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暴烈
暴烈
喻姍聽到動靜,也轉過頭,但握畫筆的手還懸在半空。
半擡臂的動作使她大衣袖口溜出一節手腕,腕骨分明,握筆的指節白如青蔥。
整張臉白嫩無暇,純潔得像她畫的那幅白茉莉——
而她比茉莉更白。
宋萸慢慢嚼着面包,目光從聶思凡臉上移到喻姍臉上。
他看出她的困惑,驚訝,還有一點欣喜。
他重新看回聶思凡,問,“中午吃什麽。”
聶思凡皺眉,舔了下後槽牙。
她壓着怒氣說,“你應該看得出來,我……還在上課。”
她省略了中間那句他媽的。
“哦。”宋萸揚了揚堿水結,“那我先吃這個。”
他說完轉身回房,走到一半又扭頭,沖兩人笑了笑。
準确說是沖喻姍,“你好。”
喻姍揚唇一笑,“你好。”
但她心裏滿是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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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聽說聶老師有個準備結婚的未婚夫,兩人已經同居,可眼前這人,明顯太過年輕。
聽他們對話的口氣,似乎熟到稀松平常。
但他如果不是聶老師男友,他又是誰?
“我們繼續。”
聶思凡站在喻姍身側,擋住宋萸的背影。
她俯下身看畫,先表揚這幅白茉莉一番,又提了幾點建議。
喻姍頻頻點着頭,時不時發出恍然大悟的嗯啊聲。
這樣的乖順是心已經飛了的人才會有的狀态。
喻姍盯着聶思凡的側臉。
即便是如此近的距離,聶老師的皮膚也白如凝脂。從側面看去,聶老師額頭飽滿,鼻梁高聳,下颌線流暢,這樣的骨相任誰看了都會稱一聲美女。
湊近之後,還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發香。
一直以來,聶思凡都集齊了喻姍對成熟女性的所有想象。
“聶老師。”
“嗯?”
聶思凡扭頭。
喻姍把手移到自己耳朵上,對她笑,“你耳環真好看。”
珍珠耳環在陽光下散發柔和光澤,聶思凡耳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
她下意識摸了摸耳垂,淺淺一笑,“你也可以打個耳洞,這樣就能戴很多漂亮耳環了。”
喻姍見聶思凡放松了些,問,“剛才那個人……”
“他啊。”聶思凡不以為然,“他是我老公弟弟,親的。”
見喻姍沒說話,聶思凡以為她不自在了,又道,“他馬上高考了,在我家暫住一段時間,你放心,下周上課我不會再讓他出來影響我們。”
喻姍笑了笑,她常常這樣不露齒地抿唇微笑。
“嗯,他在哪個學校?”
“不是什麽好學校。”聶思凡直起身說,“喻姍你讀三中對吧,他在情智。”
喻姍眼神飄了下,“啊,這樣。”
12點到了。
聽說喻姍爸爸在樓下,聶思凡準備送她下樓,和喻爸談幾句在家上課的情況。
走到門口,喻姍說想上洗手間。
聶思凡看她略有迷茫,給她指了指方向,“這個是次卧,那個是主卧,直走轉彎是衛生間。”
喻姍赧然一笑,跑着去了。
送完喻姍,聶思凡直接去超市買菜。
今天除了上課,晚上還要招呼客人——宋葦以前在派出所的哥們要來,四五個人,她得備齊一大桌子菜。
聶思凡提着滿滿兩袋子菜進屋,她雙手拎着袋子,站在玄關換鞋。
皮鞋尖往地板一嗑,腳後跟就出來了。
她拿腳去夠拖鞋,身子晃了一下,一個番茄從袋子裏滾出來,一直滾到某人的腳邊。
“……”
不用看也知道誰從那個方向推開房門。
宋萸站着不動,看看她,又看看腳邊的番茄。
紅彤彤的番茄蒙了一層灰。
聶思凡咬牙,擠出一個切齒的笑。
“不想撿就給我踢過來。”
宋萸聽到這話似乎笑了,但似乎又沒笑。
他只是扯一下嘴角,然後彎腰,大手包住番茄,從聶思凡面前走過去。
他邊走邊往上抛番茄,玩球似的,一直走到餐桌邊,才把番茄輕輕一放。
“你哥沒跟你說不要出來。”
聶思凡把兩袋菜重重碼上桌,手腕已經累酸了。
宋萸往沙發上一靠,低頭看手機。
“說了,但我餓了。”
聶思凡這才想起面包。
“你都給我吃完了?”
“嗯,我餓了。”
“你……”
宋萸悠悠擡頭看她。
“我?”
