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溫柔
溫柔
聶思凡起身朝霓虹燈的方向走去。
雨越下越大,步行街的游客稀疏很多。她只淋了幾步路的雨,一柄大傘就罩過來了。
傘下,是陰沉着臉的宋萸。
聶思凡停在旋轉門的燈牌前,仰頭看了眼——
時尚麗人酒店。
這名字和旋轉門後的前臺裝潢一樣,金碧輝煌,卻微微泛着土氣,不是什麽有檔次的酒店。
但她現在不想講究太多。
聶思凡徑直走向前臺,雙手搭上大理石臺面。
“鐘點房有嗎?”
穿制服的接待員點點頭,“有的。”
她目光越過聶思凡,定在她身後的一面人牆身上,“兩位一起的嗎?”
聶思凡說,“一起的。”
她伸手虛點牆上的價格表,問,“時尚魅影大床房和巨幕魅影大床房,有什麽區別?”
“巨幕房有超大屏幕投影儀,您要是想看電影……”
“就要這個。”聶思凡打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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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身份證出示一下。”
店員接過宋萸的身份證,低頭看一眼,又對比了一下聶思凡的。
然後她把身份證還給兩人,“好了,4小時鐘點房價格180元,您是支付寶還是微信?”
這話是面朝聶思凡說的。
她剛要開口,旁邊的人牆說話了。
“能刷卡嗎。”
“當然。”
宋萸遞過一張銀行卡。
辦手續時,宋萸時不時朝背後看一眼。聶思凡覺得好笑,懶得等他,直接走向電梯。
房間在七樓。
電梯裏,宋萸說,“這間房能看到江景,還有……月亮橋。”
聶思凡手抄衣兜,沒有接話。
因為能不能看到江景,一點也不重要。
她先一步走到房間門口,站在門鎖邊,看着宋萸慢吞吞地過來。
他一邊擰把手,一邊低頭,看着聶思凡。
房門推開。
聶思凡一走進去就冷笑。
竟然還是張圓床。
四壁貼着暗金色牆紙。
她扭頭,沖宋萸說,“你信不信這牆上全是精.斑?”
宋萸嘴角抽了一下。
他慢慢把包從肩膀取下來,挂在手裏。環視一圈,沒有桌椅,唯獨一張床擺在那裏。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倒是聶思凡“砰”一下仰到床上,四仰八叉的姿勢,黑色短靴蹭上白床單。
宋萸站在原地,小聲嘀咕一句。
聶思凡立馬趴到床沿,目光從下至上打量他,“你說什麽?”
“我說。”宋萸甩手把書包扔到地上,聲音大了幾分,“你好歹把鞋脫了。”
聶思凡勾起一只嘴角笑。
她撐起身,拉開皮靴拉鏈,抖一抖小腿,靴子落到宋萸腳邊。
這房間的光線很暗,只有一圈暖光燈帶,沒有主燈和射燈。
宋萸低下頭,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聶思凡坐到圓床的一側,對着投影屏幕按開遙控器。
她拍拍身邊,“過來,選片子。”
而宋萸肯定誤會了。
他皺眉問,“什麽片子。”
聶思凡看着他哈哈大笑,“電影,正經電影。”
她又補充,“現在離發車還早,正好看兩部電影打發時間。”
聽她這麽說,宋萸才坐在床沿。
他彎腰脫鞋,挪腿上床。
宋萸坐得筆直,微微屈膝,雙手撫上膝蓋。
兩只穿黑襪的腳掌又瘦又長,并攏在一起,伸向前方。
很良家少男。
聶思凡抿嘴笑。
她豎起高枕頭,向後舒服一靠,人矮了幾分,兩條穿黑絲襪的長腿交疊在一起,尖瘦的腳尖朝着屏幕。
她胡亂按着遙控器,“想看什麽。”
宋萸直視前方說,“随你。”
“那就恐怖片咯。”
聞言,他轉過頭。
“你不怕就行。”
聶思凡突然朝他傾身。
“你知道結婚最大的好處是什麽嗎?”
