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暴烈
暴烈
宋萸拎着藥袋子,從馬路那邊不慌不忙地穿過來。
街邊空無一人,很靜,也很冷。三月,南方還是春寒料峭。
聶思凡抱着胳膊跺腳,看了眼袋子,裏面起碼裝了四五盒藥。
她咧開嘴笑,“挺齊全嘛。”
宋萸把藥袋堆到她懷裏,她低頭,看見他指節潮紅。
凍的。
在酒吧呆幾小時,他的校服和她的風衣都沒晾幹。
宋萸把手縮進口袋,面無表情說,“86塊。”
聶思凡微微張嘴,“啊?”
他腿已經往前邁了,只留一顆後腦勺給她。
“微信轉我就行。”
“靠。”
她看着他的背影笑罵。
還真是本性難移。
聶思凡一個人往家走,穿高跟皮靴自然走得不如宋萸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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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兒,宋萸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裏。
聶思凡走到家樓下時,想宋葦應該在家。
她便站在單元門的樹下,抽了一根煙,抽完聞了聞手指和袖口,還好,只有冷風的涼味。
上樓打開家門,果然,宋葦坐在沙發上等她。電視開着。
幾天不見,他瘦了,下巴上的胡茬也濃密了,灰青一片。
宋葦走過來抱她,“回來啦。”
他總穿這件粗呢麻花毛衣,料子紮得聶思凡下巴有點疼。
她在他肩上側過臉,聞到比自己更濃烈的煙味。
她問,“宋萸呢?”
“早進房了。他今天晚自習放學挺晚啊,辛苦你這麽大的雨還去接他。”
宋葦把臉埋在聶思凡肩窩,輕輕摸着她的背。
聶思凡笑了笑,“晚自習,确實挺晚的。”
宋葦松開她,看見手上的藥袋子,“感冒了?”
“可能吧。”
他又上下打量聶思凡一下,“怎麽風衣都濕了,你去接宋萸,傘呢?”
“傘?”聶思凡哼笑,“傘不小心丢了。”
“兩把都沒了?”
“嗯。”
宋葦笑着揉聶思凡頭發,“怎麽回事,你從來不掉傘的。是不是這幾天忙着照顧我弟,忙昏頭了。”
聶思凡嘆口氣,走到廚房去接熱水喝,兩人像往常一樣聊起天。
“确實有點累,但還好你回來了。”
她就着熱水吃了幾顆感冒藥,不時看一眼次卧,那裏面安安靜靜。
聶思凡洗完澡,快到12點,宋葦關了電視,在沙發上打瞌睡。他習慣等聶思凡洗完澡再去洗。
一個浴室确實不方便,現在排隊等洗澡的人還多了個宋萸。
但他絕不會出來等,生怕見着人似的。他會等他們都睡了之後,再悠哉悠哉地走出房門,享用這個家的一切。
好像這樣才自在。
聶思凡本來已經上了床,她睡得冒汗,感覺不太對勁,又爬起來去客廳量體溫。
宋葦聽到動靜也出來了,睡眼惺忪。
他一看溫度計,眉毛皺起來。
38.7度。
“得吃退燒藥了。”
宋葦打開客廳大燈,去藥袋子翻藥,裏面有消炎藥,感冒藥,還有布洛芬。
聶思凡有氣無力躺在沙發上,“以後家裏還是備點藥吧。”
喝完藥,聶思凡說,“我想明天跟畫室請天假,腦袋好疼,估計上不了油畫課。”
宋葦點頭,“正好我明天調休,在家照顧你。”
兩人正說話時,次卧門吱呀打開了。
宋萸松松握着換洗的衣褲,掃了眼沙發上的兩人,徑直走向浴室。
“宋萸,你怎麽搞的。”宋葦一和宋萸說話,就會不自覺動氣,“你嫂子接你放個學,你還給她整發燒了。”
他懶散的腳步一頓。
宋萸轉過身,冷冷看着宋葦。
“無妄之災。”
“你什麽态度!一句關心都沒有,狼心狗肺的東西。”
聞言,宋萸眉梢挑了一下。
“那——”
他偏頭看向聶思凡,扯出一抹淺笑,“嫂子,多喝熱水。”
聶思凡有點想笑。
盡管她這時還發着燒。
但莫名,就是想笑。
宋萸這個澡洗了很久。
而聶思凡和宋葦一進主卧,就聽到他從浴室出來了。
仿佛刻意回避他們。
宋葦在外連軸轉幾天,一沾床就睡着了。
聶思凡鼻子很堵,難受得睡不着,她聽着宋萸在客廳的窸窣動靜,打開手機,給他發了條微信。
準确說,是發起轉賬。
86塊買藥錢,有零有整。
她很确信宋萸還沒睡,因為客廳的燈光從門縫透了一條細線進來。
他踩着棉拖鞋,步子很輕。
但聶思凡的微信界面一直沒變化。
他既不接受轉賬,也沒回任何消息。
快兩點了。
聶思凡在黑暗中刷了會手機,時不時跳回微信,仍舊沒消息。
她懶得等了,直接滅屏,睡覺。
這一覺睡得可不踏實。
她做了個夢,夢裏沒什麽情節,只有朦胧的視覺感受。黑色,藍色,總之是些濃墨重彩的顏色交織在一起。
一覺醒來,聶思凡開始流青鼻涕,打噴嚏。
一夜過去,症狀全都來了。
感冒就是這樣,呼吸不暢,在床上躺着還不如直接起床。
她索性給大家做早餐。
打開冰箱一看,一袋煎餃正好還剩八個。她想了想,還是煎了一鍋餃子。
畢竟,她完全摸不透宋萸的心思。
說不定他今天心血來潮吃早餐呢?
