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暴烈
暴烈
“我去吧。”
聶思凡望着微波爐發出的暖光,輕聲說,“你在家陪他們喝。”
宋葦為難,“這……不好吧。也不知道宋萸傷的怎麽樣,我叫他們先回家,下次再喝。”
聶思凡攔住他,又道,“我去吧。”
她繼續安撫宋葦,“你弟問題應該不大,不然不會是他朋友找你。退一步說,真出了什麽事,我一個電話你不就過來了麽。陪你哥們再喝會吧,難得你休息和他們聚。”
宋葦想聶思凡說的也有道理。
再者,接到江小虎的電話,比起擔憂,他第一反應其實是生氣,氣這個不成器的弟弟。
肯定是宋萸主動惹事招惹到了別人,否則,麻煩怎麽會只找上他?
宋葦撫着聶思凡後背,“思凡,那就麻煩你了。早點帶他回來,啊。”
由于聶思凡喝了酒,她打車直奔那地方。
深夜,車開到一座郊野公園門口。
公園已經關門,門邊路燈稀疏,成林的綠樹此時黑壓壓一片,看着怪瘆人的。
聶思凡一下車就看到了馬路牙子邊坐着的兩個人。
高高瘦瘦的是宋萸,高高壯壯的是江小虎。
兩人都耷拉着腦袋,像兩只喪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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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樹林,響起陣陣葉聲。
聶思凡抱着胳膊走過去,停在宋萸面前,“怎麽回事?”
路燈在他們附近,宋萸仍低着頭,只給聶思凡看他黑發裏的一圈發旋。
倒是江小虎擡起頭,說話帶着鼻音,“嫂子……”
聶思凡沖眼眶發紅的男孩點頭,“嗯,你說。”
“我和阿萸過來看音樂節,今晚恰好有個他喜歡的搖滾樂隊,我倆一直待到樂隊壓軸……”
“說重點。”
“別說了!”
江小虎張嘴愣住。
聶思凡和宋萸同時說話,他不知該不該繼續講下去。何況,宋萸是吼出來的。
聶思凡踢了腳眼前人的帆布鞋,然後朝暗處走去,回頭說,“小虎,你過來。”
她看着隐在黑暗中的大壯個,說,“把詳細經過講給我聽。”
江小虎看了眼燈下的宋萸,興許是被那瘦得嶙峋的高大剪影刺痛,他這才交代前因後果。
說來也是很巧。
宋萸和江小虎看完壓軸演出,随人潮走出公園,這周圍交通不便,許多小年輕騎摩托爬活兒,把人送到地鐵站。
他倆本來打算步行過去,哪知走兩步就聽見摩托車那邊發出女生的尖叫。
大概是去地鐵站的價錢沒談攏,女孩不想坐車,嘟囔了幾句要價太黑,被混混們揪住頭發,圍成一團羞辱,你一下我一下地亂摸。
來來往往的人,沒人多管閑事。
只有宋萸一拳頭招呼上去了。
打完才發現是狹路相逢。
那夥騎摩托的混混正是跟他在暗巷裏對峙過的家夥。
聶思凡挑眉,“為首的是不是個滿臉痤瘡的瘦子,還有個胖子?”
江小虎說,“對,就是那倆!”
他聽見聶思凡冷哼一聲,音調涼得像冰。
黑夜裏,江小虎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他總感覺,這個女人和一般長輩很不同。
“宋萸傷的重不重,你呢?”
