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溫柔
溫柔
外賣到了,宋葦朝次卧喊一嗓子,“出來吃飯——”
門那邊懶懶哼了一聲。
宋葦把一次性筷子上的毛刺打掉,遞給聶思凡,“我們先吃。”
聶思凡想起醫院那日護士說的話。
“老爺子那邊。”她說,“咱們要不給他找個護工,住院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
宋葦笑了笑,“護工?”
“怎麽?”
“能受得了老爺子脾氣的護工可不好找。”
聶思凡回憶起宋家老頭。
宋啓華跟他家兩個兒子一樣,個子高瘦,人過六十還是一副筆挺身材,平日愛打麻将,唱卡拉ok,去舞廳抱女人跳雙人舞。
因為愛玩,他脾性有點難以捉摸,總之是跟和藹可親這類老人品性搭不着邊。
聶思凡也是過年見過宋啓華幾回。
老爺子帶着淡淡的敗家氣質,什麽寶貝也不當好東西。
年夜飯的飯桌上,一個遠房親戚誇他的橫鏈金手表,誇到第二次,他二話不說,手表取下來,送了人。
聶思凡作為準兒媳,去年去家裏拜年,她多看了眼挂在牆上的水墨畫。臨走時,宋啓華把畫卷軸塞到她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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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對他的某件東西由衷地,熱烈地表達贊美,不要三次,那東西就是你的了。
宋葦總說,宋家家底本就不厚,好不容易那點底子,這些年就被老爺子漫不經心地敗光了。
他也說,宋啓華對倆兒子可沒這麽親切。
他從小就是在棍棒底下長大的。
聶思凡問,“老爺子打護工?”
“他不打女人,他是見一個愛一個。”
這聲音冷冷的,沒有絲毫溫度。
循着方向,聶思凡擡頭一望,宋萸不知何時出了房門,正懶懶倚着門框。
聶思凡挽了下臉邊碎發。
一上午過去,宋萸好像頹了不少。
他的格紋睡衣皺巴巴的,頭發短針一樣胡亂炸開,一走過來,整個人散發着蓬勃的熱氣。
她笑,“醒了?”
宋萸打了個哈欠,坐在她對面,冷冷掃她一眼。
“剛做完一套卷子。”
說完,他打開自己那份外賣盒。
古井無波的臉上出現愣怔。
他皺眉看聶思凡,“這什麽。”
她說,“你的午餐。”
一盒泡椒雞胗,一盒海椒豆腐,一碗米飯。
泡椒和紅海椒辣氣沖天,嗆得宋萸掩面打了個很響的噴嚏。
宋葦喝着養胃白粥,不以為然,“你自己說的啊,吃湘菜,病好得快。”
“哦?”宋萸朝聶思凡緩緩扭過頭。
桌下,她的小腿被一只棉拖鞋輕勾了一下。
宋萸沒再多言,把眼前的三盒飯菜重新整合。
“那就謝謝嫂子好意了。”
聶思凡瞪眼,“你幹什麽——”
他把兩碗全是辣椒的菜倒進米飯盒,拌一拌,碗裏立刻浸滿紅油,每粒米變得油光發亮。
“多吃點辣椒啊。”宋萸看着聶思凡,用勺子舀起米飯送進嘴裏。
他臉上五官皺了一瞬,強忍着繼續咀嚼,表情又恢複如常。
宋葦和聶思凡在旁邊看呆了。
“護工的事,我再想想。”宋葦說,“現在找一個幹事利索還沒閑話的人也不容易。”
他想到什麽,胳膊肘捅一下宋萸,“你剛才做的什麽卷子,吃完飯拿給我檢查。”
宋萸低頭扒飯,含混不清說,“英語。”
“英語啊,那我看不明白。”宋葦朝聶思凡揚下巴,“思凡,待會你給他看看。”
她對面那顆在碗裏俯仰的腦袋僵了一下。
宋葦和聶思凡很快吃完了他們的清淡小菜,桌旁邊,宋萸面前堆起小山高的紙團。
他吃一會,擤一次鼻涕,整張臉脹得通紅,眼裏像蒙着水汽。
憤恨的眼神掃過聶思凡。
她問,“晚上還吃嗎。”
“吃。”
宋萸嘴唇油亮油亮的,難得冒一股傻氣。
他瞪着聶思凡說,“吃完我鼻子都通氣了。”
她悠悠點頭,“那挺好。”
“對了思凡。”宋葦忽說,“我剛下去拿外賣,怎麽沒看見你的車?”
