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八、姻緣天定
第38章 三八、姻緣天定
青鸾到四房來的次數不多,但只要過來,就是到霁月樓請三姑娘,也算得上輕車熟路。
陳為寧不知道陳夫人叫她過去為着甚,她手裏正在打一條給嫡母的五福絡子,見了青鸾先笑:“姐姐稍候片刻,馬上就成了。”
都要飛黃騰達了,還折騰一個絡子作甚。青鸾從陳為寧手裏搶了過來,又催一回:“姑娘快随我走吧!”
一見上房這麽着急,陳為寧心裏難免把事往壞處想。她聽說了今兒陳夫人帶着陳淑寧出去上香的事,雖然不知全貌,但大體也猜的到家裏的安排。
所以陳三姑娘是真不想去上房,又把絡子奪回手裏,說:“母親這絡子要得急,且要大伯娘等一會子了。”
陳夫人為三姑娘尋了多好的親事啊?偏正主還不知道着急!要是進了武安侯家,哪裏還用得着這麽夏天繡扇面,冬日縫棉衣地奉承嫡母,縱要嫡小姐的體面都是有的。
青鸾有意透露些事兒叫陳為寧知道,但轉念一想,三姑娘能在伯娘和嫡母跟前讨巧,不就是仗着平日裏侍奉勤謹嗎?陳家嫡出的六位小姐且先不論,那一堆庶女裏,真能在陳夫人跟前挂上名的,滿打滿算,也就眼前這一位了。
這樣一琢磨,青鸾就緩了臉色:“絡子甚時候打都一樣,夫人那兒可催得緊。”
這話的意思,就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陳為寧心頭發苦,面上還是淺笑:“雲雁,替我把線收好,我回來再繼續打。”
等到了上房,陳夫人竟靠在引枕上睡着了。陳為寧只好又輕手輕腳地放了簾子出去,問青鸾:“青鸾姐姐,伯娘想是有些疲累,不如我改日再來?”
陳為寧想走,青鸾卻一把把人按住,而後輕聲把陳夫人叫了起來。
見陳夫人悠悠醒轉過來,陳為寧先到她榻前行禮,問候一聲:“不承想擾了您小憩。”
陳夫人這幾天為了香積寺偶遇成王這攤子事,夜夜難眠,白日自然困倦得很。但再累,也得把這個家撐起來,只對着陳為寧輕輕點頭:“三丫頭,你到我身邊來坐着。”
上房一向規矩極嚴,重體統、好臉面,陳夫人教養幾個女孩子更是少有這樣和顏悅色的時候。就是她親生的陳淑寧,往日在規矩上有什麽錯處也得跟姊妹們一道受罰,從無偏頗。
陳為寧心裏的擔憂更甚,只面上不好露出來,提了裙往陳夫人身前坐,說:“伯娘怎這樣看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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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夫人看的,當然是陳為寧秋容玉色,眉目如詩,偏偏運氣又好,惹人豔羨。陳家女兒多,庶女更不值錢。齊國公夫妻倆嘴上說着對各房女兒一般教養,但真養在陳夫人膝下的,除了大房生的,也就四房還有個陳為寧。
既是花了心血教養幾個姑娘,陳夫人也就還指望她們能替家族争光,原本在議親上,根本就不考慮什麽公侯伯爵之家,眼光只往上看。
本以為能搭着太子,少說也有一個四妃的位置,沒想到作繭自縛,兜兜轉轉還得往侯府裏尋。放在陳家興盛的時候,武安侯這樣的人家,陳夫人根本不想多瞧一眼,如今倒成了求也求不來的好親事。
這可真是,世事弄人啊。
陳夫人心裏千回百轉,對着面如珠玉的陳為寧卻只吐出來一句:“趕明兒你把廚房的事兒接過去,屋子裏原來那些不吉利的東西,造個冊讓婆子們擡到庫房鎖了。”
一席話聽得陳為寧心驚肉跳,廚房的事兒也算了,原來就學過不少。陳夫人嘴裏說的那些不吉利的東西,不就是指的她原來嫁太子預備的嫁妝。
突然把這些東西鎖了,家裏是個甚想頭?陳為寧內心不安,但是嘴上卻只說:“侄女明白了。”
陳夫人說了這些話就讓陳為寧回去,至于張夫人的話,愣是一個字也不往外吐。
陳為寧看出來家裏對她的親事改了主意,卻不知道又要把她往哪處送。就連陳淑寧都要上趕着給成王當續弦,還被王府嫌棄個不住,可見陳家的女兒是真聲名狼藉,親事上一個比一個艱難。
就算不是給太子或者成王做妾,陳為寧也知道,自己的親事肯定好不到哪去,就是不知道是哪處人間煉獄。
未知才是最折磨人的。
青鳳把陳為寧送出去了,反而看不準陳夫人的心意,狀若無辜地問:“夫人怎麽不跟三姑娘透個底?”
