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溫柔
溫柔
聶思凡從不矯情。
她打開手機二維碼,亮在宋萸面前。
他低聲唔着,“耳雙雙……”
她的網名。
聶思凡沒好氣哼一聲。
宋萸說,“聶不是耳又又嗎。”
“你廢話挺多。”
他扯一下嘴角,添加好友。她低頭,通過申請。
“多少錢。”宋萸問。
“說了就當我送你的。”聶思凡把手機塞回牛仔褲後面的褲兜裏,沖客廳揚下巴,“冷靜了嗎,談談。”
她擦着宋萸的校服過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
緊身牛仔褲勾出蜜桃般的豐滿臀形,臀邊口袋裝一只手機,杵在後面,很難讓人不多看幾眼。
宋萸跟上前。
客廳中央是張四人座長排沙發,乳白色,沙發扶手和靠背像花瓣一樣張開,舒展又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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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思凡在家具店一眼就相中這沙發。
她坐在沙發最中間,跷起二郎腿,棉拖鞋挂在腳後跟,一晃一晃。
總要讓這小子知道,誰才是這個家的主人。
宋萸脫掉校服,攥成團随意扔在沙發角落,他長腿一邁,邁過聶思凡,在她身旁坐下。
他也跷起二郎腿。
“談什麽。”他垂眸看了眼聶思凡。
宋萸開始發現,宋葦喜歡的是個很有女人味的女人。
聶思凡穿黑色方領針織衫,脖頸修長,鎖骨分明,肩頸連接處幾乎呈直角,更顯體格的瘦削纖薄。
她也知道自己這樣很美,所以無需戴項鏈喧賓奪主,只讓人盡情領略肩頸優美的線條。
“老爺子住院,你的生活費現在是誰在給?”
聶思凡盯着電視機裏自己的倒影。
宋萸整個身子轉向聶思凡,一條手臂搭上沙發靠背。
“還沒嫁進來,就想清一大家子的公賬了。”
“我問,你答,很難嗎。”
“我沒義務回答這些。”宋萸摸出手機,“CD多少錢,我不欠你什麽。”
“兩張,一共五百。”
聶思凡睨他一眼。
“哼。”宋萸勾起一只嘴角笑了,“原價一百一張的貨,今天打折清倉最後一天,不是你多管閑事我就自己去買了。”
“五百塊。”聶思凡攤開手掌。“我時間很值錢的。”
“滾蛋。”
宋萸低頭操作手機,聶思凡的微信滴了一聲。
“原價轉你了。”宋萸滅掉屏幕,看聶思凡,“談完了嗎,我還有事,沒空跟你瞎扯淡。”
“一下損失兩百塊巨款,你明天中午吃什麽?”聶思凡收着下巴,目光由下而上探向宋萸。
這樣的目光可以有很多種解讀。
調笑,挑釁,或是嘲諷。
“閑的你。”宋萸起身就走。
聶思凡一把拉住他手臂,拽回沙發。
宋萸穿黑色短袖,青筋凸起的小臂硬邦邦的。
聶思凡咯咯地笑。
“不會又要吃一大碗面條了吧,泡面挂面牛筋面,主食配主食?”
宋萸揚手甩開聶思凡,濃黑的眉毛一擰。
“那你把多餘的錢退我,我明天吃頓好的。”
“我當你多有骨氣嘛。”
“我還可以更沒骨氣。”
宋萸突然探身向前,垂頭靠向聶思凡。
她仰面回瞪。
他停在離她十公分的地方。
他說,“既然嫂子是個富二代,不妨資助一下我這個貧困高中生。”
宋萸的臉遮天蔽日壓下來,聶思凡很近地看着他眼睛。
那雙眼,怎麽可以那麽黑,又那麽透亮。
她實在不願把狼心狗肺的宋萸用清澈二字來形容。
可他的眼睛,就是無與倫比的清澈。
像黑玻璃珠。
“你要多少錢。”她問。
宋萸大概沒想到她會如此作答,他微微一愣,才說。
“五百。”
聶思凡笑得彎腰,額頭抵到他下巴。
“你也就這點出息了,宋萸。”
宋萸別過臉,但仍前傾着身子。
“少廢話,給不給。”
“這樣吧——”
聶思凡忽然擡頭,撩了把額前的碎發,笑得睫毛都簇擁到一起。
宋萸抓着沙發布的手微微一緊。
“以後我中午回家做飯,給老爺子送一頓飯,剩下的再給你送到學校,怎麽樣?”