似曾相識的對話,就發生在一周之前,發生在那個不被任何人提起的房間裏。
只是說話的人互換了臺詞。
聶思凡抿嘴,吸氣。
她不再說話,悶頭理菜,動作有點大。
宋葦這個點還沒醒,客廳只剩他們兩人。
之所以喊喻姍周日來家裏上課,聶思凡就是不想陷入當下這種氛圍。
他們同處一個空間,但都不說話。
這種沉默與之前相比,早已變質。
他越沉默,她越不安。
聶思凡抱着一簸箕菜進廚房。
她剛打開水龍頭,身後就傳來懶懶欠欠的調子。
“喂。”
她把水龍頭擰大,水聲嘩啦,“我有名字。”
宋萸的聲音很淡,幾乎被水聲覆蓋。
“需要幫忙嗎。”
水流聲戛然而止。
聶思凡回頭,“你說什麽。”
宋萸走到她身邊,從水池撈出一顆圓白菜,放到一旁的案板上開始剝葉子。
宋萸一下又一下掰開爽脆的菜葉,這動作使他手肘不斷頂着聶思凡手臂,但她沒挪地,原地站着,繼續洗菜。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
宋萸說,“我餓了,想快點吃上飯。”
“這不是給中午準備的。”
“……”
“你哥朋友晚上要來家吃飯。”
宋萸停下手中動作,轉臉看她,“那中午吃什麽。”
聶思凡聳肩,“等你哥醒了再說。”
他說,“我餓了。”
“堿水面包是最全世界頂飽的食物,而你吃了四個。”
“……”
宋萸眉梢一挑,盯着聶思凡的眼睛。她不客氣地扭頭盯回去。
良久,他低下頭,繼續手撕圓白菜,動作堪稱暴力,洩憤一樣把菜葉子撕成碎片。
聶思凡點點頭,很滿意地笑,“好好幹活,晚上一起吃飯。”
“你倆幹嘛呢——”
身後傳來聲音那一刻,聶思凡下意識往右挪了一小步。
家裏的開放式廚房沒有門,正對餐桌。
宋葦此時就抱着胳膊靠在餐桌邊沿,歪頭看他們緊緊相貼的背影。
聶思凡剛要開口,“我在……”
“你也太能睡了。”宋萸沒停手上的動作,他頭也沒回,繼續淡淡地說,“你不起來,嫂子不給我做飯吃。”
宋葦幹笑幾聲,放下胳膊,走到宋萸身後,“真稀罕啊,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家夥今天也開始幹活啦。”
小小的料理臺前,一下擠站了三個人。
聶思凡扭胯頂了下宋葦,“你不幫忙就別在這杵着,我都轉不開身。”
宋葦後退兩步,兩手張開,“我怎麽不幫忙啦?宋萸你把菜放下,讓我來,你一邊待着去。”
宋萸把快掰完的圓白菜往案板一放,看了眼聶思凡的側臉,他沒說什麽,甩甩微濕的手,走出廚房。
因為聶思凡晚上還要忙着備菜,中午就簡單下了面條。
吃面時,宋萸并沒有像以往哧溜吸面,他慢慢挑着面條送進嘴裏,時不時放下筷子回消息,手機舉到平視的高度,整張臉就在聶思凡眼前晃來晃去。
她看着對面的他,他目光從手機移到她臉上,眼神很冷。
她低下頭吃面。
“嗳嗳,吃飯呢。”宋葦拿筷子敲碗,“手機放下。”
宋萸倒真的反扣手機,他突然風卷殘雲地扒完半碗面條,嘴鼓得像個金魚。
直到嘴裏的東西全部嚼完咽下去,宋萸說,“我晚上不在家吃飯。”
“為什麽。”聶思凡這次問的比宋葦還快。
“有事。”
他推椅起身,又将椅子擡回桌下,靠攏桌沿,看着聶思凡說,“嫂子玩得開心。”
用面無表情的一張臉,祝她開心。
聶思凡看着宋萸的背影,有點無語。
“咱別管他。”宋葦笑,“要幾個哥們來家裏吃飯,主要也是想帶他們看看你。”
“看我?”
聶思凡眼裏沒什麽溫度,“是看你找了個多麽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老婆吧。”
“思凡,你今天怎麽回事。”
宋葦面色微沉。
“我怎麽了。”
“剛才在廚房也是。”宋葦幽深的目光探向她,“怪我睡過了頭,不知道來給你幫忙。”
聶思凡神情很淡。
她看着宋葦說,“你想多了。”
宋葦抱胳膊靠上椅背,“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從不心疼老婆。”
“我沒這個意思。”
聶思凡背挺得很直,聲調和背脊一樣直,沉緩,聽不出任何情緒,“我知道,你只是格外缺覺而已。”
聶思凡就是這樣,面對一觸即發的矛盾,她的回應方式是冷處理。
但她越冷,就激得別人越來氣。
宋葦眉梢一挑,聲音也大了。
“我平時辦案多累你不清楚嗎?難得有個星期天我多睡會兒怎麽了?”
“挺好。”
“思凡,你能好好說話嗎?”
“嗯。”
“嗯是什麽意思?”
“我現在就在好好說話。關鍵在于你,宋葦,你到底想表達什麽?”
宋葦被這麽一問,眼神複雜起來。
“你從江市回來之後,變了很多。”
“比如?”
宋葦盯着她,“我不好說。”
聶思凡笑,“你不是刑警嗎?看人心最準。”
“我說過,對你我從來不用那套模式。”
宋葦反複摸起下巴,眼光卻一直釘在聶思凡臉上。
“你不會希望我用那套方式去看你的,思凡。”
聶思凡沒有說話。
她把碗端進廚房,來回幾次,宋葦仍坐着不動。她最後一次走進廚房,他看着她的背影,輕聲說,“以後別在卧室抽煙了。”
……
跟顧聰打電話那天,她明明把窗臺上的煙灰擦得很幹淨,還開窗通了風。
“不過,你想抽就抽吧。”
宋葦起身,椅子蹭得木地板“嘩啦”一響。
他說,“給你買了條煙,你常抽的牌子,放在電視櫃抽屜了。”
兩人隔幾米距離,都默了會兒。
宋葦對着她的背影說,“在我面前,你永遠可以做真實的自己,思凡,我不想你連抽煙這樣的事都瞞着我,抽就抽吧,我不會說什麽的。”
聶思凡回過頭看着宋葦,漆黑的眼裏莫名染上悲傷。
“宋葦,你真的會喜歡那個真實的我嗎。”
宋葦臉部的肌肉一下就柔緩了。
他走到聶思凡面前,抱住她,抱得很緊。
四下寂靜,他看着陽臺白晃晃的陽光,在她頭頂輕聲說,“不是喜歡,是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