陳夫人正叫青鸾給她捏着腿兒,冷哼一聲:“沒影的事兒,跟姑娘胡謅個甚?”
張家透個結親的意思,陳家就跟得了聖旨似的滿院子嚷嚷,這不是重蹈覆轍嗎?陳家被東宮退親,還能有個臺階下,要是被張家擺一道,這臉就丢到爪哇國去了。
陳夫人了解陳為寧的為人,知她是個聰明人,說這幾句話盡夠了。她若是個穩得住的,聽了些風言風語,就更應該知道怎麽說話做事。
上房不肯說句實話,陳為寧身邊的雲雁、雲錦卻從陳夫人的梧桐院打聽到些口風。等自家姑娘剛在霁月樓坐下,雲錦就一臉神秘地同她講:“姑娘,今兒晌午,張夫人來過一回。”
張夫人往上房略坐一坐,陳夫人話裏的機鋒就變了味。陳為寧心頭一動,還問:“可說了為着甚?”
還能為着甚?雲錦心裏笑話自家姑娘是個呆子:“姑娘傻了不成?您打量大夫人怎麽就要咱們收了那些破落物件兒?”
原來是預備着做妾的,連那九重嫁衣都是妃色,如今碰着個求娶正妻的張家,自然再用不上。陳為寧這樣一想,還是有些不信:“張家與我,怎麽說得到一堆去?”
武安侯不好女色,四子一女都是跟張夫人兩個生的。既沒有庶子,陳為寧的身份,配哪個嫡子都差一大截。陳家的女兒,又不可能到侯府做妾,她心裏還在想,是不是張家的旁支。
可若是張家的旁支,對陳府又沒什麽助力,陳夫人怎麽肯點頭?思來想去,陳為寧還是覺得自家癡心妄想,對着雲雁、雲錦疾言厲色:“約束好院裏的人,不許他們出去混說。別的人怎麽說怎麽做,咱們且管不着,霁月樓的人敢摻和,我就回了母親發賣出去!”
武安侯自視甚高,他竟然肯給齊國公遞橄榄枝,別說陳為寧這頭想不明白,就是東宮的王清惠和徐沅,說起來也覺着事出蹊跷。
兩個人在長信殿圍着快要滿月的太孫一頓親熱,說起這上京的趣事,頭一件不就是聖人臨行前的兩道賜婚聖旨。一道許了成王跟齊國公的嫡長女,一道給了武安侯的嫡四子與陳家庶出的三姑娘。
因着陳為寧本來是要指給太子的,王清惠更添了幾分興致盎然,拉了太子妃的袖子,意有所指地問:“您快跟我們說說,張家怎麽偏偏就要那個庶女啊?”
與其說是張家看重了陳為寧,倒不如說是武安侯府行四的張季玹自己相中了這個庶女。太子妃生了兒子,太子日日往長信殿跑的勤,她還比徐沅她們更知道底細。
于是吳字微咽了一口杏仁茶,故作高深地說:“聽殿下的意思,只怕是張家四公子心屬陳家姑娘,這才問他父母求了來。”
自古兒女姻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徐沅聽了太子妃的解釋,驚得嘴巴都合不上:“這陳三小姐養在深閨,張家四公子如何識得?”
