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溫柔
溫柔
廚房裏,抽油煙機低聲嗡鳴。
聶思凡在料理臺邊轉轉停停,像餐廳經營游戲裏排滿訂單的大廚,忙得飛起。
她在切菜的咔嚓聲中聽見家門被打開,又被關上。
宋萸像這個家的租客,真的只把他的哥哥嫂嫂當同住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
或來或走,都沒有和他們交代去向的必要。
聶思凡點亮一旁的手機,剛過五點。
她的指尖在屏幕留下一片水漬。
相處半月,有那麽些時刻,聶思凡覺得自己可能把他捂熱了。
但事實證明,是她自作多情。
又過一會,幾個冒着熱氣的燒菜接連出鍋。聶思凡正愁怎麽保溫,門鈴響了。
她手抹了抹圍裙,剛走到餐廳,宋葦從沙發上跳起來,對她擺擺手,“我開門迎一下。”
他說完,上下打量聶思凡一番,說,“你進房換身衣服,就上午那套藍裙子,挺好看的。”
聶思凡扁扁嘴,“哦,嫌棄穿圍裙的老婆給你跌份了。”
“又亂講!”
宋葦走到玄關,回頭笑說,“第一次見面不得正式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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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打開,聶思凡閃進卧室,聽外面傳來幾個男人聲若洪鐘的大笑,伴着外穿的皮鞋接連踩在木地板的聲音。
聶思凡微微蹙眉。
她就知道他們不會換鞋。
“哎喲宋隊,好久不見,胖了!”
“葦哥這是幸福肥,咱嫂子一看就特會照顧人,葦哥家的夥食肯定好。”
“你小子別老葦哥葦哥的喊,聽了叫人誤會。”宋葦說完又叫,“來吃個飯,拎這麽多東西幹嘛!”
聶思凡默默換上裙子。
薄薄的門扉外,熱鬧得像除夕夜。而她是被大家長逼着表演節目的小女孩。
“坐坐坐,哎思凡,人呢——”
聶思凡深吐一口氣,走出房間。
不出所料,五個男人齊刷刷轉過頭,十只眼睛紛紛粘在她身上。
像被蛛絲黏住的小蟲。
聶思凡撩了下卷發,沖他們笑了笑。
這之中,有幾只眼睛徹底迷醉了。為首的那個眯起眼,笑得滿臉褶子。
“嫂子好啊!”
“你們好。”聶思凡邊笑邊走向廚房,“你們坐一會兒,喝茶聊聊天,我再炒兩個菜飯就熟了。”
“嫂子別做太多菜啦,我們不講究的,來盤炒花生米都能喝一瓶。”
又是眯眼的那個搶着接話。
很快,八個菜端上桌。熱菜冷菜還有湯羹,一應俱全。
宋葦把家裏的板凳都搬了過來,桌上碼着四瓶白酒,兩瓶啤酒,一桌人圍坐得滿滿當當。
聶思凡一落座到宋葦身邊,他就把啤酒瓶挪到她眼前,“你喝這個。”
眯眯眼叫曹兵,坐在她旁邊,一看啤酒就叫喚,“嫂子不和我們一起喝白的呀?”
“你嫂子平時滴酒不沾的,今天看見你們高興才開戒。”
聶思凡抿了口酒,任由宋葦當她的發言人。
很久沒一個人忙活這麽多菜,還沒開吃,她其實已經累了。
然而比做飯更累的,是還得笑臉盈盈地坐上桌,陪男人們喝酒聊天。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原來是這麽個理。
今天來的四個人裏面,有兩個是宋葦在刑警隊的隊友,有兩個是宋葦之前在派出所認識的。
如今他升上警隊副隊長,那兩人還待在基層。
說不上為什麽,聶思凡覺得宋葦和派出所那兩人感情更深,說話也更無顧忌。
這其中一個便是曹兵。
他給宋葦敬酒的次數最多,兩個人的白酒杯不停在聶思凡眼前相碰,她的肩膀總被曹兵似有若無地輕撞一下。
她朝宋葦那邊挪了一點。
“葦哥,噢不,我宋哥是在哪認識嫂子這樣的大美女的。”曹兵側過臉問,濃郁的酒氣噴到聶思凡臉上。
他咧嘴笑,“改明兒我也去那蹲個老婆。”
宋葦哈哈大笑。
“我說了你別不信。”
聶思凡低首喝酒,等宋葦回答。
“在哪啊?”
