絲窗縫，春夜的涼風撲進來，清冽微涼。
聶思凡緊盯前面的警車問，“江小虎……怎麽回事。”
“不知道。”
“你最好知道，心裏才有個數。”聶思凡習慣性往下一摸，發現包臀裙沒有口袋，不一會，一根煙就送到她嘴邊。她斜宋萸一眼，叼住煙，他側身靠近，拱手給她點燃煙。
深吸口煙，聶思凡用夾煙的手控制方向盤，冷冷說，“如果他真和顧聰他們玩那些東西，是要行政拘留的。”
宋萸把玩着打火機，輕聲說，“我只知道他很喜歡看漫畫。”
“什麽樣的漫畫。”
“都有吧。”宋萸靠上座椅，輕嘆口氣。
警車七彎八繞，停到一個背街小巷的路口處。
這路口昏暗得很，只有一盞路燈。派出所門前很黑，停着一輛執勤的破摩托車。聶思凡的車停在派出所對面。蘭曉拽着三人往所裏走時，遠遠看她一眼。他知道她尾随了一路。
聶思凡一下車，副駕駛的人立即跟出來。她轉頭盯着宋萸，他趔趄一步，險些撞上她。
“你，留在車裏。”
宋萸指了指派出所，“那裏面也有我朋友。”
“那個警察……”聶思凡深吸口氣說，“是你哥以前的同事。”
宋萸聳肩：“哦。”
“別裝傻。”聶思凡仰臉盯着他，“你想讓你哥知道你來這種酒吧？還是跟我一起？”
宋萸把挂在小臂的襯衫袖口慢慢放下來，“我無所謂，關鍵在于你。”
“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都翻篇了，我不想跟你再有任何瓜葛，宋萸，聽明白了嗎。”
宋萸撓了撓腦袋，“好的。”
他看向派出所，“我們前後腳進去吧，各找各的朋友。”
說完，他雙手插進褲兜走進暗夜的風裏，黑襯衫挂在身上，像揚起的黑帆。
聶思凡又抽了根煙平複心情，然後她走進派出所。大廳連個看門的人都沒有，也因此，走廊深處傳來的叫嚷聲更為刺耳。
她跑到一間屋子門口，一推門，小房間裏站滿了四五個男人，為首的寸頭手铐背後，還在拿胸膛去頂蘭曉，“□□哪只眼睛看到我脫褲子了！憑什麽拘留老子？！”
“你沒脫褲子随身帶這個？”
蘭曉一手抵住寸頭的胸，把一盒軟膏甩到他臉上，“你自己念念這是什麽！”
“我念啊，拳——交——膏——！老子是同性戀怎麽了，同性戀犯法啦？你他媽不也是……”
蘭曉滿面通紅，一拳砸到寸頭臉上。寸頭毫不示弱地啐他一口。
眼看蘭曉又要掄拳頭，做筆錄的一個民警趕緊起身去攔，“曉哥曉哥，別沖動！”
“請問一下。”聶思凡敲了敲大開的門框，“這幾個人的處罰決定書什麽時候開下來？”
蘭曉推了下鏡框，不滿道，“你跟過來做什麽？”
“酒吧臨檢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蘭警官如果真的看到了淫.亂現場，大可用執法記錄儀拍下來，證據在手，走流程拘留他們就行。”
聶思凡倚着門框，繼續說，“這樣大半夜的把人拉過來，扯半天也拿不出證據，倒不如先開個處罰決定書，我們之後找律師走行政複議，走明面上的程序。”
她刻意咬重“明面”二字，蘭曉看她的目光逐漸幽深起來。他鏡片後的眼神一銳，轉到幾步之外的高個男孩身上。
“你哪來的？”
宋萸靠着牆面，緊貼垂頭喪氣的江小虎，不以為然：“陪我朋友。”
“你，還有你的身份證給我。”蘭曉指着兩人。
江小虎攥着雙手不做聲，宋萸說，“沒帶。”
“沒帶就報身份證號！”
蘭曉沖民警使個眼色，後者會意，打開筆錄系統錄入信息。宋萸眼神冷然，微張開嘴，“4……”
“等等！”
聶思凡跨步邁進房間，臉朝蘭曉，“他是宋葦弟弟，親的。”
蘭曉臉色又是一變。
他目光在聶思凡和宋萸臉上掃來掃去，開口道，“你帶他去的酒吧？”
聶思凡沒有回答。
蘭曉嘴角浮上一抹歹歹的笑，“我得給葦哥打個電話，問清楚這事。”
“原來警察連男人出櫃的事也管。”
突然開口的是宋萸。
聶思凡心口一跳，扭頭瞪他，他語氣依舊淡然，“蘭警官要幫我在我哥面前出櫃也可以，我确實喜歡男的。不過……”
宋萸手抄褲兜，從牆上站直了身。他盯着蘭曉，緩緩說：
“要出一起出。”
一直沒說話的顧聰突然咯咯笑了。
他微擡起眼，隔着虛空給聶思凡飛了個媚眼，意思是這小子可以。
民警也懂了什麽意思，他看向蘭曉的表情不對勁起來。
蘭曉緊皺眉頭，抓起手機出門，去走廊上打了一通電話，低聲喊了句葦哥，緊接着就聽不清他說了什麽。
幾分鐘時間裏，聶思凡把這間屋子裏每個人的神情都看了個遍。
民警看熱鬧不嫌事大，寸頭無所畏懼，江小虎畏畏縮縮，顧聰自身難保但還悠哉悠哉，視線最後落到身旁——
那一秒宋萸也恰好垂頭看過來，他緊抿的嘴唇上翹了一下，似乎噙着笑，但被他很好地克制住了。
聶思凡咬唇別開視線，“你每周不鬧出點事不甘心是不是。”
認識他的第一個周末，他莫名其妙跑去江市找她。
第二周，他打架，她去公園領他。
再到這一周……
宋萸擡手捋了把搭在額前的碎發：“宋葦第一天就告訴過你，我很難馴。”
一陣冷風吹過。
蘭曉走進來輕咳一聲，語氣不耐。
“都出去，今晚的事就算批評教育了，下次臨檢再出事就別怪我不留情面了。”
聶思凡松了口氣。
倒是寸頭還想挑釁幾句，晃了晃反扣的雙手，“誰來給我松了呗，我還得拿軟膏。”
民警鄙夷地把軟膏塞進寸頭褲兜，一邊給他解拷，“服了你們這群人，也不怕染病！”
蘭曉眼神飄移，看了眼顧聰，又很快挪開視線。
幾個人陸續出了派出所。
江小虎再擡頭時，雙眼晶亮晶亮的看向宋萸，鼻音都出來了，“阿萸……”
宋萸拍拍江小虎肩膀，“早點回去。”
顧聰也回頭捏了把聶思凡的手，她疲憊一笑，“快回‘何必’吧，你那邊還得收場呢。”
眼見人都走光了，派出所門外只剩三個人。
蘭曉取下眼鏡吹氣，他瞥一眼冷臉的宋萸，臉卻沖着聶思凡，笑道，“嫂子，回吧，葦哥還在家等你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