話雖如此,但從張家的考量,這門親也說不上頂壞。武安侯的嫡長子張伯瑉将來肯定是要承嗣的,偏偏又遇着一個文武雙全的四弟,樣樣都比他更出挑。張伯瑉已經定了南陽侯的嫡長女,若為着家族和睦,倒不好再為四公子尋高門大戶裏出來的姑娘。
張季玹自家能幹,又配上一個家族實力雄厚的嫡妻,武安侯夫妻也擔心兄弟倆會因為這些事鬧得不快。多少世家大族會家道中落,根底就是生了內亂,張家好不容易在小輩裏看見些起色,自然不肯出兄弟阋牆這樣的禍事。
陳為寧的出身算不得好,但好歹也是大家族裏出來的,打小又由着陳夫人親自教養,亦算撐得住門戶。
對于徐沅的提問,王清惠連連稱是:“就是啊!娘娘快跟我們細說說,一個是将門虎子,一個是閨閣毓秀,不會真跟話本上一個樣吧!”
太子妃笑得合不攏嘴,好好的一門親事,被兩個人說成了崔莺莺私會張生。她忍不住啐一口:“你們倆這說得甚話?姻緣天定,自然是月老的紅線纏得緊!”
說來說去就是說不到正題上,徐沅急得脫口而出:“太子妃娘娘!我跟王姐姐,心裏正糊塗呢!就靠您指點迷津了!”
女人的天性就是四處聽笑話,最喜歡的就是對這些雜談刨根問底,徐沅和王清惠也不能例外。
太子妃一見這兩個人求知若渴的大眼睛,笑意更深:“陳家這個姑娘,看着身份不高,但對于張家,卻有些安家鎮宅的效用。反觀陳家,一個被咱們宮裏不要的姑娘,轉臉就成了侯府嫡妻,不也面上有光?”
這還不算,最重要的是有人來求娶一個皇家棄婦,這對于陳家女兒的聲名更是百利而無一害,無形之中又為陳家其他姑娘的婚事鋪了路。
什麽姻緣天定,不過都是利益所驅。
這樣一說,徐沅洩了氣:“唉,還以為是才子佳人、月下相邀的美談呢!”
其實太子妃還沒把話說透,太子對于這兩門親事也是樂見其成的,雖然太子不喜歡齊國公家,但也不能完全任由成王跟陳家蛇鼠一窩。張家那個四公子可是一直在太子麾下效命的,如此一來,假使陳家下了決心,立志一心一意給成王賣命,卻又不可能了。
只要成王得不着實實在在的岳家,東宮自然就賺得盆滿缽滿。
王清惠聽完這些前因後果,覺得索然無味,自顧自啃了一塊兒玉豆糕,說:“真無趣!還不如成王在香積寺偶遇陳家大姑娘精彩呢!”
這事兒徐沅她們知道得更早,京裏早就傳得沸沸揚揚的,說成王上香的時候英雄救美,遇上迷了路的陳家姑娘,有禮有節,救人于危難。
傳言如此,徐沅卻對着王清惠搖頭:“你是個蠢的不成?傻子都知道,成王那事兒是刻意為之!哪有三姑娘跟四公子的姻緣來得九曲回腸……”
王清惠最不忿有人說她蠢,借着這話就開始耍賴皮:“太子妃娘娘替我主持公道!小沅拿話辱我!”
兩個人鬥嘴鬧慣了,徐沅咯咯笑:“姐姐如今在咱們宮裏說一不二,說句話都要吃心不成?”