宋葦摟上聶思凡肩膀,大手在她肩頭輕輕一捏。
“菜市場認識的。”他笑說。
衆人一臉不信。
“真有這麽巧的邂逅?”
宋葦的手滑到聶思凡腰間,糾正他們,“不,是預謀邂逅。”
說來是三年前的事了。
冬天,臨近過年,市中心一家菜場,排隊買凍帶魚的隊伍很長。
聶思凡彼時剛來這城市不久,獨自租房生活。她排在隊伍末尾,有一個人插隊站到她前面,她只向後讓,給他騰地方。
接着又有一個人插過來。
宋葦在遠處看着她。
他本沒打算買帶魚,鬼使神差地,他悄悄走到一直任人插隊占便宜的聶思凡身邊,也插進隊伍。
他轉過身,看清她的臉。
忽然就想結束那些亂七八糟的感情,和她開始一段正兒八經的戀愛了。
宋葦想弄明白,這個漂亮女孩的謙讓是怎麽一回事。
她看上去并不懦弱,決不是任人欺負的慫包蛋。
準确說,她更像是漫不經心。
對那些不懷好意的,亂獻殷勤的,插隊占便宜的,她根本不屑多給他們一個眼色。
于是宋葦說,“你單身嗎。”
聶思凡撩開頭發,取下耳機。
她看着他說,“嗯,我單身。”
在凍帶魚濃重的腥臭味裏,她和他就那麽定了。
宋葦說完,酒桌上的大夥都愣了一霎。
這故事完全與浪漫搭不着邊,但莫名很奇妙。
人與人的氣場,緣分,就是這般奇妙。
曹兵總結,“說白了還是得主動,管他見色起意還是一見鐘情,就得學哥這樣主動搭讪,指不定就拐了個美女回家。”
宋葦鼻子裏發出冷哼,“你一轉過臉只會被小姑娘當作臭流氓。”
曹兵又笑,笑得一臉橫肉看不見眼睛。
“哥你打算什麽時候跟嫂子領證啊?”
“這個嘛……”
宋葦揉了下聶思凡腰肢,“得問你嫂子呀。”
聶思凡清清嗓子說,“忙完這陣吧。”
她轉頭笑瞪宋葦,“不得等老爺子好起來再說嗎,是吧?”
曹兵嘿嘿地笑,“我算是看出來了。”
宋葦臉發紅,不知是酒熏的還是怎麽,“你看出來啥了?”
曹兵說,“嫂子不急葦哥急。”
一根筷子敲到他腦袋上,宋葦用那根筷子蘸一下酒,送進嘴裏嘬了一口。
“說了別叫葦哥,多難聽。”
聶思凡只是淡淡地笑。
她注意到,這桌上還有一個人,也在派出所當民警。
蘭曉戴黑框眼鏡,白淨斯文,一股文弱書生氣,完全看不出來是一線警察,倒像做文書工作的。
話題不知何時就轉到他身上。
曹兵起的頭,“葦哥你別看蘭曉秀秀氣氣的,他最近可做了件賊爺們的事。”
宋葦也懶得糾正了,他饒有興致地支起手臂,問,“喲,怎麽爺們了,講給哥聽聽。”
蘭曉面帶微笑,白酒一點沒将他臉染紅。
他淺酌一口酒後說,“也沒什麽,查封了個酒吧。”
曹兵拿筷子隔空點蘭曉,“那可不是普通酒吧。”
聶思凡擡頭,看着坐她正對面的蘭曉。
曹兵繼續說,“咱們市最淫.亂的同志酒吧,被蘭曉一鍋端了,屌不屌!”
