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溫柔
溫柔
宋萸皺眉看聶思凡。
“賠你個頭。”
他說着走出醫院大門,“那夥人可以為了十幾塊的車費動手打人,怎麽會賠錢。”
聶思凡慢悠悠地走在後面。
“你不要錢,我要啊。”
她看着宋萸的背影笑說,“醫藥費我墊的,如果要到了索賠,錢歸我。”
宋萸停下腳步。
“看病花了多少錢。”
聶思凡不說話。
他又說,“多少錢,我還你。”
聶思凡翻了個白眼,大步走進醫院外的黑夜裏,宋萸的腦袋跟着她從前扭到後,聽到拖腔帶調的嘲諷。
“你啊,錢留着買鋼琴吧——”
“姓聶的!”
宋萸扶着門柱跟過去,四下無人,他嗓門大了些,幾乎在吼。
“我不想跟你這樣不清不楚地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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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思凡在幾輛停着的車之間穿行,聽見這話,她扭過頭,滿臉不解。
宋萸拖着一條腿走到她跟前,站在車與車的空隙間,兩個人面面相觑。
今夜無月,他們卻把彼此的臉看得清晰。
因為距離太近。
聶思凡索性抱胳膊靠在車窗邊,玩味地看着宋萸。
她知道,他憋了很多話想說。
“我不管你有什麽亂七八糟的癖好。”
宋萸的眼睛黑得發亮,直直盯着她,無端有了壓迫感。
“江市的事一筆勾銷,從今天開始,你只用把我當成同住一個屋檐的陌生人,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等這三個月過完,我搬走,我們也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夜風吹起聶思凡的頭發,一縷黑發在她臉邊飄動,冷清哀麗。
“所以,”宋萸視線停在她臉邊,“我不想欠你什麽。”
“知道了。”
聶思凡站直身,輕聲說,“但我還是想說,謝謝你那天來江市陪我,醫藥費就當我對你道謝吧。這樣想,我們就兩清了。”
宋萸聽她說完,舔着後槽牙,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
良久,他緩緩點了下頭。
“不過……”
聶思凡勾起一只嘴角笑,宋萸呼吸重起來,又感到不妙。
“你哥說要我給你補習呢,從明天開始。”
他攥起拳頭。
“我不需要。”
聶思凡聳聳肩,“我也不想的,可你哥三番兩次求我幫你。”
“……我回去跟他說。”
到家已經淩晨,宋葦翹着二郎腿在沙發上看電視,也在等他們。
聶思凡一眼看見餐桌上的殘羹冷炙,碗筷依舊擺在那,沒人收拾。她臉沉了一瞬,但壓下情緒,簡單說了今晚的事,進廚房洗碗。
宋葦在客廳暴跳如雷,很難得的,沒有怪罪宋萸。他接連撥了幾通電話,找郊野公園轄區派出所的朋友幫忙查那夥摩托黨。
廚房水龍頭嘩啦作響,兄弟倆在客廳低語,只聽宋葦又叫,“不行!”
聶思凡已經猜到了答案。
“你嫂子精通三門外語,當年以文化課第一的成績考進的美術學院,要她幫你最後幾十天沖刺一下,争取過個一本線啊!”
安靜半晌,房門忽被很用力地甩上,震得門框直響。
聶思凡垂眼笑。
談崩了呗。
第二天一早,由于宋葦昨夜喝了太多酒,起晚了些。
聶思凡一個人吃完早餐,正要收桌,次卧的木門吱吱呀呀作響,像被風拉開了。
宋萸挎着書包,一臉陰霾地走到餐桌前。
“沒做你的早餐。”
聶思凡起身喝了口牛奶,杯裏剩了些底。
宋萸沉聲說,“今天出月考成績。”
聶思凡忍住笑,“想通了?”
