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暴烈
暴烈
回到家,聶思凡洗了個澡,又吃了片感冒藥,才爬上床。
宋葦穿白背心,窩在被子裏等她,只露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出來。
宋葦的發質也很硬,常年戴警帽都壓不塌他根根豎起的短發。
聶思凡想到這,愣了一下。
因為,她用的是這個字眼——
也。
什麽時候開始,她心裏冒出的先是另一個人,接着才是宋葦。
“想什麽呢。”宋葦對她招招手,“快來睡覺。”
聶思凡一爬進被窩,宋葦長長的手臂就伸過來了。
他環住她,關掉床邊臺燈。
聶思凡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問,“今晚要做嗎?”
宋葦把臉埋在她肩窩裏咕哝。
“你一臉不情願的樣子。”
聶思凡輕笑,“燈都關了,你哪看出來我不情願。”
“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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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刑警的直覺?”
“說了,我對你不會用那套思維方式。”
“怎麽,你大腦裏有個開關,還能控制什麽時候用什麽思維方式?”
宋葦湊到她耳邊,舔一口。
他嗓音濕濕的。
“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不帶腦子。”
聶思凡由他抱着,像虎口邊的幼兔,一動不動。
因為她知道,過不了一會兒,宋葦的擁抱就會變得不老實,抱進化成撫摸,撫摸進化成吻,最後,變成一場純粹的物理運動。
這不,她已經感覺宋葦身上發燙了。
聶思凡推了推宋葦,“你先去洗澡。”
他像得到大赦,很高興地爬起來去了浴室。
漆黑一片的卧室很安靜,浴室的水聲顯得分外響。
聶思凡摸過床頭櫃的手機。
有個萦繞心口的念頭一直纏着她,讓她整晚思緒不寧。
聶思凡下載了一個手語軟件。
她想弄清楚,宋萸對她比的手語到底是什麽意思。
下好軟件,她點進去搜索手語詞典。
結果看一眼就傻了。
手語和漢語拼音一樣,每一個手勢對應一種字母,若是對着手勢去查詞典,可以很輕易寫出對應字母,連成句子,就像破譯某種電碼。
可問題是——
她當時只顧着看宋萸的臉,根本不記得他的手勢。
只記得他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說明那是跟他們有關的話。
但……
他和她,會有什麽呢?
聶思凡随便輸了個“吃飯”,搜索手勢。
不對。
“喜歡。”
也不對。
“愛。”
還是不對。
黑暗中,聶思凡對着熒亮的手機屏幕無奈笑了笑。
可以确定,宋萸不是要跟她吃飯。
他既不喜歡她,也不愛她。
那還能有什麽。
電光火石間,她想起宋萸隐沒在梧桐樹下的臉。
他看着她,蠱惑一般,把食指搭在嘴邊。
聶思凡點開詞典大全,挨個搜索。
手機屏卻在此時彈出購買界面——
“588元購買會員,解鎖更多手語詞彙。”
“操!”
聶思凡氣得一扔手機,破口大罵,“聾啞人的錢也要騙!”
宋葦從浴室出來,隔着客廳遠遠喊了句,“怎麽了?”
“沒什麽。”
聶思凡說完,嘆口氣。
她點擊付款。
好奇心是個神秘的潘多拉魔盒,人一旦對另一個人産生了好奇。
吧嗒——
魔盒打開,自此以後,釋放的都是無窮無盡的情與欲。
成為尊貴的V1會員,聶思凡很快找到食指搭在嘴邊的手勢。
這個動作的意思是,秘密。
宋萸告訴了她一個秘密。
聶思凡舔着後槽牙,百思不得其解。
他們之間能有什麽秘密?
正在這時,微信彈出一條消息。
她昨夜轉給宋萸的86元買藥錢,因為未被領取被退回。
……
聶思凡看着他們的微信界面,發呆。
消息全部從右端發送,左端毫無回應。
一堵很厚很實的牆。
無論她說什麽做什麽,似乎都被他反彈回來。
“好久沒這麽舒坦了。”
宋葦光着身子走進來,只穿一條平底褲,身上還有沒擦幹的水珠,“我說,還是咱們兩個人在家自在啊。”
聶思凡抿抿嘴。
她本來想說,就算宋萸在家,他也不會出門影響他們的。
但,聶思凡此刻很不爽。
她問,“你弟從小就這樣嗎。”
“他怎麽了?”
“陰晴不定,還沒禮貌,別人跟他說話,他不想理就一句話都不說。”
宋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坐到床沿邊,牽起聶思凡的手,“是不是他這幾天老這樣對你。”
她捋了捋頭發,深吸口氣。
“睡吧,不提他了。”
這一次,關了燈,宋葦很快壓到聶思凡身上。
她平躺着,靜靜聞着他身體的薄荷清香。
黑暗會放大人的感知,尤其嗅覺。
浴室有兩瓶沐浴乳,綠色那瓶是宋葦的,薄荷味。白色那瓶是她的,牛奶味。
席夢思床墊吱呀吱呀地響,宋葦大口大口地在聶思凡耳邊喘息,她卻輕輕擰起眉毛。
她在回憶一個味道。
某天晚上,宋萸洗完澡,打着赤膊躺在沙發喝可樂,她沒好氣地勒令他回房。
他無所謂地起身,擦着她肩膀過去——
一股甜絲絲的牛奶香氣。
他為什麽要用她的牛奶沐浴乳?
為什麽?
聶思凡輕輕叫了一聲。
宋葦撫着她的臉問,“是不是弄疼你了?”
聶思凡搖搖頭,“你繼續。”
她只是在想,下次再見到宋萸,她要語氣強硬地跟他說,“用你哥的沐浴乳去!”