宋萸輕抓一下膝蓋。
他看着她,不說話。
聶思凡又躺回枕頭,“好處就是半夜看恐怖片不會害怕。”
她随便選了個評分高的恐怖片,周星馳拍的,想着再恐怖也是喜劇,不會太吓人。
電影開始,聶思凡關掉燈帶。
房間漆黑一片,只有他們的眼裏映着電影的光彩。
電影果然不吓人。
聶思凡看到中途還玩了下手機,回宋葦的微信。
他問她什麽時候回,他去接她。又說宋萸野瘋了,這麽晚不回家,電話也不接。
聶思凡一條條引用回複,唯獨說宋萸的這條消息,她略過,沒有理睬。
她扣下手機,電影來到後半程,氣氛忽然緊張,時不時來一段詭異音效,屏幕上再蹦出一個鬼臉。
時間一長,宋萸不再緊繃着背,他也靠上枕頭,但仍抱着兩條胳膊。
一種心理防禦。
聶思凡換了個姿勢。
她慢慢屈起膝蓋,一直屈到胸前。風衣下擺百合花一樣在床單散開,露出她的內搭,一條黑色針織裙。
裙子很短,剛到大腿,外穿得配大衣。
但現在,裙擺随屈膝的動作上滑,滑到了飽滿圓潤的大腿根。
黑絲襪那道更深的黑線也露了出來。
電影此時很靜,畫面是黑的,沒有對白,也沒有音效。
她卻聽見很用力的吞咽聲。
喉結上下滾動——
咕嚕一下。
聶思凡在幽黑的房間裏咬唇笑了。
宋萸輕咳一聲,問她,“你覺得吓人嗎。”
聶思凡豎着腿,說,“還好。”
宋萸直直盯着屏幕說,“友情提示一下。”
她扭頭。
“什麽?”
一道黑影突然竄過來。
聶思凡雙眼全黑。
她被這動作定了身,僵着不動,又像是被他按着,不能動。
宋萸的手心濕濕熱熱,帶一股淡淡的煙味。他碾過煙的手。
宋萸捂住聶思凡的眼睛說,“鬼來了。”
與此同時,電影裏傳來鬼哭狼嚎的尖叫。
聶思凡任由他捂着眼睛,只露出嘴笑。
“你看過這電影。”
“嗯。”
“房間怎麽沒貼海報。”
宋萸輕哼一聲。
“不是所有電影都值得貼海報。”
“也就是說,只有你最喜歡的電影才會貼上牆,對嗎。”
宋萸越聽這話越覺得像套,他放下手,盯着聶思凡,看她還能冒出什麽話。
聶思凡卻什麽也不說了。
一直到電影結束,聶思凡沒有開燈的意思,她繼續調遙控器,問,“你床頭那部意大利電影叫什麽?”
宋萸徹底懂了。
他黑着臉,“你到底想幹嘛。”
聶思凡輕飄飄地笑。
“想看。”
宋萸不由分說抽走她手裏的遙控器,“啪”地放到自己那邊床頭櫃。
“想看自己回家一個人看。”
聶思凡又笑,她打開燈問,“那不看電影了,再做點什麽呢。”
宋萸張着兩條腿,腳心對腳心。
他把手垂在膝蓋上,低頭不說話。
像生悶氣。
聶思凡伸腳踢他一下,“CD機帶了嗎。”
他沉默。
她翻一個白眼,“得,又變牆了。”
“什麽牆?”
宋萸從盯褲.裆的姿勢裏擡眼,漆黑的眸子望向聶思凡。
聶思凡幹脆側躺下來,面對宋萸。
她把兩手枕在臉邊,兩只眼睛亮盈盈的。
“沒歌聽,我睡會。”
說是睡,她卻睜眼,一眨不眨看着宋萸。
四目相對,一場眼神的交鋒,總有人先敗下陣。
宋萸嘆了口氣,下床從書包翻出CD機,遞給聶思凡。
她笑着戴上左耳耳機,對他伸出另一只耳機。
“一起聽。”
聶思凡這副姿勢,要想和她一起聽歌,宋萸也得躺下。
他拿手肘當枕頭,把耳機塞進右耳。
小飛碟一樣的CD機橫在他們中間。
光盤轉動,電信號變成聲波,在骨骼的細微振動中,将巴赫的樂章傳遞給聽覺神經。
無論面面相觑的兩個人各自想着什麽,戴上同一副耳機,他們就在共享同一個時空。
房間很安靜,也很喧嚣。
聶思凡看着近在咫尺的宋萸。
棱角分明的一張臉,眉眼那樣濃,表情卻那樣冷。
她伸手摸上他的臉,慢慢張開嘴,上唇與下唇之間牽起晶瑩的粘絲——
她喊他,“阿萸……”