她說,“成績單拿回來給我看,我給你定制一個沖刺複習計劃。”
宋萸神情複雜。
他視線挪到她還剩個底的透明牛奶杯上,凝視兩秒,轉身走人。
聶思凡要去洗杯子,宋萸忽然轉回來,風一般,從她手裏抽出杯子,仰頭一飲而盡。
他把空杯往桌上一杵,看她一眼,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聶思凡怔住。
呆了幾秒,她轉動圓口玻璃杯,某一處,有她淡紅的口紅唇印。
不知為何,她想到了那個只用過一次的手語學習軟件。
好奇,比這世上所有的欲望都更加持久,更加專橫跋扈。
好奇,本就是一種欲望。它會讓你期待,幾乎賭上一切,就為了看看到底會發生什麽。
她和他,到底會發生什麽。
聶思凡想,有空的時候是該學學手語了。
情智高中,高三七班。
雖是藝術類高中,但高三後也分了火箭班,重點班和普通班,重點程度随班號依次遞減。
七班,就是高三年級普通班中的普通班。
據班主任孫老師回憶,七班上一次出考上一本的學生,還是五年前的事。
畢業後,學生們基本都去了本市幾所大專,男生學計算機和機械,女生學護理。
他在高考倒計時70天這天的早自習上,就是以此為主題展開訓罵。
“那些一大早就趴在桌上的,是沒長骨頭的軟骨蟲,還是褲.裆裏藏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寶貝,舍不得擡頭?!”
宋萸打了個哈欠,捅旁邊呼呼大睡的江小虎,後者一個激靈挺直腰板。
動靜太大,把最後一排的桌椅嗑得很響。
孫老師銳利的目光掃過來,一下就找到了具體攻擊對象。
“我知道咱們班有些同學熱愛音樂,也有自己的夢想,但這不是你不學習的理由啊!說句俗的,你生在中國,應試教育的成績就是最重要的,沒有成績,你把頭昂起來都會沒有底氣!沒有成績,天大的夢想都是虛的!”
宋萸椅背往後仰,兩只椅子腳撐着地面,晃晃悠悠。
反正他身後就是牆壁,也不怕倒。而且這動作能讓他的後背懸空,不至于貼着椅子發疼。
這時,他看見走廊的窗邊閃過一抹人影。
孫鬼繼續在臺上絮叨,“我不想若幹年後你們回來看我的時候,說起工作都是自己在某某汽修廠修車,某某電子廠擰螺絲,不是瞧不起這些工作,但是同學們,你們難道不想發掘自己更多的可能性,成為那個更優秀的自己嗎……”
早自習就在這樣苦口婆心的背景音中過去。
下課鈴響,窗外出現一個尖俏的小臉。
教室鬧哄哄的,一衆男生齊刷刷看向窗戶,室內靜了一霎。
女孩的目光定在宋萸臉上,她揚了揚手裏的透明塑料袋。
宋萸戴着耳機,仍保持翹椅子腿的姿勢,他拍了下江小虎,“找你的。”
江小虎從漫畫書裏擡頭,撓了把發紅的臉,“那,那不是一班的班花嗎。”
沒得到回應,雖有疑惑,他還是出去了。
不到一分鐘,江小虎滿臉通紅地走進來,把袋子往宋萸桌上一扔,“幹,她給你買的。”
宋萸立回板凳,肩頸傷口扯動了一下,他五官有一瞬痙攣。
扒拉完袋子裏的雲南白藥,宋萸冷冷看江小虎,“你告訴她的。”
“你最早跟那些混混結仇,不就是因為她放學老被人騷擾嗎。”
江小虎氣憤不平地揮拳頭,“那麽多追她的人,她偏偏找你幫忙,居心不良!”
