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暴烈
暴烈
“不去。”
宋萸順勢“轟”一下躺進沙發裏,他兩條手臂張開,放在靠背上,兩條長腿曲着,腿也張很開。
然後,緩緩轉過頭,擰眉看着聶思凡。
一臉你能把我怎樣的模樣。
聶思凡一手托腮,手肘撐膝蓋,饒有興致地看宋萸。
“為什麽,那是你家。”
宋萸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頭枕靠背,閉上眼,仰面朝天花板說,“我累了。”
聶思凡說,“你哥在的時候,你從來不會這樣坐在沙發上。”
“嗯。”
“他一走,你就現原形了。”
宋萸懶懶地睜開眼,側頭看聶思凡。
“你怎麽知道這是我的原形。”
“你現在很惬意。”
宋萸冷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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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思凡歪頭笑了笑,“你的肢體語言,面部表情都在告訴我,你很放松。”
宋萸直勾勾看聶思凡,漆黑的眼裏有光點閃爍。
“你很喜歡觀察我。”
在他們頭頂,是一座鹿角形狀的枝形吊燈,吊燈給沙發投下一圈輪廓暧昧的光暈。
兩個人就被籠罩在這片光暈裏。
客廳很靜。
聶思凡輕咳一下,別過臉,“不去算了。”
她撐腿站起來。
皮沙發也跟着吱呀一聲。
身後騰起一個高高的人影。
“走吧。”
宋萸說。
她扭頭。
他只留一面開闊的背影給她,進房換衣服去了。
聶思凡有點咳嗽,她穿了件毛料厚實的駝色大衣,圍灰色圍巾,衣帶束在腰間随意打個結,及膝的大衣下面是黑色打底襪和棕色短靴,線條利落優雅。
夜色下,還帶幾分神秘。
宋萸斜挎空空的書包出來了。
她上下打量一番,“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孩,很少這樣穿。”
他眉毛都懶得挑,“哪樣穿。”
聶思凡伸出食指,點了下宋萸的夾克衫。
軍綠色飛行夾克,材質硬挺,她用指甲輕刮兩下,有沙沙的聲音。
宋萸由她手指在胸前戳戳點點,低頭看她,“我這個年紀,應該怎麽穿。”
聶思凡收回手,放進大衣口袋。
“棒球服吧?比較青春。”
宋萸轉身推門,進了樓道。
她的目光追上去。
她第一次看宋萸穿牛仔褲,才發現他兩條長腿頗具力量感,把褲筒撐得很直,不是幹巴巴的瘦。
他還把褲腳掖進黑色馬丁靴,更顯手長腿長,英挺中透着點痞氣。
這家夥不穿校服的時候,還蠻有範的。
聶思凡舔了下後槽牙,笑着跟上去,“鑰匙拿了嗎。”
“嗯。”
聶思凡打了個車,先去“何必”酒吧取車。然後,她開車帶宋萸去他家。
下車時,她從後座拎了個袋子。
宋萸和老爺子住的是老小區,樓梯房,六樓。
宋萸爬樓很快,完全沒有等聶思凡的意思。他簡直是一層層蹿上去的,每上一樓,就咳一聲,樓梯間的電燈泡顫巍巍亮起。
聶思凡一步一階樓梯,等她上到六樓,整棟樓的樓梯間燈火通明。
她來這個家拜了三次年,每次活動範圍僅限客廳。