不知是聶思凡的手太涼,還是聽到她如此魅惑地喊出這稱呼,宋萸的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
他張嘴呼出一口熱氣,吹在她臉上。
男孩子的味道,很潔淨。
聶思凡用手指描摹宋萸的眉毛,他眉毛濃郁,像毛發旺盛的小獸。接着是眼睛。宋萸動了一下眼皮,但沒閉眼,他睜眼看着她,嘴巴微微張開。
“很乖嘛。”
她笑,繼續向下輕撫。
宋萸的一雙眼越來越深,靈魂都好像從中浮起。
耳機裏,是華麗悠揚的鋼琴協奏曲,他靈魂的底色也像巴赫,深沉,理性,且克制。
只有太過濃烈的感情,才需要克制。
摸完下巴,聶思凡的手移到一邊,捏.弄宋萸的耳垂,薄薄的軟肉,像幼嫩的胚芽。
手被瞬間握住。
宋萸力道很大,她靜靜看着他,他力道又慢慢松下去。
但依舊握着。
指腹伸到耳後,聶思凡輕輕一按陷進去的地方,宋萸臉上肌肉一僵,對着她嗚咽一聲。
這嗚咽帶着濕氣,像小動物從喉嚨縫裏擠出來的聲音。
她問,“喜歡麽。”
宋萸不說話,眼角卻紅了。他彎起雙腿,呼吸很重。
聶思凡說,“摸我。”
宋萸的大手撫上來,揉她的臉。
聶思凡看着他的臉輕吟一聲,他揉得更加用力了,邊揉邊靠過來,帶熱氣的鼻息越來越近。
這樣粗魯的揉搓卻是溫柔的。
宋萸手心很燙,出了汗,帶溫度的汗味似能催.情,她緩緩摩挲起雙腿。
宋萸的拇指就擱在聶思凡臉邊,稍一歪頭,她含住他指頭,上下進出舔兩下,一下就潤濕了他的指尖。
宋萸觸電一般縮回手。
電光火石間,耳機線一飛,他已經騎到她身上,捉住她兩只手,遠遠分開。
宋萸俯身瞪着聶思凡,雙眼猩紅。
“你……”
她看回去。
“我?”
宋萸咬着牙,腮邊肌肉都在抖。
聶思凡笑,“你沒談過戀愛吧,宋萸。”
什麽狼心狗肺,不過是個小雛雞。
輕輕一逗,就潰不成軍。
宋萸整張臉都紅了,明明是他按住她,顫抖的卻是他。
他張開嘴想說什麽,脖筋鼓起,脖子也紅了。
良久,咬出兩個幹啞的字。
“瘋子。”
聶思凡卻笑出一口白牙,臉上妩媚萬千。
她扭了扭手,一雙黑眼睛卻盯着他下半身。
“你弄疼我了,宋萸。”
一聽這話,宋萸猛地側過臉,大口喘着粗氣。
窗外,雨絲斜斜,江水如墨,唯有月亮橋燈火通明。
宋萸轉頭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月亮橋,彎彎的像個月亮。
六百公裏路,他就為了看座破橋。
“你到江市來。”聶思凡淡淡地說,“想要的不就是這個嗎。”
她擡腿輕輕頂他張開的胯間,“像個男人一點,宋萸。”
飽弓之弦,易折也易斷。
宋萸驀地就笑了。
一座破橋,根本沒任何看頭。
宋萸輕輕一哼,鼻腔發出冷笑。
他甩開聶思凡的手。
她看着他支起身下床,頭也不回地走進浴室。
花灑打開了,浴室玻璃水霧一片。
宋萸再出來時,渾身卻是幹燥的。
聶思凡不知道過了多久,因為她一直維持剛才的姿勢,仰面發呆。
什麽也沒想。
“今晚的事。”宋萸聲音冷如冰霜,“我不會告訴宋葦。”
他走過來,聶思凡心口一跳,看着他對自己彎下腰。
緊接着,她感覺腰間一扯。
宋萸拽出壓在她身下的CD機,塞進書包。
他猛地抽開房門,再把門“砰”一聲摔上,響聲使整個空間都在震顫。
房裏徹底靜了。
聶思凡慢慢爬起來。
她随意伸着兩條腿,坐在床上笑了下。
然後她起身,摸煙和打火機,翻開鋁箔紙,煙盒是空的。
“操!”
聶思凡把手裏的空盒子和打火機往牆上狠狠一扔。
今天——
是認識宋萸的第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