聽到“同志”二字,蘭□□瀾不驚的眼底閃爍一下。
宋葦腦袋撐手,慢慢點頭,“gay吧是該查封,太髒。”
曹兵忙道,“別提了,那天晚上我跟蘭曉一起去清場子,哎喲那酒吧老板把我惡心壞了,一個勁捏着嗓子說話,個頭比我還高,卻比女人還女人,蘭曉你跟他說了話的,想吐不想吐!”
蘭曉哼笑一聲,說,“是挺惡的。”
聶思凡抓起啤酒罐,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她端起雞湯起身,“湯冷了,我熱一下。”
興許是她離了場,桌上的話題更百無禁忌。
聶思凡抱着胳膊等待瓦罐湯在爐子上加熱,火燒的很旺,卻還是擋不住男人們酒醉後的吵嚷,刺耳的話盡數鑽進她耳朵。
依舊是曹兵在說,“我那天憋得慌,本來說去酒吧廁所解決一下,操,一推門,倆不男不女的在裏面抱着亂親。老子的尿意一下就沒了,感覺滿廁所都是艾滋病毒。”
蘭曉的聲音很沉,有些發悶。
“這次封了,他們該有段時間不敢興風作浪了。”
沉默多時的宋葦說話了。
他問,“你以什麽理由查封的酒吧?”
蘭曉說,“防火安全呗,還能為什麽。”
“下次學賊點。”宋葦說,“找個他們圈內的帶你進去,直接以聚衆淫.亂給他封了,讓那些同性戀再也開不了店,懂嗎。”
曹兵大笑,“這是個辦法啊!葦哥你別說,蘭曉這模樣要是裝同性戀,還挺像的,白白嫩嫩的哈,用他們圈裏的話說叫什麽,翹屁嫩男!”
杯盞交錯,一桌人都笑得很大聲。
煤氣爐的藍火舔上瓦罐底,鍋裏咕嚕冒泡,湯熱好了,聶思凡卻愣了神。
她驀地想起一個人。
也許逃離這樣的場合,未嘗不是更好的選擇。
她忽然很羨慕他。
羨慕他不用給任何人臉色,不用虛與委蛇地附和違心之言。
說走就走,來去如風。
“思凡——”
宋葦探頭向廚房喊,“杵在那幹嘛呢。”
聶思凡回過神,關掉爐子。
她再坐下來時,話題又被引到了她和宋葦這兒。
半醉的曹兵徹底成了話痨,他是酒桌上的舵手,他指哪兒,話題的輪.盤就轉到哪兒。
曹兵夾一筷子腰花,側身夾給宋葦時,與聶思凡的臉離得很近。
“哥,你抓緊點,多補補,啊!”
聶思凡後退靠上椅背,避開那張油膩的臉。
宋葦眯起眼看曹兵,“我有什麽好補的。”
曹兵嘿嘿笑,他知道聶思凡已經很不舒服,但,他更想被這樣的美女記住。
哪怕是留下不好的印象。
“嫂子不急,葦哥你得抓點緊呀,找機會給嫂子撒個種,一切就都好說了。”
聶思凡輕咳一聲,宋葦臉色變了,一巴掌拍上曹兵腦袋,“你他媽怎麽說話呢!”
“哎哎,對不住啊嫂子,我自罰一杯!”
宋葦靠到聶思凡身邊低聲哄她,她聞着越來越近的酒酸味,悶不做聲。
這時,宋葦兜裏的電話響了。
他在口中轉着舌頭,凝神聽電話,嗯了兩聲,一聲比一聲低沉。
挂斷電話,宋葦面色發僵。
曹兵問,“咋了?哪兒又出事了?”
宋葦搖搖頭,“沒。”
他端起排骨起身,“我放微波爐熱一下菜。”
聶思凡會意,跟進廚房。
聽見餐桌上又熱鬧起來,聶思凡低聲問宋葦,“是不是老爺子……”
“不是。”
宋葦黑着臉說,“是宋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