“剩下的?”宋萸眉峰豎起來,“你當我是狗呢,吃所有人吃剩的玩意。”
“行行行,我表述有誤。”聶思凡止不住地笑,“老爺子住院這段時間,你高考之前,我給你們倆專職做飯,怎麽樣?”
宋萸從鼻子裏哼氣,“就這麽心甘情願給宋家當小保姆?你圖什麽。”
“如你所說啊,我有錢,還有閑,什麽都不圖,就圖你們家這個——”
聶思凡眼睛一轉,“家族傳統。”
“我哥配不上你。”宋萸總結。
“哦,你說過了。”
“實在想結婚,找個門當戶對的男人嫁了吧。”
“那怎麽行,我還沒嚯嚯夠你哥呢。”
“……”
宋萸很嫌棄地看了聶思凡一眼。
人們看一個執迷不悟的戀愛腦就是這種眼神。
恨鐵不成鋼。
怎麽說呢,聶思凡突然覺得這小孩也有點人味。
“你叫什麽名字?”宋萸縮回長臂,抱胳膊問。
這下輪到聶思凡無語了。
“你認真的嗎?”她說。
且不論她和宋葦交往三年。
他們已經同住一個屋檐三天了。
“我只知道你姓聶。”宋萸面無表情。
他這模樣一般說明他沒撒謊。
坦坦蕩蕩的無知。
聶思凡擠出一聲幹笑,“記好了,我叫聶思凡。”
她朝他友好伸手,“思念的思,凡間的凡。”
宋萸淡淡瞥她的手一眼,仍抱胳膊。
“一般人自我介紹,會說平凡的凡。”
聶思凡的手伸到宋萸眼皮子底下。
“那你更得記住我了,我比較特別。”
他抽出一只手,擊掌一般輕拍一下她手心。
“哦。”
宋萸起身走向冰箱,照例取出一罐冰可樂。
“我記得你以前不喝飲料。”聶思凡的視線和身子都跟着宋萸轉動,“每年吃年夜飯,你什麽都不喝。”
冰箱門仍開着,宋萸站在門邊仰頭喝可樂,喉結很有力地上下滑動。
他深舒一口氣,以一種活過來了的眼神看回聶思凡。
“你挺關注我。”
聶思凡無所謂地笑了笑。
“男孩子要少喝可樂,這玩意殺精。”
宋萸又仰頭一頓咕嚕,整個人長身鶴立,頭發紮得像刺猬。
他喝完一抹嘴,甩手關冰箱門,手裏的易拉罐捏得空空作響,然後面朝聶思凡的方向,手指一長,劃出一道完整的抛物線。
哐當——
聶思凡看着易拉罐被扔進自己面前的垃圾桶。
就在她以為宋萸又選擇性無視她的時候,他拉開次卧門,在進去之前留下一句話。
聲音很輕。
她聽到了。
“可我對繁衍沒興趣。”
門被不輕不重地合上。
那一秒,聶思凡感覺自己的心髒也被輕輕捏了一下。
這小子……
她深深捋了把頭發,很無語地笑了。
然後,從包裏摸出煙盒,點燃一根煙。
聶思凡坐到一根煙抽完,宋萸沒再出來,也沒任何動靜。她掐滅煙頭,進了主卧。
終于來到第三天。
聶思凡早上一醒就看到宋葦的微信。
【我今晚寫完卷宗就能回家了。】
【出去吃飯吧,吃頓好的。】
【忘了還有那小子。把他也喊上吧。】
【不對,他有晚自習,正好咱倆自己去吃。】
照例,聶思凡一條條引用回複。
由于宋萸昨晚沒說早餐吃什麽,她仍舊給他煎了八個餃子。
但直到六點半,聶思凡喝完牛奶,次卧仍然房門緊閉。
她走過去,篤篤敲門。
沒人應。
聶思凡開始用手掌心拍門。
“宋萸,宋萸!不早了!”
五分鐘過去。
她手握成拳,砰砰擂門。
“醒沒醒啊到底!又要遲到了!”
