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暴烈
暴烈
聶思凡看着宋萸,咯咯直笑。
“先別急着回家,送你一個小禮物。”
她又糾正道,“哦不,是四個。”
宋萸眉毛徹底擰成“川”字。
那種不妙的預感又出現了。
聶思凡揚唇一笑,對着修車店方向動動手指,十幾個黑衣大漢猶如摩西分海,自覺往兩邊分開。
這一來,宋萸才看清修車店拉下來的卷簾門邊,東倒西歪躺着四個人。
其中兩人,一個瘦得像竹竿,一個胖似石墩,爛泥一樣倒作一團。
宋萸眼色微動,緩緩看回聶思凡。
“你……”
聶思凡走到為首的寸頭紋身男面前,男人從背後掏出一根樹根粗的鐵棒,遞到她手裏。
聶思凡握着鐵棒,呼啦做了幾下揮球動作,鐵器在空中刮起寒冽的風。
直到走近,宋萸才發現棒子上打滿鐵釘,尖利如狼牙棒。
聶思凡把鐵棒抛給宋萸,他立刻接住,手腕猛地一沉。
“誰陰的你,你親自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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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淡淡說。
聞言,卷簾門邊的一團死物突然活了。
“不要啊姐!——姐我錯了!別打我了求求你!”
瘦子的叫聲粗嘎又凄厲,一個黑衣男皺眉掏了掏耳朵,朝他背上狠狠一踢,“吠什麽吠,誰要你昨晚犯賤!惹到不該惹的人了你知不知道!”
一腳過去,卷簾門呼啦啦地響,瘦子被踢得噤聲。
他只敢佝腰耷背,目光從下往上探向宋萸,像條毫無骨氣的狗。
紋身男冷笑,“沒血性的廢物,只會從背後陰人,也就這點出息了。”
宋萸試了下鐵棒的力度,這麽一棒揮過去,砸哪兒都能打斷骨頭。
他垂下鐵棒,看着聶思凡說,“不是要索賠嗎,現在這算什麽。”
“算什麽?”聶思凡眼睛一瞪,“算報仇啊!”
見宋萸不動手,聶思凡又道,“你也說了,就算要這些人的命,他們都不會賠錢的。我要不到錢,找人打他們一頓,出出氣總行吧?”
宋萸盯着她,黑亮的眼睛很深。
“我知道你擔心什麽。”
聶思凡抱胳膊笑,“這事跟你沒關系,今晚的事沒人敢說出去,我只是想讓你親自出口氣。”
宋萸看着她說,“我不是要撇清關系。”
黑壓壓的人群都望向宋萸。
“他們被麻繩綁着。”
他指向角落,“我打他們,這不公平。”
靜了一秒,大夥爆發出雷鳴般的轟笑,笑聲響徹空曠的巷子,回聲四起。
皮膚黝黑的紋身男笑得整張臉只剩一口白牙。
宋萸皺着眉。他不覺得這很好笑。
同樣笑不出來的還有聶思凡。
她倒吸一口冷氣,氣絕地踢了宋萸一腿。
“媽的,你聽歌聽傻了吧!他們人多勢衆圍着你一個人打的時候,講過公平沒有?他們一幫男的合起夥欺負小姑娘的時候,講過公平沒有?你講武德也得分人吧,這些過街老鼠,他們配跟你講武德嗎?”
“你個臭娘們嘴巴放幹淨點!”