徐沅今兒只為了過來看熱鬧,王清惠心裏卻還裝着別的事,于是朝太子妃假哭一句:“娘娘…管了一段日子的家,沒想到卻惹了小沅的眼……”
這話的意思,就是要太子妃把管家的事兒攬回去。原來看着王清惠雷厲風行,只當她對這令行禁止的生活會有所癡迷,不料她心裏那一杆秤還是不曾歪。
徐沅難免起了敬意,跟着幫腔:“切!等太子妃娘娘出了月子,難道王姐姐還能攬一輩子權不成?”
兩個人一唱一和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太子妃又不蠢,自然明白王清惠是想卸挑子。管了這麽久的家,上上下下贊個遍,就這樣還能把權力拱手相讓,太子妃難免還高看王清惠一次。
往日裏太子夫妻都只拿王清惠當冤大頭,今兒太子妃倒還示意劉嬷嬷往王清惠跟前遞了一盒子東珠,跟着道一聲辛苦:“往日為着我和殿下,清惠回回頂在前頭,這回為着阿浔,又受了不少苦楚。這幾顆珠子,就當是我跟殿下的謝禮。”
王清惠看着那盒東珠,很有些愣神,還是知春先替她接了下來,恭敬謝了恩。
珠子成色好不好,王清惠倒不看在眼裏,這還是頭回,太子夫妻把她當人看。她眼裏有淚花,又笑得真心實意:“多謝娘娘念我一回,我所知所能本就有限,白費了您這一盒東珠……”
太子妃生産,鄭浔養胎,東宮日常起坐飲食,王清惠哪一樣沒有操心?這一盒東珠填補不了她的辛勞,卻實實在在寬了她的心。
徐沅看着,也只有高興的,笑道:“王姐姐得了這麽多寶貝,趕明兒給我做一個珍珠抹額使一使,可成?”
太子妃聽了,笑着戳徐沅的額頭,拿話擠兌她:“怎麽清惠有什麽好的香的就都得給你用!眼皮子就這麽淺?”
她這麽說,徐沅更霸道了:“娘娘有所不知,原就是王姐姐許了我的,今兒得了這麽好的珠子,怎麽就不能借我戴一戴?”
兩個人經常私底下互戴對方的首飾,王清惠也不惱:“娘娘不知道,咱們宮裏這個昭容,要是離了我,別說首飾,就連衣裳也沒幾件拿的出手!”
這話本是玩笑話,但太子妃還是順着王清惠的話說:“哦?既這樣,劉嬷嬷,還不給昭容拿件好衣裳來?”
衣裳是早就備好的,劉嬷嬷跟紅玉、綠雲三個人攤開給徐沅瞧。
一件櫻草色湘繡掐花對襟外裳,款式和顏色倒還好,主要是那秋海棠的繡工過分華麗,雙肩和袖口還間綴了米粒大小的紫櫻珠。
徐沅粗略瞧一眼,就知道是按着她的身形特意裁的。雖然比不上東珠貴重,卻更顯得花了心思,徐沅一時間還有些難為情:“我只是随口一說,太子妃娘娘怎麽還當真了……”
王清惠得太子夫妻的恩賞,主要是為了她治家有功。可這一件衣裳給了徐沅,倒顯得她有些德不配位,無功受祿,到底惹眼。
太子妃看出來徐沅的局促,輕輕拉了她的手,說:“一個小腦袋成天琢磨個甚?你服侍殿下盡心不說,對外還能保着東宮的體面,得這一件衣裳都是少的……無須妄自菲薄……”
徐沅這才想起來,太子妃生産那日,她還曾喊着要割了齊國公夫人的腦袋。既然為東宮賣過命,她又理直氣壯起來:“既如此,那我先謝謝娘娘體恤!”
太子妃微笑看着王清惠跟徐沅兩個人圍着衣裳首飾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徐沅問王清惠要了珍珠抹額,王清惠就說要穿她的新衣裳。徐沅一開始很有些猶豫,但架不住王清惠的陰陽怪氣,勉強同意讓她穿半個時辰……
三個人圍坐了半下午,太子妃一高興,還直接留了晚膳,徐沅跟王清惠也揀了幾個例菜傳到了長信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