門被突然打開,聶思凡往前一傾。
視線前方是一面寬闊緊實的胸膛,她猛地剎住腳,微擡起頭,看見塊壘胸肌上有一片硬幣大小的褐色胎記。
“靠。”
宋萸一覺醒來,開嗓就是粗口。
剛打開的門又用力推回去。
結果是聶思凡腦門被狠狠磕了一記。
她揉着額頭大喊,“宋萸你什麽意思啊!”
門那邊是宋萸踢踢打打穿衣服的聲音。
他也吼,“你他媽吓死我了!”
“快點出來吃早飯!馬上七點!”
“什麽早飯?”
宋萸開門,穿好藍白校服校褲。
只有短硬的頭發胡亂張着,亂得像狗窩。
聶思凡氣絕,“餃子都給你煎好了!”
宋萸聳肩,“我昨天沒說今天要吃早飯。”
“……”
“我不吃早飯,就是為了多睡半小時,懂?”
宋萸推開擋門的聶思凡,走向浴室,“三分鐘後出門。”
走到一半他又扭頭,對聶思凡拍拍手,“動起來,我不想遲到。”
桌上,還有一盤涼透的餃子。
聶思凡在早高峰的車流中騰轉挪移,極盡超車之能,早自習打到第二遍鈴,車剎在校門口。
她咬牙切齒,“滾。”
宋萸問,“午飯幾點送過來?”
“……”
她現在很想穿回昨天夜裏扇自己幾巴掌。
宋萸望天感嘆,“老爺子可憐,終于等到兒媳婦孝敬一回了。”
聶思凡雙手緊握方向盤,猛吸氣。
“12點半,滾出來吃飯。”
“謝謝嫂子。”
宋萸露出明媚微笑,一口白牙明晃晃。
聶思凡扭頭瞪他,只差沒一爪子把他臉撕巴了。
安逸悠閑如聶思凡,也過上了連軸轉的,不是打工勝似打工的日子。
她上完上午的油畫課,咚咚咚踩着高跟鞋下樓開車,鄭陽約她吃飯的話說到一半,她人已經跑沒影了。
“我今天有事——”
緊趕慢趕做了兩菜一湯,她把保溫飯盒交給導醫臺的護士,又驅車來到校門口。
宋萸站沒站相地靠着馬路邊一顆梧桐樹,聶思凡剛泊好車,他腿就跨了進來。
“老爺子還好嗎。”
聶思凡有些驚訝。
她比約定時間晚了十分鐘,原以為他會餓死鬼投胎怪她遲到。
沒想到……
“你還真是個大孝子。”聶思凡誇宋萸,後者眉毛抽抽了一下。
宋萸捧着塑料飯盒,埋頭幹飯。
他這種時候一般都很安靜。
聶思凡想了想,決定還是把宋葦晚上回來的事告訴他。
也是種警告。
他哥一回,他今晚再怎麽皮也不敢鬧了。
“你哥……”
“我今晚……”
宋萸扭頭看她,吞咽一口,“你先說。”
“沒事,你說吧,你今晚怎麽了?”聶思凡認真看着宋萸。
“我今晚不上晚自習。”似是猜到聶思凡提一口氣準備輸出,宋萸忙說,“周三晚自習只有全班前二十名需要上。”
“你多少名?”
“倒數第七。”
誠實得可貴。
聶思凡差點被他的坦誠感動了。
“我哥咋了。”
“你哥……挺好的。”聶思凡看向窗外,“那什麽,你不上晚自習,直接回家?”
“不然呢。”
“哦。”
宋葦明顯是不想讓宋萸摻合他們難得的二人世界。
聶思凡也不太想帶上他。
但又不能傷了這孩子自尊心。
“你快吃吧。”她笑,“晚上放學早點回來哈。”
宋萸奇怪地看她一眼。
因為她也沒想好托詞。
但不重要了。
初春的大雨在晚上六點不由分說落了下來。這場雨的瓢潑與兇悍直接登上晚間新聞,雨攜七級大風,刮翻了許多停在江邊的轎車。
聶思凡正跟宋葦讨論晚上去哪兒吃大餐時,她無意看了眼窗外,看到的就是一片發怒的天空。
烏雲滾滾,狂風呼嘯,雨點子打得窗戶噼啪作響。
她看了眼鐘,想也沒想,抓起兩把傘下樓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