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溫柔
溫柔
安東尼邀聶思凡跳第二支舞的時候,她回絕了。
因為陰影裏的人已經從斜倚牆面的姿勢站直了身,邁着不緊不慢的步子朝她走來。
聶思凡第一反應是去找顧聰。
她轉身就把與男人調情的顧聰拉到自己身邊。
“嗳嗳……微信還沒加呢!——這是?”
顧聰沒戴眼鏡,瞪着一雙灰色眼珠子上下一瞟來人。
宋萸已站到聶思凡面前。
他頭發長了些,黑漆漆的,剛壓過眉頭,穿了件黑襯衫,袖子半卷挽到小臂,領口微敞,露出修長脖頸,在這原始洞窟般的逼仄舞池裏站得如松挺拔。
宋萸拎着書包,什麽也沒說,只是低頭盯着聶思凡。
而聶思凡偏頭盯着顧聰。
“聰哥,未成年人不能進酒吧。”
“啊?”
顧聰眯起眼打量宋萸袒露的胸口,舔舔嘴唇,笑道,“思凡,你上次不是帶弟弟來過嗎。”
顧聰一見到秀色可餐的男人就會秒變臺灣腔,把弟弟念成迪迪。
宋萸眉頭微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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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不知道他是未成年。”聶思凡語氣淡然,“聰哥今天新開業,還是謹慎點好。”
顧聰眼睛咕嚕一轉,确實被說動了。
“那……”
“我們已經成年啦。”
說這話的人從宋萸背後冒出來,嗓音略厚,卻很稚嫩。
聶思凡不看也知道是江小虎。
他眨巴着圓眼睛看顧聰,“老板,我們早就成年啦。”
顧聰視線從宋萸臉上移到旁邊。
頭發剃得幹淨的江小虎穿了件藍色無袖球衣,粗壯小腿上汗毛濃密,白襪配球鞋。
顧聰笑眯眯看江小虎的鼓囊手臂,伸出一只手。
“哦?身份證拿給葛格看看。”
江小虎笑着就要掏褲兜,宋萸打掉他的手。
“心虛了?”
聶思凡抱起胳膊,似笑非笑。細肩吊帶擠出更深兩道胸溝。
宋萸視線微動,向下游移一秒,又回到她臉上,神情淡漠:“嫂子之前幫了我那麽多次,我想請嫂子喝頓酒,不過分吧。”
“嫂子?!”
顧聰一臉嬌嗔地捂住嘴,發光的雙眼射向聶思凡,“思凡你竟然……!”
聶思凡滿頭黑線。
她把顧聰往吧臺方向推了推,“你先去忙,有事我再叫你。”
顧聰意味深長地看宋萸一眼,扭腰走了。
倒是江小虎傻傻張開嘴,眼睛跟着顧聰風騷的背影遠去,感嘆道,“好香啊……”
香,确實香。
人與動物一樣,發情時都有股難以名狀的香。
整間酒吧,流淌的都是男男女女情.欲的味道。
“你現在是謊話張口就來,哈。”
聶思凡靠上吧臺邊緣的桌沿,冷哼一聲。
正巧旁邊兩個人喝完酒走了,空出兩個座位,宋萸把書包放上去,聶思凡瞥了眼鼓鼓的書包。
“有備而來啊,校服塞進去了?”
宋萸不答,只一條胳膊撐上桌沿,俯身看聶思凡。
盡管酒吧光線已經那麽暗,他的人影還是覆上她的臉,她不自覺收緊了呼吸。
“說過的,我欠你一頓酒。”
“嘿嘿,還有我。”
江小虎自覺坐上另一個座位,胳膊肘頂了頂宋萸,“說好的啊,我陪你來酒吧你請我喝酒。”
聶思凡垂眼哧笑。
宋萸:……
他表情僵了一瞬,緩緩轉過臉:“要喝什麽自己去點。”
江小虎跳下高腳凳:“得嘞!”