宋萸把藥袋子随意丢進抽屜,問,“昨天的事還有誰知道。”
“就她。”
他淡淡說,“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以後再別說了。”
很快到了晚自習,由教語文的孫老師親自監督。
六點半準時打鈴,宋萸踩着點和孫鬼前後腳進教室。
五十多個同學已經坐定,擺出錯題集準備複習,江小虎對着宋萸瘋狂招手,示意他再快一點。
宋萸飛快把手裏的紙袋塞進抽屜,還沒坐下,孫鬼就開口了。
“晚自習之前給你們一個小時吃飯的時間還不夠嗎?某些同學自覺一點啊,靠牆醒醒神去,我就不點名了。”
江小虎對宋萸打口型,“你幹嘛去了!”
宋萸笑了笑,也用口型回答他,“買點東西。”
“什麽東西非得出去買啊?你等下了晚自習再買呗,一看今天是孫鬼蹲自習,我都沒敢溜。”
宋萸只笑,出了趟校門,心情都像變好了。
他抽了本優秀作文集,貼牆站着,煞有介事地埋頭翻書。
說是自習,但真正學習的只有教室前排那些人,一些同學上講臺排隊找孫鬼背書。
後排則在開小差,聊天的絮語混在朗朗讀書聲中,難辨真假。
在講臺上排隊的多是女孩,她們人手懷抱課本,口中念念有詞,眼睛卻都銜着最後一排,靠牆站的高個子。
他身後就是高考倒計時的黑板報,而他随便往那一站,寬闊的肩膀就擋住了倒計時數字。
更何況,宋萸站沒站相的模樣與她們一對比,就有了衆人皆醉他獨醒的意味。
乖乖女都很吃這種氣質的男孩,氣質往往比長相更拿人。
宋萸一手拿書,一手還在玩手機。
他在給一個人發微信。
【今晚接我放學。】
耳雙雙:【沒空。】
【我是病號。】
耳雙雙:【自作自受。】
他輕笑。
【你不來學校,怎麽找騎摩托那些人。】
【找不到人,你跟空氣索賠?】
宋萸意識到自己在盯着屏幕等她消息的時候,當即滅掉屏幕,手機揣回兜裏。
但他又摸出手機,打開提示音,再次放回口袋。
過了很久,宋萸才等到微信的嘀聲。
她問,【幾點。】
【九點半,校門口見。】
入夜,宋萸攥着牛皮紙袋,站在校門口的樹下,站成一塊石碑。
十點,同學家長都走了,保安鎖上大門,教學樓燈光全熄,他隐在黑暗裏。
聶思凡一身黑衣黑褲黑皮靴,抄着衣兜,從黑漆漆的巷子裏走出來。
風揚起她的黑發,只有臉是白的,唇是紅的。
這身打扮凸顯她的苗條高佻,還多了份不好招惹的味道。
隔幾米遠,聶思凡看了眼宋萸手裏的袋子,站在巷口喊他,“過來。”
宋萸左右一看,“你車呢。”
她不答,轉過身一個勁往巷子裏走,影子拉得又瘦又長。
宋萸只得跟過去。
他們走了數百米,經過一家修車店,宋萸放慢速度,因為店門口的空地上,十幾個體型壯碩的大漢堵在那裏,像道人牆。
微涼的春夜,他們清一色穿起黑短袖,粗壯手臂鼓起贲張肌肉。
為首的寸頭個子最高,與宋萸不相上下,但那人壯實太多,一整條手臂都是鏽綠色的蛟龍紋身,龍頭猙獰,目光兇殘。
宋萸眉心一跳。
他對着前方還未察覺到危險的人大喊,“聶思凡!”
第一次聽沒禮貌的小鬼叫她名字,聶思凡笑着回頭,“喲!”
打趣的話還沒出口,宋萸就捏着她手腕往反方向走,“別去那邊。”
她晃蕩手臂,由他拉着手,快走了幾步,後面突然傳來一嗓子。
聲音渾厚而粗野。
“聶姐,什麽情況啊?!”
宋萸停下來,仍牽着聶思凡。
他看看滿臂紋身的大漢,又看看聶思凡,眉頭皺得越來越深。
“……聶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