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五、流水落花
第35章 三五、流水落花
三姑娘陳為寧下了閨學,本想到上房請個安,卻不想會遇上這些争吵。她不敢細聽,只能又帶了雲雁、雲錦回自己屋裏。
為着兒女好議親,陳家四房人都在一塊兒住着。平日裏上房有個風吹草動,其他幾房人都心知肚明。陳為寧大概猜的出來大伯父夫妻倆在争什麽,無非就是為着她和大姐的婚事。
她沒有做過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但也明白,自家的親事就是嫡母都做不了主。兄長弟弟們不争氣,不就只能拿女兒換錦繡繁華。
陳夫人要她給太子做妾,她雖心裏不情願,但為着父母兄弟的榮華富貴,也認了下來。如今被東宮退一回親,成了人人皆知的棄婦,陳為寧想,既然自己賣不出好價錢了,陳夫人應該随随便便就會把她發嫁了。
可今兒聽着齊國公夫妻倆的話風,只怕等待她的,還是去做高門大戶的妾室。若想當正妻,就只能在夢裏了。
好好的太子側妃沒了,自家三姑娘卻日日都還要受府裏人的奚落,雲雁忍不住嘟囔:“又不是我們姑娘自己說的親!一切都是大夫人拿的主意,怎麽一個個都來看我們院裏的笑話?”
陳家三姑娘姨娘死得早,平日裏全靠着勤謹侍奉嫡母和陳夫人才能有安身立命的機緣。陳家又不是什麽一團和氣的人家,夫人小姐在後院裏各懷心事,陳為寧一個普普通通的庶女能得大夫人幾分寵愛,自然會有人眼熱。
府裏的人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陳為寧倒不會往心裏去。真正讓她難受的,是自己聲名盡毀,還要被陳夫人拿出去籠絡權貴。
庶女就不能為人正妻嗎?
陳為寧到底心有不甘。
可不甘又如何?還不是只有一日日忍着、熬着。
既然前線基本上穩定下來了,聖人就把北上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初二,空智大師看的黃道吉日。
另外,太子的嫡子似乎很得聖人的喜愛,說他是福星天降,預示着北上大吉。熱熱鬧鬧辦了個洗三宴不說,當天就封了這個繦褓嬰兒為太孫。
圓圓三四歲了都還沒個正經封號,徐沅這麽一對比,更覺着聖人可笑。太子夫妻因着這個兒子,一時間風頭無兩,東宮比之前還要衆星捧月。
可徐沅一日日瞧着孟旭的神色,卻覺着他并不怎麽春風得意,反而陰沉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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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好不容易得個兒子,也不想過分折騰,跟太子兩個人還是在長信殿簡簡單單辦了個洗三宴。除了聖人借着太孫在朝上搞了些動靜,東宮裏實則并沒有十分吉慶的氣象。
但好歹是太子的第一個兒子,徐沅她們也還是早早就在長信殿入了座,就連久不露面的鄭浔,也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太子妃下首。
太子妃見了,難免要說些責備的話:“你這胎懷相本來就不好,怎麽還跑過來?”
貴子洗三,禮儀繁瑣,事項冗雜。雖然香案神像這些事不用徐沅她們操心,收生姥姥們自然會預備妥帖。
可添盆總是要添的,鄭浔顯然也是這個想法:“原就說了,等您生了要來沾沾喜氣的,怎麽,您還不讓?”
這回還沒等太子妃說什麽,躲在帷帳後面的圓圓先低聲喊了一句“鄭娘娘”。
圓圓家來這幾天,見了王清惠和徐沅多次,卻還是頭回碰見鄭浔。問太子妃和身邊的宮人,她們都只說鄭娘娘在殿裏休養,不好打擾的。
今兒遠遠瞧見一眼,圓圓心裏還在想鄭娘娘怎麽瘦了這麽多,于是情不自禁先喚了出來。
鄭浔也聽到了圓圓的聲音,連忙就喊她出來:“是圓圓嗎?鄭娘娘聽說你回來了?快出來娘娘見見……”
圓圓慢慢往鄭浔跟前走,想往她懷裏撲,又怕太子妃責怪,試探性地望了太子妃一眼,直直杵着,還不敢動。
太子妃倒想先讓奶嬷嬷把圓圓領下去,卻不妨鄭浔先把孩子摟進懷裏,還在她腦門上親了一口,說:“圓圓長高了。”
大人們因名利權勢争得面紅耳赤,孩子的眼裏卻看不到這些。聽說鄭浔懷了小弟弟,圓圓還趕着要從她身上下來:“母妃說,圓圓會把鄭娘娘肚裏的弟弟壓扁的……我先下去……”
鄭浔多日來跟太子妃她們幾個關系冷淡,可當着圓圓,她卻怎麽都狠不下心。圓圓說要下地,她又把人箍在懷裏:“沒事的,鄭娘娘跟圓圓親近一會兒,好不好?”