再說,實在沒必要和一個未成年小孩計較。
六點多,宋萸出來了。他看着開了燈的廚房和餐桌,聶思凡在裏面忙忙碌碌。
他什麽也沒說,轉身去洗漱。
過一會,宋葦也醒了。他打着長而響的哈欠,整個人有種累壞了的虛腫感。
聶思凡把煎蛋和培根端到宋葦面前。
他想起什麽,說,“你發燒了就別做飯了,中午我們訂外賣吃。”
聶思凡看宋萸出了浴室,輕喊一聲,“喂。”
他擡頭,眼底沒有任何情緒。
“鍋貼。”她指指盤子。
宋萸這才慢騰騰走過來。
他不急着動筷,而是轉頭看着宋葦說,“我今天不去學校。”
宋葦大口嚼着焦脆的煎蛋,兩眼一瞪。
“你說什麽?”
“替我給班主任請個病假。”
宋萸看了眼聶思凡,“我發燒了。”
聶思凡:“……”
宋葦冷笑,“體溫量了嗎,我看你生龍活虎的,撒謊也得打個草稿。”
宋萸默默從睡衣胸口的口袋掏出水銀溫度計。
似乎早有準備。
聶思凡和宋葦都湊過去看。
39度。
“媽的,怎麽你也病了。”宋葦捏着溫度計左看右看,都看出花兒來了。
他問宋萸,“你有什麽不舒服的,要不要去醫院?”
宋萸小口吃煎餃,搖頭。
“腦袋有點暈,其他的還好。”
他說完又補充,“最近是流感高發季節,我不想去學校傳染同學,畢竟高三了,大家時間都緊張。”
聶思凡坐在他對面,捧着牛奶杯,忍住笑。
這他媽什麽感動中國發言。
宋葦有點為難。
“明天周五,你還要周考吧?今天不去學校,落下一天的課怎麽搞。”
宋萸不以為然,“都這個時候了,課上基本都是學生自己複習,老師只負責答疑。我在家也能複習。”
就在這時,聶思凡感覺自己被一只腳輕輕踢了一下。
很輕,像是不經意碰到。
而宋萸頭埋進盤子。
她抿唇,然後對宋葦說,“39度算高燒了,還是休息一天比較保險。他今天徹底退了燒,明天才好去學校。”
宋葦撓了撓頭,“行吧。”
他還是略不放心,筷子尖指着宋萸說,“那你今天可得真的複習啊,晚上我檢查。”
宋萸咕哝一聲。
雖然兩人都請了假,但狀态截然不同。
聶思凡可以癱在床上,沙發上休息一整天,宋萸卻還是得回房刷題寫卷子。
區別只在于不用去學校而已。
宋萸吃完早餐進卧室,宋葦收拾碗筷。
他昨天回來就發現餐桌後面的陽臺上立了個畫架,晾着幅油畫,這會才找到機會問聶思凡。
“這畫跟你之前的好像都不一樣。”
聶思凡橫着身子睡在花瓣沙發上,長長的腿交疊在一起,幾乎占據整排沙發。
她笑,“怎麽不一樣。”
“顏色組合很豐富,還都是不常見的顏色。”宋葦又仔細看了看那圈漣漪,“這幅畫叫什麽,想好名了嗎?”
聶思凡把手枕到後腦勺,看着天花板的吊燈,視線有一瞬虛焦,燈光幻化成光點。
“早就想好了。”
宋萸挨揍那晚,他整張臉的顏色。
茄子绀,是眉骨。
蝦青紅,是嘴角。
棕茶色,是顴骨。
他就頂着色彩斑斓的一張臉,走在路燈下。
一邊倒退,一邊看她。
她輕聲說,“叫熱帶魚。”
“熱帶魚?”宋葦笑,“這名字挺特別。”
中午,臨近飯點,宋葦準備點外賣。
聶思凡被派為代表,去問宋萸吃什麽。
她本想直接發微信,但他們的聊天記錄一直停留在不被接受的轉賬那裏,再往上看,昨晚下雨她給宋萸連發幾條語音,他也一概不回。
簡直是種神經質的自言自語。
像一個人對着牆壁打乒乓球。
聶思凡忽然就不想主動發消息了。
她敲了敲次卧房門,“宋萸。”
良久,他隔門對答,“幹嘛。”
聲音悶悶的。
……根本是關着房門在睡覺。
“我們要點外賣了,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宋萸說,“沒有。”
“……那你,有什麽忌口嗎。”
宋萸說,“很多。”
聶思凡對着米白的房門深呼吸一口。
然後轉過身,擠出微笑,她就挂着這幅微笑走進主卧,對宋葦說——
“你弟想吃湘菜,越辣越好,他說吃辣的冒汗,感冒好得快。”
宋葦将信将疑,“那,你行嗎?”
“我?我不吃啊。”
聶思凡笑得更開懷了,“我們點我們的,給他點湘菜就行。”
“哦,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