“壞了。”
她眼光停在宋萸臉上。
“怎麽壞的?”
“抛錨。”聶思凡不假思索。
宋葦追問,“壞哪兒了?”
“梧桐巷,一接到宋萸車就在路邊抛錨了,我打電話讓車行弄去修了。”
聶思凡笑了笑,“別拿審犯人那一套跟我說話。”
宋葦這才打住話頭,“随便問問嘛。”
一旁,宋萸不緊不慢舀着飯,間歇性吸一吸鼻子,好像這些事全與他無關。
吃完飯,宋葦又回房補覺。
說是調休照顧聶思凡,但他也只是訂了個外賣而已。
昨日暴雨過後,今天雨過天晴,午後的陽光很足,把陽臺曬得暖融融,亮晃晃。
聶思凡把攢了幾天的衣服扔進洗衣機,滾筒洗衣機小聲轟鳴,響起陣陣水聲。
她繼續手洗內衣。
日子好像和過去沒什麽分別。
她和宋葦交往三年,其中同居一年。他休息的時候在家都是睡一大天,和她一個人過沒差。
她來到陽臺,微踮起腳,把洗好的胸罩挂上衣架,用塑料夾子夾住。
這是她昨天穿的內衣。
玫紅色,低雞心領,繡玫瑰花案蕾絲,很顯白,也很聚攏。
“喂。”
發悶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聶思凡手還勾在胸罩帶子上,她回過頭,看見宋萸站在餐桌邊。
他視線從她的手挪到她臉上,聲音比往常要沉。
“英語卷子,你看一眼。”
聶思凡轉回陽臺,仰着頭,把晾衣架升到頂。
她慢慢問,“你叫我什麽。”
“你想讓我叫你什麽。”
宋萸看着玫紅文胸在陽光下微微發亮。
雞心領中間墜着一顆珠子,是它在反光。
聶思凡就站在光裏。
她扭頭,看宋萸。
“我有名字。”
他手抄褲兜,無所謂地瞥她一眼,掉頭就走。
“不看拉倒。”
宋萸一直走到門前,聶思凡才說話,聲音很輕。
“把卷子拿出來。”
下午兩點的太陽好到泛濫,陽光從陽臺鋪到餐桌,木地板上一大片明亮的光斑。
屋裏很安靜。
聶思凡擦了下餐桌,就坐在平時吃飯的地方,借着陽光,低頭看宋萸的英語卷子。
他仍坐她對面,面向陽臺。
這是宋萸新做的一套模拟卷,除了聽力和作文,其他題都寫了。
聶思凡對着參考答案改卷。
宋萸抱胳膊發呆,目光在聶思凡臉上停留。
她沒化妝,散着頭發,微微低頭時,黑發落到臉邊,她就用手挽一縷到耳後,現出尖尖的臉,長而濃的睫毛。
聶思凡皮膚很細,像她穿的這套黑底白鶴的絲綢睡衣,無需觸碰,就讓人有涼涼滑滑的觸感。
時間一下過得很慢。
許是吃了感冒藥,宋萸有點困,暈乎乎的,他繼續看窗臺發呆。
似是一種蠱惑。
窗臺角落,高高挂起的那件玫紅文胸,總是映入他視線。
這顏色太紮眼,想不看都不行。
“你不是喜歡藍色嗎。”他忽說。
聶思凡不解地擡頭,“什麽?”