酒吧依舊琴聲笑語不斷,但吧臺邊緣的兩人卻很久沒說話。
似是一種對峙。
宋萸的眼神堅定,直直看着她眼睛,不曾飄動絲毫。聶思凡臉開始發燙。許是剛才和安東尼喝的那杯酒起了反應。
她把兩縷長發撥到胸前,遮住胸脯:“我已經喝過一杯了。”
“那就再喝一杯。”
聶思凡豁然擡頭,宋萸高高的眉峰在幽微燈光下一照,說不出的挺拔。
她淡淡說,“昨天那樣對我,今天又請我喝酒,咱倆誰是瘋子。”
宋萸不以為然地翹了下嘴角。
“都不太正常。”
聶思凡別過臉哼笑。
“我今天要是不喝你這杯酒,就從你這走不出去了呗。”
她左右看了看,宋萸兩條結實有力的手臂都撐上了桌沿,将她禁锢其間。距離太近,她聞到他身上薄薄的汗味,帶着體溫。
宋萸挑了挑嘴角。
意思是你知道就好。
她長嘆口氣:“一杯何必。”
他這才松開雙手,走向點單區時不忘回頭看她一眼。
“等我。”
宋萸前腳剛走,後腳就來了個男人,穿緊身衣,蓄山羊胡,個頭跟聶思凡一樣高。
“聽說鋼琴邊那幅油畫是你的作品?我認識很多開畫廊的朋友。”
聶思凡聞到一股濃到嗆鼻的古龍水味,微微皺眉,心想白囑托顧聰了。
那幅畫雖沒署名,但人人都知道是她畫的。
男人湊近問,“可以請你喝杯酒嗎?”
聶思凡側頭看了眼吧臺最那邊的人,他正垂眼看酒單。
她忽然就來了興致,轉過臉對男人盈盈一笑,“喝杯酒倒也沒什麽,然後呢?”
男人尴尬地撓撓下巴,“然後?然後就認識了。”
“然後呢?”
“有緣份的話,可以試着進一步交往,成了朋友。”
聶思凡悠悠道,“再然後呢?”
“然後……就真沒然後了。”
“然後就上床了。”她搖頭一笑,“一杯酒承載着這麽偉大的使命,你還是留着在別的女人那裏有的放矢吧。”
男人臉色發窘,“那你來這種地方做什麽?”
“那就得把這兒的老板請出來回答了。”
聶思凡話裏含笑,“要麽是何必誤解了你,要麽是你誤解了何必,認為它只是個約.炮的淫.窟。”
男人笑容一僵。
他還要說什麽,方口玻璃酒杯不輕不重地杵到桌上,一條穿黑衣的長臂橫在他和聶思凡中間。他不由得後退一步。
女人巧笑倩兮,顧盼生姿,而這高大的黑衣男人就是為她圈起堡壘的騎士。
聶思凡眼看着男人灰溜溜走了。
宋萸話氣低沉,“喝完這杯,去跳舞。”
不容置喙,像命令。
一個還差幾天才滿十八歲的男孩,命令她?
“要是我不想跳呢。”
聶思凡斜他一眼。
不等回答,她攥起酒杯仰頭就喝,眼睛卻仍看着宋萸,帶着挑釁。
“何必”就像一杯涼白開,無酒精無糖,只有舌尖嘗出一絲甜味。但這麽一大杯水灌下肚,也是卡嗓子的。
聶思凡仰起臉,高挺的鼻梁形成山巒般的弧度,連綿而下,是纖細如柳的脖頸。
頸部肌膚絹絲一樣細膩,随用力吞咽的動作上下扯動,就像絲綢起了褶。
宋萸皺起眉,“你慢點喝……”
在某一刻,聶思凡喉頭一緊,她瞪大雙眼,險些就要吐出來。宋萸飛快從她手裏奪過酒杯,将剩下半杯“何必”一飲而盡。
空玻璃杯重重擲到桌上。
宋萸抹了把嘴,手繞到聶思凡身後要給她拍背順氣。
聶思凡一把甩開他的手臂。
“宋萸,你到底要怎樣!”