客廳還是老樣子,橫豎各擺一排木式沙發椅,這種春秋涼椅很硬,硌屁股,大冬天坐上去,浸骨的涼。
家裏幾天沒住人,有股黴味,那種混着藥味,膏藥味的氣息也漫出來。
聶思凡把這種味道統稱為老人味。
宋萸卻完全沒有開窗通風的意思。
窗外天已經全黑,他連客廳燈也不開,直直走向自己房間。
啪——
卧室燈一開,聶思凡眨了好幾下眼睛,才适應房間的亮度。
不是因為太亮,而是太暗。
吸頂燈的瓦數其實不低,只是宋萸的房間太像沖洗膠片的暗室。
十幾平的屋子,四壁貼滿電影海報和專輯封面,聶思凡順着看過去,都是上世紀末的港片海報,充斥着火焰,鮮血,還有落日餘晖。
她扭頭環視,滿目都是極深的紅色與橘色。
角落裏,有張彈簧單人床。
床架很低,幾乎貼地板。被子胡亂堆着,黑床單很皺。
出于直覺,聶思凡覺得這張床睡起來應該很硌骨頭。
宋萸走向堆得快溢出來的書櫃。
他俯下身,修長的指尖劃過一排CD,看得特別認真,嘴唇一動一動,小孩看圖識字一樣。
聶思凡抱胳膊看他。
她想,除了CD,宋萸大概對任何東西都欠缺熱情。
她回頭,轉動把手,輕輕關上了門。
“選完CD,把你平時要穿的衣服也帶點回去。”
聶思凡走到宋萸的櫃式書桌前,倚着桌沿說。
宋萸抱着一堆專輯,嘩啦散到桌上,他一腳勾過椅子,坐在書桌邊挑選。
一個坐着,一個站着。
聶思凡逐漸适應了房間裏的光線。
坦白說,她完全能理解宋萸喜歡把自己關在房裏。
天地再大,關起門,這裏就是他的宇宙。
一個喜歡電影和音樂的男孩,無心學習,整個青春期都泡在房間裏,聽歌,看電影,甚至是——
聶思凡看向彈簧床邊的□□電影海報。
——手.淫。
十七八歲的男孩已經進入性發育的成熟期,有性沖動再正常不過。
可是宋萸……
他會手.淫嗎。
聶思凡眯着眼,摸起下巴。
她很難想象,想象宋萸被欲望驅使,不能自已的模樣。
一個淡泊到極致的人,也會嘴唇微張,雙眼發紅,鼓起脖筋,啞着嗓子噴薄出熱氣。
她夾了下腿,把着力點換到另一條腿,短靴跟輕輕叩着木地板。
不行,還是想象不出來。
聶思凡自顧自地輕笑,取出一根煙,點上。
宋萸忽然站起身,看着聶思凡。
她仰臉問,“選完了?”
宋萸表情很冷,聲音也是。
他說,“我這不能抽煙。”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他只是看着聶思凡,她的黑發散在臉邊。
“我不想聞二手煙。”
“就一根。”
她緩緩吐出一圈白煙,“三分鐘。”
宋萸不知道聶思凡什麽時候脫掉了大衣,只穿一件黑色低領毛衣。
她一手夾煙,另一只手抱在胸前,托着隆起的胸部。
這姿勢使她看上去又豐滿,又佻。
她明明矮于他,眼神卻是居高臨下的。
不知為何,宋萸與她相處多天以來,第一次,他感覺到了危險。
與酒吧裏那個招惹意味的頂胯不同。
那一次,他可以轉身就走。
但這一次,很不同。
宋萸手伸進夾克口袋,摸出一個醫用口罩,慢慢勾上耳朵根。
聶思凡瞪大了眼睛。
她的笑是一點點擠出嗓子的,先是抿嘴直笑,最後爆發出一陣大笑。
她笑彎了腰。
毛衣領口在胸前垂蕩出相當大空隙。
宋萸露出一雙眼,一對眉,眉眼都很黑。
他不耐煩說,“你是不是有病。”
“對。”
聶思凡嘟起嘴,沖他直直吐出一縷煙,“我今天确實有病。”
宋萸側臉避開那股煙霧,不由分說的,他手背貼上她額頭,語氣仍然很兇。