辦完事,宋葦渾身癱軟地從聶思凡身上滑下來,她坐起身,摸黑抽幾張紙遞給宋葦,然後擦拭自己。
手機屏亮了一下。
淩晨一點半。
聶思凡咬唇笑了。
一個人在醫院枯坐一整晚,說不孤單是不可能的。
聶思凡想把手機那端的人多晾會兒,一直等到宋葦背過身睡着了,她才不慌不忙地打開手機。
盯着屏幕,她嘴角揚起的弧度一點點垂下來。
沒有微信。
只有一條銀行卡扣款記錄。
“您尾號5588的儲蓄卡發生轉賬付款,扣款五萬元。”
她打開手機銀行操作一通,沉着臉,埋頭睡覺。
第二天,生活回歸正軌。
她和宋葦面對面吃完早餐,下樓開車,分別前,他輕吻一下她面頰,像任何一對體面而幸福的年輕夫妻。
上午十一點,聶思凡照例有油畫課。
往常她會十二點準時下課,但今天,她提前了五分鐘下課。
送走學生,聶思凡走到樓道裏打電話。
這棟寫字樓每層租了四間工作室出去,她挑了一個離畫室最遠的角落。
正是午飯的點,陸續有人走向電梯。聶思凡又等了會兒,等到樓道徹底靜下來,她撥通一個號碼。
鈴聲響了很久,一首《夢中的婚禮》放了一遍又一遍。
現在很少有人還用這曲子當來電背景音,但聶思凡打電話的這人,這串手機號已經跟了她快三十年。
“哎?”
中年女人的聲音沉緩,似是剛醒。
聶思凡吸氣,壓低嗓音。
“你昨晚幹嘛去了。”
“哦,你說昨晚……”
女人笑了笑,“收到短信了是吧?”
“你找小白臉還是找鴨子,統統跟我沒關系。”
見樓道盡頭走來幾個人,聶思凡面對牆壁,低罵了一句,“但你他媽的不準動我的錢!”
“別這樣嘛思凡。”
女人那邊“刺拉”一聲,像是拉開窗簾,“媽媽最近手頭有點緊。”
聶思凡深呼吸一口。
“今年過年才分的股份,一個多月你就花完了?”
“你以為那錢很多嗎?七十多萬,我總得拿一些理財,剩下零用的能有多少。”
“我把5588的密碼改了。”
“狗日的……”
聶思凡冷笑,“原形畢露了你。”
“為了區區五萬塊,啊?改銀行卡密碼,防你媽防成這樣,至于嗎聶思凡,你沒見過錢是吧!”
聶思凡的皮鞋尖一下一下踢着牆壁。
“昨晚那個,你又看上了?”
“嗐,什麽看不看上,舞廳認識的能有什麽好男人。”
聶思凡沉嗓吼道,“沒看上你給他轉五萬塊!”
“那些錢也不是全用來玩的。”說到這,女人聲音一下變得很重。
“黃律師還沒跟你說吧?聶海的事。”
聶思凡轉頭看了眼,越來越多人拎着外賣袋走來走去。
她輕聲說“沒呢”,一邊打開厚重的防火門,進了樓梯間。
她所在的是十七層,沒人會在這爬樓。
“我爸怎麽了。”
“鬧呗,隔一段時間鬧一回。”
聶思凡哼了一聲,“鬧是好事,說明他還有活頭,一個人要是不願意折騰不願意鬧了,那才是跟死了一樣。”
女人頓了頓。
“這次……鬧的有點大。”
聶思凡呼吸一窒。
“你說。”
她胡亂摸着大衣口袋,掏出煙盒,磕一根煙到嘴邊,銜住,然後點火。
“也不知道他從哪裏搞到的小鋁片,跟紙一樣薄,你說那得多鋒利。”
她猛一口煙,“說重點。”
“要我說,你爸一輩子就是個披西裝的精裝慫蛋。”
女人咯咯直笑,“他根本不敢死。”
“我他媽要你說重點!”
聶思凡嚎了一聲。
上下三層樓梯間炸起這聲怒吼的回響,餘音淡去,樓梯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那就是沒死成呗!”
女人也煩了,大叫起來,“狗日的聶海,吵着要割手腕,割半天找不準大動脈,血流了一床,被送飯的獄警救回來了!”
聶思凡把煙頭對準牆壁,狠狠一擰。
白牆立刻有一小片焦黑。
她靠上牆。
過了一會兒,聶思凡緩緩說,“沒死就行。”
“他想見你。”
“我不想見他。”
“話我就帶到這兒,具體的你問黃律師去。”
“我沒什麽好問的。他沒死就行,死了你再通知我。”
女人沉默片刻,說,“你三年沒回來了。”
聶思凡換了個手握住手機,“嗯。”
“就那麽不想見我和聶海?”
“你們過得挺好的,我很放心。”
“……”
聶思凡笑了笑,“一個在監獄不愁吃穿,一個身邊永遠不缺小白臉,兩個人自得其樂,多好。”
女人問,“談戀愛了嗎?”
“沒有。”
“真的假的,我女兒這麽漂亮,肯定多的是人追求。”
聶思凡拉開防火門,往畫室方向走。
“實在找不到對象,你勻一個小白臉給我吧。”
女人滿口答應。
“你喜歡多大年紀的,媽給你物色。”
“我啊——”
聶思凡走到畫室門口,放緩腳步。
她嘴角一勾。
“我喜歡未成年,你且找去吧。”
她在女人疑惑的“啊”聲中挂斷電話。
鄭陽迎面過來打招呼,“聶老師吃飯去啊?”
聶思凡淡淡一笑。
“不了,我馬上去高鐵站,周末回趟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