江小虎扭了扭肩膀,說,“我還好,就挨了幾腳,但是阿萸……”他越說越慢。
感知到冷冷的目光掃過來,江小虎忙說,“阿萸把瘦子揍得鼻青臉腫,那女孩跟我們道了個謝跑了,我們本來轉身要走,哪知他們來陰的,抄了根鐵棒就砸阿萸背上了。”
聶思凡呼吸一窒,抱臂的手指掐進肉裏。
“……那些人在哪。”
過了一會兒她才說話,音調不帶任何感情。
江小虎聽她這麽問,懊悔地搓了把臉。
“後來保安過來了,他們騎上摩托一下就跑沒影了。”
聶思凡也猜到結果了。
她嘆口氣說,“行,我知道了,你先回家吧,阿萸……宋萸這邊我來處理。”
江小虎莫名覺得把宋萸交給她還挺放心的。
他跑過去和宋萸說了幾句,拍拍宋萸肩膀,正要走,聶思凡又叫住他,“你怎麽有宋葦電話號的。”
江小虎撓腦袋,略有尴尬。
“之前阿萸逃課,他哥找不到人,就要了我聯系方式。”
聶思凡勾嘴笑了,沖他揮揮手,“知道了,你早點回家。”
馬路邊恢複徹底的寂靜,只有葉子被風吹動,沙沙微響。
聶思凡仍站着,低頭看宋萸的發旋。
“起來,跟我去醫院。”
聞言,宋萸埋得很低的腦袋擡了一點,但她仍看不見他的臉。
他淡淡說,“沒必要。”
聶思凡哼笑,“挂彩了,不好意思讓我看麽。”
她料到宋萸悶葫蘆放不出半個屁,索性彎下身子,托起他下巴,毫不客氣地勾起來。
燈下,她眼前浮現出一張極深邃的臉。
鼻梁高挺,嘴唇緊抿,下巴結實,她手背觸到他喉結,又尖又硬,像橄榄核。
唯有那雙眼是淡漠的。
宋萸任由聶思凡挑着下巴觀賞,沒有表情。
“什麽嘛。”
她腰彎得更低了些,很近地觀察這幅硬朗面龐,“根本沒挂彩。”
“看夠了沒有。”
宋萸握住聶思凡手腕,舔了舔嘴唇,說,“看夠了就回家。”
“不行。”聶思凡輕掙開宋萸的手,站直身說,“得去醫院照X光。”
“至于麽。”宋萸眉毛動了一下。
聶思凡掏出手機打車,垂眼看他,“你很有可能是內傷。”
這附近最近的是老爺子住的人民醫院,聶思凡猶豫幾秒,把終點設為更遠的一家醫院。
“車還有兩公裏到。”
她說完,順宋萸的目光低下頭。
出門走的急,她沒套打底襪,藍色毛呢裙露出一截白皙小腿,腳上也随便踩了雙平底鞋,當拖鞋穿,露出粉嫩的腳後跟。
但現在,腳跟已經凍紅了。
“宋葦怎麽不來。”宋萸收回視線,看向遠處的虛空。
聶思凡低頭看着他,“你不想見到我嗎?”
宋萸擡眼,只對視一秒,他目光越過她,朝馬路盡頭揚下巴。
“車來了。”
聶思凡扭頭看車。
餘光裏,那座山一樣的人起來得很緩慢,似乎強撐着一股力。
車停到他們身邊。
聶思凡拉開後車門,先鑽進去,門沒關,為宋萸留着。
他卻把門合上。
過一會,宋萸慢吞吞坐進了前面的副駕駛。他身體一接觸到坐墊,聶思凡聽見極細的嘶聲。
那是唇齒打着顫,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
到了醫院,宋萸進診室處理傷口,聶思凡在等X光的結果。
這期間她和宋葦通了個電話,他說已經送走了朋友,要來醫院找他們。
她一口回絕了,說宋萸沒有大礙,讓宋葦放心,早點休息。
拿到X光結果,聶思凡邊走邊看,徑自進了診室。
白色屏風後,赤着上身的宋萸渾身肌肉一僵。
聶思凡把薄薄的檢測單遞給醫生,目光留在宋萸背上那條刺目的血痕上。
那本是一面緊實又強健的背脊,肩胛骨的肌肉塊壘不算太大,卻很飽滿,加之宋萸膚色很白,給這幅頗具力量感的身體添了幾分青澀。
可現在,那道凝着淤血的傷痕像條扭曲的紫紅大蜈蚣,爬滿宋萸整面脊背。
她不敢想象,那夥人究竟用了多粗的鐵棍,給他悶聲來那麽一下。
“萬幸骨頭沒碎。”
醫生說,“不過軟組織挫傷有點嚴重,怎麽會傷成這樣?”
