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溫柔
溫柔
“還是我老婆心疼我啊,做這麽多菜!”
宋葦風塵仆仆地回到家,一摘警帽,就跑到餐桌邊親了口聶思凡。
她別開臉,很嫌棄地笑,“洗手去!一股煙味。”
她手上拿了兩雙筷子,一雙放到宋葦碗邊。
宋葦甩着濕手過來,拉椅子坐下,感嘆一番。
“酸菜魚,粉蒸排骨,紅燒肉,全是耗時耗力的菜啊!”
他又擡頭看聶思凡,“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聶思凡盛好飯遞給他,“不是什麽重要日子,但如果非要說特別……”
她坐下後,笑了笑。
“難得我們兩個一起吃晚餐。”
這話可以有兩種解讀。
一種是餐桌上少了宋萸這個電燈泡。另一種是宋葦忙于公務,已經很久沒在家吃晚飯。
但很顯然,宋葦想的是前一種。
他挑了筷子肉品嘗,點頭說,“确實難得就我們兩個。思凡,你去開瓶酒過來,我們喝一杯。”
聶思凡從酒櫃取了白酒,她給宋葦斟了一盅酒,自己又從冰箱拿一瓶罐裝啤酒,說,“我喝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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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邊吃邊喝,宋葦被酒熏得微紅,他看着聶思凡,眼睛眨了眨。
“想起個事。”
“什麽。”
“宋萸今天跟我說……”
宋葦說着仰頭喝口酒。
聶思凡筷子停在排骨的盤子邊沿,沒動。
“他說什麽了。”
“他說啊……”
辛辣的白酒流入喉管,宋葦五官扭曲一下,等平複下來,他才慢悠悠道,“我弟說啊,叫你以後不用送他上學,放學也不用接,他自己回來。”
“哦。”
聶思凡縮回筷子,轉去夾了根白菜,慢條斯理吃着。
“這小子最近有點奇怪。”宋葦給自己繼續倒酒,又是滿滿一杯。
聶思凡瞟他一眼,“差不多得了。”
“他最近這麽老實,我是沒想到的。”
宋葦接着自己的話題說,“還以為我這個當大哥的管不住他呢。”
“嗳思凡,我上周加班不在家,你倆處的怎麽樣,一直沒聽你跟我聊。”
聶思凡嚼完嘴裏的東西,淡淡說,“還行。”
宋葦笑,“沒了?”
“沒了。”
“老爺子退休這幾年光顧着浪,沒怎麽管宋萸,這孩子其實挺聰明的,但就是心思不在學習上。”
宋葦兩邊腮幫子動了動,像在嚼什麽主意。
聶思凡沒接話,小口吃着米飯。
過一會宋葦才說,“思凡,我想吧……你每天就上一節油畫課,空閑還挺多的。”
她淡然擡眼,與宋葦對視。
“想讓我給你弟做家教,是吧。”
“正好你倆都是文科生嘛。”
宋葦見聶思凡不太感冒,羞赧一笑,兩邊顴骨都染上紅暈。
“我先說明,只是征求你意見啊,你不想做也沒關系,跟我直說就行。”
“宋萸能不能考上大學,對你很重要嗎。”
“……話不能這麽說。”
宋葦皺了下眉,眉心又慢慢展開,“我還不是為了老爺子。醫生說,就算是最樂觀的情況,老爺子最多再拖一年。”
聶思凡靜靜聽着。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
宋葦又一仰頭,玻璃酒盅快要見底,“老爺子一走,我在這世上就宋萸一個親人了,平時我倆再怎麽互不待見,也是親兄弟,我不能眼睜睜……看着這孩子走歪了。”
他說完掐了掐眼角。
話到這份上,聶思凡還能說什麽。
她仰頭喝光一整罐啤酒,把空易拉罐往桌上重重一放,雙眼像蒙上水霧樣迷離。
“你說的啊宋葦。”
整瓶酒下肚,聶思凡胸口熱了,眸子也烈了。
宋葦看着她,“嗯。”
她聲音大了很多。
“我幫你弟,最後幫出什麽後果,我概不負責,你說的!”
宋葦也一幹而盡,拍拍胸脯。
“我說的,我對我女人親口說的,出了什麽後果都算我頭上!”
他說完這番話,放松下來,摸起打火機就點了根煙。
有煙,有酒,有老婆。
人生至此,還有何求?
宋葦吐了口煙,朝聶思凡揚下巴,“來一根?”
“我早戒了。”
“哦?”宋葦壞笑。
聶思凡見飯吃得差不多了,起身收拾碗筷。
她看宋葦一眼,他已經舒服得滿臉通紅,就差把腳跷上飯桌了。
聶思凡手指叩桌。
“最後一個問題。”
宋葦叼煙看她,“你說。”
“什麽時候開始給你弟補習?”