卷簾門邊的胖子脖子忽然一梗,破口大罵,“上次也是你來壞事,你他媽跟宋萸什麽關系啊,一把年紀沒人要的老騷.貨,不是宋萸給你賣屁股就是你給他賣.逼,你倆就是婊.子配狗……”
胖子話音未落,聶思凡感覺身邊一陣冷風吹過,緊接着,卷簾門嘎吱亂響,顫得近乎散架。
胖子起初還在悶哼,到後來,寂靜的夜裏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狼牙棒被丢在地上。
宋萸的校服在黑暗中白得刺眼,他的肩背高高聳起,每揮一記拳頭,突起的肩胛骨就像山峰一樣挺立。
當人的怒意被全部激發,唯有動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動用自己的拳頭,拳拳到肉,才是真正用力量擊敗敵手。
一下,一下,又一下。
所有人屏着呼吸。
胖子噴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一顆牙滾落在地。
“啊啊啊!——”
屠豬般的慘叫劃破夜空。
紋身男贊許地點頭,欣賞堪稱限制級電影的暴力畫面。
聶思凡摸着下巴,無聲地笑了。
她沒有看錯。
他是個有血性的男孩,如今,男孩正在慢慢蛻變成男人。
打完最後一拳,宋萸也低吼了一聲。
他猛踹了腳卷簾門,扶腿站起來,背上的傷口撕拉作痛,但不會比他聽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話更痛。
他和她的關系,幽深,複雜,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但絕不污穢,絕不肮髒。
絕不。
聶思凡看着宋萸手中被攥癟的牛皮紙袋,心頭動了一下。
她走到他身邊,見胖子已被打蔫了,伸出尖頭皮靴對準旁邊的瘦子蹬了一腳。
“還騷擾小姑娘嗎?”她話裏含笑。
瘦子整個人一縮,連連搖頭,“不,不敢了!”
聶思凡彎下腰,沖瘦子笑,“以後再被人看見你們欺負小姑娘,怎麽辦?”
“絕對不,不會了!”
聶思凡依次點了點瘦子和胖子的腦袋,“你們倆,相互監督,一人犯事,全體連坐,記住了嗎?”
兩顆腦袋點頭如搗蒜。
宋萸看着聶思凡像逗小孩一樣逗幾個滿臉是血的混混,他感覺,自己越來越看不懂她了。
——現在這幅大姐大派頭是怎麽回事?
但很顯然,聶思凡還沒逗個夠。
見宋萸呆站着,她幹脆摟住他胳膊,随意往他身上一靠,毫不在意身邊人全身的肌肉一僵。
“你們說。”她又踢了腳地上的人,“我和宋萸是什麽關系?”
聶思凡身高一米七,穿低跟皮靴,但這樣乖順地偎在宋萸身邊,依舊只到他肩膀。
宋萸被這動作扯得傷口發疼,只好順着聶思凡的方向傾斜身體。她順勢一滑,腦袋擱在他肩窩,仿佛是天造地設的,該她去躺的地方。
她涼涼滑滑的頭發在他身上來回刮蹭,宋萸的雙臂和雙腿突然都軟了。
“說啊。”聶思凡還在笑。
瘦子搶着答,“姐弟關系!親生姐弟,姐,我沒說錯吧?”
聶思凡踢胖子,“你覺得呢?”
胖子小眼睛提溜一轉,以為她不滿意瘦子的答案,試探道,“我猜是情侶……關系?正常情侶關系,對嗎姐。”
聶思凡哈哈大笑。
“玩夠了沒有。”宋萸喉頭滾動,嗓音發啞。
他擡了下肩膀。
見狀,紋身男松動肩頸,把手掌掰得咔啦直響。
“聶姐,你們先走,我來善後就行。”
聶思凡松開宋萸,拍拍紋身男,“回去了替我向聰哥問個好。”
她手抄口袋,擡腿要走,又想到什麽,問男人,“聰哥酒吧那件事處理的怎麽樣?”
男人說,“快了,重新找人做了消防檢查,再過幾天就能開業,聶姐到時候記得過來玩,叫上你的……”
他看了眼宋萸,“男朋友”幾個字湧到嘴邊,還是沒說出口。
從聶思凡三分認真七分戲谑的态度來看,他不覺得他們是情侶。
可宋萸若只是聶思凡認的一個小弟,她又未免太過認真。
顧聰向他轉達此事的時候,說聶思凡氣得在電話裏破口大罵。
顧聰認識聶思凡多年,從沒見她這樣動怒,所以他說什麽也得替她擺平這夥人。
“好好管教一下這幾個孩子吧,麻煩你了。”
聶思凡說。
“姐你放心,我今天幹的就是少管所的活,就當替天行道了。”
紋身男說完,沖小弟們揚下巴,衆人會意,慢慢圍攏到卷簾門前。
聶思凡和宋萸已經走遠,還能聽見巷子裏飄來的慘叫。
難聽又刺耳。
宋萸問,“那些都是‘何必’的人?”