“你燒退了沒有。”
這動作把聶思凡定了身。
她的笑凍在臉上,舉煙的手也默在空中,只有眼神在飄,飄到宋萸臉上。
“你看我退了沒有。”
他的手很涼,她額頭很燙。
宋萸說,“我看你腦子燒壞了。”
聶思凡哼笑,“那讓我看看你……”
她一伸手,就被宋萸握住手腕。
極細的手腕,被他緊緊攥在手裏。
剛握住,他就一把甩開。
“我早好了。”
宋萸說完,背對聶思凡,把幾張CD裝進黑書包。
她抽完煙,四處看了一圈,沒有煙灰缸,只有一個玻璃水杯,裏面剩點水。
聶思凡看着宋萸的背影,把煙蒂扔進水杯。
她問,“你CD機呢,給我聽聽呗。”
宋萸聲音有點發悶,“不是什麽好貨。”
聶思凡走到彈簧床邊,“砰”地坐下去。
出乎意料的,沒有很硬,還有點彈性。
她像玩彈床一樣踮了幾下屁股,咯咯笑出聲。
宋萸眉頭擰更深了。
戴口罩的他,全部表情都集中在眉眼。
巴掌大的臉,眉眼很濃,鼻梁很挺。
他語氣不悅。
“誰讓你坐我床了。”
聶思凡拍拍旁邊,“過來,給我聽兩首歌。”
宋萸不動。
聶思凡指了指他手裏的圓餅。
“索尼walkman,我高中的時候也用這個,你多少錢買的?”
宋萸說,“三百多,收的二手貨。”
他這才坐過來,扭頭看聶思凡,“你讀高中,哪一年?”
“當時我花兩千多塊買的CD機。那個年代,北京二環的房價也不過一平兩千塊。”
宋萸眼裏閃過一絲笑意。
“你到底多大年紀。”
“滾蛋。”
聶思凡拿過一只耳機,插進右耳朵。
“來吧。”
宋萸雙眼彎了一下。
他給左耳戴上耳機,然後,點擊播放鍵。
光碟在飛盤一樣的機器裏呼呼旋轉,很快,響起一長串電吉他獨奏。
聶思凡腦袋一左一右晃動起來,靴跟也在地上點着節拍,篤篤輕響。
宋萸卻依舊冷靜,以很小的幅度輕晃身體。
整個家黢黑一片,只有卧室透出一線微光。
而卧室陷入沉寂,像一條小船行駛在夜晚的海上,海面風平浪靜。
小小的彈簧床上,他們肩挨着肩,她的毛衣輕擦他的夾克衫,誰都沒有說話。
這間屋子是宋萸的宇宙,宋萸的心。
此心不留客。
此時此刻,卻來了一個人。
十分鐘過去,宋萸按下關機鍵,飛速旋轉的光碟慢下來,最後戛然而止。
他扯下自己的耳機,聶思凡的耳機也連帶着滑落。
他說,“兩首歌,聽完了。”
聶思凡聲音淡淡的,“你還挺嚴謹。”
宋萸起身去衣櫃收拾衣服。
聶思凡仍坐在床上,問,“這房間裏貼的電影,你都看過嗎?”
“嗯。”
“這個呢。”
她敲敲牆壁。
宋萸順着聲音看過去,她手指停在床頭那幅海報上。
一部意大利情.色片,滿頭卷發的女人穿緊身黑裙,乳.溝很深。
女人手裏夾一根煙,跷起兩條緊裹黑絲襪的長腿,細跟涼鞋蕩在腳後跟。
宋萸不說話,收回視線,看了眼聶思凡。
聶思凡瞅着他笑,“你喜歡這樣的。”
宋萸扭過頭,面對衣櫃。
彈簧床響了一下。
短靴吧嗒叩着地板,她越走越近。
聶思凡聲音涼的像冰絲綢。
“問你呢,是不是喜歡這樣的。”
宋萸從衣架抽衣服的動作一下大了很多。
那股混着體香的煙味與他近在咫尺。
他簡直是在扯衣服。
桌上的手機響了。
宋萸動作一停。
聶思凡站在宋萸身後,朝書桌看了一眼。
她的手機,屏幕上有兩個字。
——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