“請你喝酒。”
宋萸面色誠懇,又摸了下眉毛說,“還喝什麽,換種酒吧。”
“夠了。”
聶思凡拿起桌上的挎包,聲線低緩,“酒喝過了,那頓飯就不必了,你不欠我什麽了。”
“你很怕跟我待在一起麽。”
宋萸說着側身讓開路,聶思凡卻沒有邁步。
“不是怕。”
她看着他,一字一字說,“是不想。”
聶思凡整個身子面向宋萸,舉起左手豎在臉邊。
她手指纖長秀麗,指尖微微翹起,形成一道優美的弧度。無名指上的六芒星鑽戒閃着炫目的光。
她冷冷說,“宋萸,我和你哥馬上就要結婚了。”
話已至此,他不會不懂。
說完,聶思凡走出兩步。
酒吧裏,薩克斯管的金屬樂聲深遠悠長,周圍笑語喧喧,有酒杯相碰的叮當脆聲。
身後人的聲音不算大,甚至很輕。
但她聽見了。
“為什麽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聶思凡定在原地,身後人也是。
宋萸根本忽略了那最具威懾力的一句。他只是站在桌邊,看着她的背影,又輕聲說了一句話,她就似乎被壓在牆上,連呼吸都困難。
“你在害怕什麽,聶思凡。”
她腦袋空了一瞬。
人發愣的時候,時間似乎漫長到過了半個世紀,但其實只過了數秒。
“太棒了,甜心你還在!”
安東尼布滿汗毛的胸膛向她迎面而來。
他握住聶思凡的雙手,笑道,“我和畫廊其他幾位主理人通過電話了,我們都想買下你的熱帶魚,作為新銳藝術家大展的展品!”
她醒過神,“……什麽?”
“除了畫展,我們也推出了一個扶持中國年輕畫家的藍鳥計劃,你有意向參加嗎?”
安東尼仍在滔滔不絕。
法國老頭皺巴巴的手腕忽然被更有力的一只大手攥住。
他茫然擡頭,看向寸步不離跟過來的中國男孩。
男孩不言不語,滿臉烏雲。
“不賣了。”
聶思凡看着眼前那只虬勁有力的手,用法語輕聲說。
安東尼不解,“甜心,你總得給我一個理由。”
聶思凡低頭,把宋萸的手從安東尼手上摘開。他手腕的腕骨分明,她一只手圈不住,但仍被那滑膩的皮膚質感驚到了。
未經風霜的,常年握筆的年輕男孩的手。
安東尼忽然明白了什麽。
他用升調的普通話問,“男孩,你叫什麽名字?”
宋萸看了眼聶思凡,說,“姓宋,單名一個萸字。”
“魚?”
安東尼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fish,tropical fish(熱帶魚)!原來你就是那幅畫的……”
“不是的!”
聶思凡輕叫一聲。
她深吸口氣,轉為法語解釋,“那幅畫作為展品實在太小了,貴畫廊如果真心喜歡我的畫,我願意再畫一幅給你們。”
“噢真的嗎!”
安東尼說着就跟聶思凡來了個輕輕的擁抱,“甜心,提前祝我們合作愉快!”
宋萸一動不動站在旁邊,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頭。
“操.你——!”
“不準動,你他媽不準動!舉起雙手!”
衛生間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驚呼。
舞臺上的樂手停了樂器,酒吧裏一下什麽聲都沒了。
狹小空間裏,只有數百人的呼吸聲交替起伏。
所有人一齊看向廁所。
“何必”共有五個廁所隔間,男女混用。
每個來這的人都心照不宣,廁所裏會發生什麽。
也就是在這時,宋萸猛地環視周圍,才發現身邊少了一個人。
江小虎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