“手臂紋身的那個是你聰哥老婆。”聶思凡語氣輕松,“下次去‘何必’,別忘了謝謝你聰哥。”
“何必。”宋萸默默念這兩個字。
他的聲音很低,自言自語一般,“你這樣做,又是何必。”
但聶思凡聽見了。
“你之前說要我罩你的。”
她笑,“說到做到,我罩你。”
宋萸別過臉,看向黑暗的某處,說,“宋葦會找派出所的人管他們的。”
“哼。”
聶思凡冷笑,“宋葦那套法子根本不管用,他們都是未成年,關進去沒幾天放出來,該幹嘛還是幹嘛。跟這種爛到根的家夥就得硬碰硬,循循善誘頂個屁用。”
說到“硬碰硬”,她還把兩只拳頭用力對碰一下。
宋萸瞧聶思凡一本正經的模樣,勾了勾嘴角。
也是看到她碰拳頭,他才想起來察看自己的右手。
剛才打人太用力,這會手握成拳都是疼的。指節還破了皮,刮出點血。
聶思凡睨他一眼,“趁手的工具擺在面前,你不用。”
宋萸攤開右手,來回握拳活絡筋骨。
他淡淡說,“用那個會出人命的。”
一直走到馬路上,借着幽暗路燈,聶思凡朝宋萸手裏的袋子努努嘴,“拿一晚上了,還不打算給我嗎。”
宋萸愣了一下。
他把紙袋塞到聶思凡懷裏,“昨天吃光了你的面包,今天還你。”
牛皮紙袋沾上暗紅血跡。當然,不是宋萸的血。
聶思凡低頭撕開封口,還好,血沒滲透袋子,弄髒裏面的面包。
她抓起一個堿水結就大口撕咬,即便出爐幾小時,面包還散發着濃郁蔥香。
聶思凡發出美妙的“嗯嗯”聲,搖頭晃腦,鼻音悠長。
宋萸繼續活動右手手腕,側過臉看她,“你晚上沒吃飯?”
聶思凡忙着咀嚼,含混不清說,“搖人也是需要時間的。”
宋萸說,“別吃面包了。”
她腮幫子鼓鼓囊囊,轉臉看他。
“我家附近有個大排檔還不錯。”宋萸看着她,慢慢說,“有燒烤和炒菜,想去嗎。”
聶思凡懂他意思。
她說,“下次吧,今天不早了。”
宋萸沒再說什麽,沉默着走向車。
邀請這種事,自尊心只允許他做一次。
過一會,聶思凡忽說,“今天讓你破費了。這些面包得兩百塊吧?”
宋萸懶得做聲,知道她一開口就是譏諷。
“哎,那你明天午飯怎麽辦。”聶思凡呵笑,“繼續主食配主食?”
宋萸雙手搭腰,提了提校服褲子,說,“管好你自己的事。”
聶思凡繼續嚼面包,“等下次,你再請我吃大排檔。”
宋萸哼笑出聲。
“你這句話邏輯不太對吧。”
“怎麽?”
“一般人說完你破費了,會說下次由自己來請客。”
聶思凡若有所思地點頭,“對,但我跟大多數人不太一樣。”
她又說,“別忘了,你還欠我一頓酒。”
宋萸輕嘆口氣。
“這麽年輕就嘆氣,會老很快。”
宋萸揉着眉心,又嘆口氣,“昨天不是說好,以後我們互不相欠。”
“你也說過了,是昨天的事。”
聶思凡大步一跨,站到宋萸面前,擡頭看他,“今天開始,一切從頭來過。”
宋萸雙手插兜,高高豎起的校服領口擋住他下半張臉,只有漆黑如墨的眼睛露在外面。
他眯起眼看她。
這樣的目光,是打量,是審視,也是思索。
思索在她漫不經心的表意之下,是否藏着一整座冰山。
從頭來過,究竟意味着什麽?
聶思凡伸出一只手,舉到他們中間。
“今天開始,宋萸欠聶思凡一頓飯,一頓酒,成交?”
對視良久,宋萸搖頭笑了笑。
他輕拍了下她的手掌,時間短到仿佛沒碰。
“随你怎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