上完藥,宋萸準備穿衣,但他擡不起胳膊,沒法自己穿衣服。
聶思凡走過去,扯開衛衣領口,套進宋萸腦袋。她邊套邊對醫生冷笑說,“見義勇為,英雄救美呗。”
她又慢慢把宋萸手臂擡高,替他捋直袖管,穿完上半身,她彎下腰,輕柔地攏好衛衣下擺,盡量不讓他背上的藥膏觸到衣物。
細心地做這些動作時,聶思凡頭發垂下來,在宋萸臉邊掃來掃去。
幽香拂面,他別過臉。
她卻直直盯着他,諷刺道,“喜歡逞英雄,這次逞了個夠。”
醫生接話問,“報警沒有?這已經到了可以索賠的程度。”
“哼。”她撐着宋萸的腿站起身,說,“找空氣賠,還不是只能自認倒黴。”
醫院長廊上,宋萸手撐牆壁,步子挪得慢似烏龜。
他說什麽都不要聶思凡扶,這種時候他一向很倔。
聶思凡走三步停兩步,她回頭盯着宋萸,忽道,“不想回家就直說。”
宋萸默默擡頭,凝視着她。半晌,他才說話。
“你真搞笑。”
聶思凡輕哼,走到宋萸面前。
即使疼痛讓他佝偻着腰,她還是得仰臉看他。
“不敢承認嗎?”
她點點宋萸胸口,“故意走這麽慢,不就是想跟我獨處麽。”
宋萸臉上終于有了表情。
他浮起一絲很無語的笑。
“你是不是覺得全天下男人都喜歡你。”
宋萸微眯起眼,目光有審視意味。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你——”
聶思凡拍了拍宋萸冰涼的臉頰,“可能有點兒。”
“那天晚上。”
宋萸很慢,很慢地說,“是你先勾引的我。”
不必明說,他們都知道是哪天晚上。
那天晚上,有雨,有橋,有想做但沒有做成的事。
聶思凡笑了笑。
因為宋萸并沒有否認,否認他喜歡她——
哪怕只有一點,哪怕這喜歡純粹是動物性的。
青春期少年對成熟女人的那股沖動,說破天不過褲.裆裏那點事。
她又靠近一些,幾乎貼上宋萸鼻尖,啓開微黏的唇。
“那天之後,你想我沒有。”
此時,醫院長廊沒什麽人走動,即便有人路過,也自覺避開眼神,以為這對小情侶就要貼面親吻。
聶思凡的呼吸吹起小風,風裏有酒氣,帶着黏膩的味道。
“嗯?”
她聲音都在發黏,“想我沒有。”
宋萸一手撐牆,一把揪住她毛呢裙的前襟,往上一提,提到他眼跟前。
“我想你——”
他一字一句擠出牙縫,熱氣噴到她臉上,“做什麽。”
他揪着她,沒有松手。
兩個人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面容近到呼吸糾纏。
聶思凡嘴唇微啓,似感覺到什麽,她露出晶瑩的白牙,笑了。
宋萸眼神飄了一瞬,很快又定睛看着她,已經怒火中燒。
他猛地推開聶思凡,她向後趔趄幾步,笑得渾身發抖。
她從未見過宋萸如此狼狽,毛毛躁躁地往下扯衛衣,想要蓋住蓬起的褲拉鏈,卻怎麽也扯不下來,褲.裆那兒鼓鼓囊囊,叫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你真他媽有毒。”
宋萸恨罵着,一瘸一拐地快步走遠。
聶思凡看着他紅透了的耳朵根,邊笑邊搖頭。
她跟上去,笑問,“那幾個騎摩托的人叫什麽?”
宋萸直視前方,發紅的臉繃得像石頭。
“不知道。”
“那要去哪找到他們呢。”
他停下腳步,扭頭沉聲說,“你要做什麽。”
聶思凡兩手一攤,擺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索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