“下周吧。”宋葦撓了撓臉,“他這周月考完出了成績,你再跟他針對性補課。”
聶思凡抿抿嘴,轉身進廚房。
未來幾天,生活平鋪直敘。
不用接送宋萸之後,宋葦也說不在家吃早餐,聶思凡每天可以睡到七點多。
她醒來後,家裏很靜很空,兩個男人都出門了。
日子又恢複到宋萸來之前。
只是她偶爾做大掃除,會在路過緊閉的次卧房門時多看一眼,然後移開視線。
她讀書時就很讨厭父母不經允許進自己房間。
現在的小孩應該也是如此。
這樣一來,聶思凡基本不會和宋萸打照面。
哪怕同住一個屋檐。
就算是晚上,宋萸從浴室出來,她要進去,兩個人直視前方擦肩而過,誰也不看誰。
直到宋萸經過她身邊。
他身上冒着熱氣的奶香味讓聶思凡突然一怔。
她停下腳步,身後人也默契地站在原地。
宋萸發梢還在滴水,脖子上挂條毛巾。他扭頭看着她。
聶思凡也轉過頭。
她曾想語氣凜然地警告他,不要再用她的牛奶沐浴乳。
但幾天下來,很多情緒變了。
她看着宋萸漆黑如墨的眼睛,忽然什麽都不想說了。
聶思凡面無表情地轉回頭,走向浴室。
她關起浴室門,聽見宋萸踏着懶洋洋的步伐也走了。
周日,聶思凡徹底忙了起來。
因為她答應了學生喻姍的請求——為她在家上油畫課,獨立收費,不通過畫室。
宋葦見她一大早就在餐廳旁邊的陽臺上倒騰畫架,很詫異。
聶思凡簡單說明完情況,宋葦更詫異了。
想着宋萸還在房裏睡覺,他壓低聲音問,“怎麽接私活了,最近手頭很緊嗎?”
“不是。”聶思凡坐在木椅上,拿毛巾慢慢地擦拭刮刀,“不是錢的事。”
宋葦抱起胳膊,低頭看她。
“思凡,有困難就要跟我說。”
“好吧,我直說。”
宋葦點頭,等她坦白交代。
聶思凡擡眼一笑,“喻姍爸爸給的太多了。”
宋葦無語,“這還不是錢的事?”
她淡淡說,“送到手邊的外快,不掙白不掙。”
“一節課多少錢?”
“一千。”
宋葦摸摸下巴,“不愧是拿過大獎的,真會開價。”
“她爸爸要給更多,我無功不受祿,實在擔不起那麽高的課時費。”
雖然說是外快,但聶思凡提起這錢的反應一直很淡。
宋葦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會才說,“不對。你這麽注重隐私的人,要學生來家上課,肯定不是為了那點課時費。”
正說着,一抹高大的人影緩緩踱出房門,還伸了個無比舒展的懶腰。
接着,拖着不緊不慢的步子進了衛生間。
聶思凡看了眼時間,十點半。
她對宋葦一笑,“油畫課從11點上到12點,我提前準備會兒,你這一個小時盡量呆房間裏,免得出來影響人小姑娘。”
“行啊,我還沒睡夠。”
宋葦擡腳就往卧室走。
“等等。”
宋葦回頭。
聶思凡說,“也提醒你弟一聲。”
他笑,“咋的,你倆舌頭打結了,不能面對面說話啊?”
聶思凡瞪他一眼。
宋葦擺擺手,意思是知道了。
他人走遠了還在嘟囔,“之後給他補習你不還是得說話。”
喻姍十一點準時敲門。
聶思凡打開門迎她。
喻姍紮了個及腰的黑長馬尾,穿白色牛角扣大衣,尖俏的臉上唇紅齒白,幹淨得像幅畫。
“聶老師好。”
喻姍笑起來兩眼彎彎,她揚了揚手裏的紙袋子,“之前老看老師中午吃面包,給你帶了點歐包,你嘗嘗看。”
“你有心了。”聶思凡笑着接過袋子,看了眼牛皮紙袋的logo,是個高端面包坊的牌子。
她把袋子放上茶幾,領喻姍去陽臺,“我們家陽臺的光線最好,我平時也愛在這畫畫。”
這會陽光正好,在陽臺投下一大片亮得晃眼的白光。人的舉手投足,都在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影子。
聶思凡調好畫架角度,喻姍在陽臺側身而坐,這樣眼睛也能避光。
今天畫靜物,聶思凡把一盆白茉莉放到喻姍面前。
她站在喻姍身後,時不時指點幾句。
為了顯得正式,聶思凡畫了淡妝,戴一對淡水珍珠耳環。她特意換下睡衣,穿件深藍色的高領毛呢長裙。
裙子很長,但她個子也高,露一截白細的小腿,粉粉的腳後跟踩進拖鞋,使這一身打扮典雅又居家。
她和喻姍都沉浸在畫裏,一個畫一個教。
直到聶思凡察覺到家裏有陣詭異的靜,而那安靜之中,又透着似有若無的,緩慢的咀嚼聲。
她擰着眉頭,慢慢轉過臉——
宋萸穿一套格紋睡衣,倚在廚房門框上。
他嘴裏嚼着什麽,面色淡然地看她。
聶思凡眉毛越皺越深。
因為宋萸一只手虛虛提着的,是喻姍送她的牛皮紙袋。
而另一只手,拿着她最愛的蔥香堿水結。
他看着她的眼睛,只剩半個的堿水結送到嘴邊,又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