“沒什麽。”
宋萸用力搓把臉,困意散了些,“看完沒,沒太大問題我就去做別的卷子了。”
“有問題,問題很大。”聶思凡認真說,“五篇閱讀理解,我懷疑你一篇也沒看懂。”
“……”
聶思凡身體前傾,靠到桌上,拿着紅筆點了點卷面,“你現在有空的話,把這篇文章做個翻譯。”
宋萸面無表情,“沒空。”
他手揉了揉肚子,“我胃疼。”
聶思凡:“家裏有胃藥,吃一顆。”
“我睡會兒。”
“……”
聶思凡看着宋萸踏着緩慢的步子進了房間。
說起來,他才是昨天淋雨更多的那個人。
頂着大雨,從學校跑到地鐵站,又折返回來。
她給他撐傘,一分鐘不到,傘就被他扔了。
——那都別打了。
暖和的陽光照拂聶思凡的身體,想到這句話,她淡淡一笑,又輕輕搖起了頭。
說的都是什麽話。
聶思凡站在陽臺的窗邊,點燃一根煙。
她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最近抽煙的頻率高了很多。
本來戒了的,平日情緒起伏不大,她不會想起煙這個東西。
但最近,總是時不時想來一根。
也不知是太開心,還是太煩。
下午五點,宋葦醒了,他臉色不太好。
宋葦五官很端正,穿警服也英挺,比五官更拿人的是那股氣質,她喜歡他身上那股男人味。
但幹刑警久了,宋葦習慣性皺眉頭,只有見到聶思凡,他才會把緊繃的眉頭舒展片刻。
可現在,他眉間又凝着烏雲,不聲不響從衣櫃取警服。
聶思凡問,“出什麽事了?”
“前段時間跟的一個團夥案,本來線索斷了,剛接通知,那夥人又作案了,我得去現場看看。”
聶思凡微嘆口氣,走上前,給宋葦扣扣子,用手把警服抹服帖。
“思凡,真的對不起。”
宋葦垂下頭,撫着聶思凡的臉,“等這段時間忙完,我們就去領證,争取今年把婚禮辦了,好不好?”
聶思凡笑了下,沒應話。
宋葦當她是默認。
他走之前回過頭,次卧房門那一刻也打開了,一個高瘦人影挪出來。
宋葦也懶得避嫌了,勾起聶思凡的下巴就是一吻。
不知為何,他這次吻得很重。
聶思凡別過臉輕笑,“好了啊,快去上班,好好幹活。”
宋葦也笑,“晚上等我回來,不準太早睡覺,懂我意思吧。”
她把他往門外推,“最遲12點,過時不候。”
送走宋葦,聶思凡深舒口氣。
她轉過身,一撇人影閃進衛生間,很響地關了門。
她坐在沙發上等宋萸出來。
有些話,早就想問了。
宋萸卻一直不出來。
聶思凡踱到衛生間門口,敲敲門。
“你掉馬桶裏了?”
門那邊發着暖黃的光。
宋萸似乎很無語,“……說了我胃疼。”
“哦,那你出來吃胃藥。”
“你煩不煩。”
“你晚上吃什麽。”
“我現在不想提這些。”
聶思凡抿嘴一笑,“行,你搞快點,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
一陣抽水馬桶聲過後,宋萸虛弱地扶牆走出來。
茶幾上擺着幾顆藥丸,一杯熱水。
聶思凡在沙發上抱胳膊,笑眯眯看他,“過來吃藥。”
宋萸一臉不情願,但還是手捧四顆膠囊,一股腦倒進嘴裏,仰頭喝光一杯水。
聶思凡看着他飽滿的喉結上下游動,感慨道,“嗓子夠粗的。”
宋萸吞完水,看着聶思凡,“……有話就說。”
她笑得一臉歡欣。
“我們去你家拿CD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