太子妃總不好意思把孩子從鄭浔的懷裏搶出來,可到底鄭浔這胎懷的不安穩,圓圓在她懷裏久了,只怕還真的傷到肚裏那個。
王清惠看着這一幕只覺得諷刺,往日裏姐姐妹妹,真遇到利益相關,還是自己顧自己。鄭浔真情流露也好,逢場作戲也好,總歸是跟她這個太子昭儀沒怎麽相幹。
徐沅一看王清惠靜坐微笑,先在心底嘆了一口氣。而後拿了一塊香糕,哄圓圓:“在鄭娘娘身上賴了這一會兒,到我這兒來吃糕好不好?”
為着徐沅很久之前在坤寧宮對圓圓的那幾句囑咐,圓圓見了她更覺得親昵。徐沅一叫她,她就從鄭浔懷裏下來,安安靜靜站在徐沅身前吃糕。
一邊自己小口小口吃,一邊還給徐沅遞一塊:“小圓娘娘,你吃。”
徐沅把圓圓抱在身上,哄她:“徐娘娘過會兒要給弟弟添盆,等會吃好不好?”
既然孩子在徐沅懷裏,太子妃順便就叫奶嬷嬷先把圓圓帶下去玩兒,畢竟這兒還有一個洗三的胖小子正坐在澡盆裏哭。
聖人還真有幾分誠意跟孟旭示好,給太孫洗三的盆都是先皇當年使過的。
收生姥姥嘴裏說着吉利話,太孫哭一兩聲也是大吉大利的好兆頭。太子妃看起來笑眯眯的,孩子哭了,倒也不怎麽在意。
鄭浔久坐還是難受,添了盆就回昭陽殿去了。王清惠和徐沅還要顧着前頭的宴席,說了兩句吉利話就跟太子妃告辭了。
一個太孫洗三宴折騰下來,不僅煩得太孫哭了好幾回,王清惠和徐沅從長信殿往回走的時候也有些疲憊。
王清惠忙着東宮的瑣事,徐沅倒很久都沒跟她正經說上話。好不容易遇着一塊兒,見她興致不高還笑道:“王姐姐如今在宮裏令行禁止的,怎麽還不高興?”
借着之前廚房青姑姑的事兒,重新把東宮裏上下尊卑的規矩興了起來,各處的宮女仆婦也都比往日裏老實不少。就連王清惠說話,比以前不知道管用多少倍,她反倒不似往日開懷。
王清惠卻只是嘆氣:“一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卻不知道為誰辛苦為誰甜。小沅,我這一輩子,怪無趣的。”
太子妃和鄭浔好歹還有孩子,以後還能盼着兒女福分。徐沅膝下寂寞,可太子待她,總比旁人有幾分不同。只有王清惠,她在這宮裏,倒是實實在在的蹉跎歲月。
要想解了王清惠的難處也簡單,只要她肯放下身段跟太子示個好,兩個人總能有些和合如意的時刻。王清惠只需抓住這個時刻,好好侍奉太子,次數多了,總能懷個孩子的……
徐沅知道怎麽辦,但她卻不敢跟王清惠講。
王清惠看到徐沅皺了眉,反而噗嗤笑出聲來:“你當我是什麽?難道這世上的女人就都要讨好太子不成?我跟他,今生已然無緣,只盼着下世輪回,別再叫我倆遇着!”
聽這話音,竟是連侍寝也不願意了……
徐沅停了步子,心一橫抓住王清惠的胳膊,說了些離經叛道的話:“王姐姐,你既深惡殿下,何苦在這宮裏虛與委蛇?我要是你,不如剃度蓮臺,也不受這紅塵孽火……”
王清惠不妨徐沅會說出絞了頭發做姑子這種言論,反而伸手捂住了徐沅的嘴。
兩個人身後都還跟着宮女內侍,這樣的話傳出去就是殺頭也不為過。王清惠不想連累徐沅,只能拽了她往一株垂柳樹下的石凳上坐了。
楊柳東風樹,青青夾禦河。東宮雖沒有河,卻有不少湖,碰上暮春花落,湖面上盡是各色花瓣,随着水波四處流散。
都道是落花有意随流水,到了王清惠身上,反倒是花自飄零水自流,兩不相幹。如今就這樣不鹹不淡地相處,王清惠都覺着孟旭待她沒有好氣。要真是無端出了家,只怕連遠在餘杭的父母親眷都會跟着遭殃。
太子昭儀無端剃了頭發,就算太子不追究,聖人、皇後會樂意因為一個妾室葬送皇家聲譽嗎?
看明白了,王清惠就只是淡淡看着這副落花流水春去也的景象,對徐沅說了句:“小沅,殿下對我并沒有多少情分,我能這樣,已是萬幸。鬧出了格,還有命嗎?”
聽見王清惠還顧着性命安危,說明就不是真的無牽無挂,徐沅反而放了心:“不過是說些話來逗姐姐頑罷了,只是怕你日後真做出糊塗事!”
已近黃昏,王清惠和徐沅借着斜晖脈脈水悠悠繼續往前走,兩個人只說些好玩的閑話,打打鬧鬧地各自回殿裏用晚膳。
太孫洗三,聖人看着比太子的興致都高。王懷瑾看着聖人坐在龍椅上滿面紅光,趕忙端了一盞參茶給他:“皇爺好久沒這麽開懷大笑了。”
聖人自然是暢快的,定了北上的日子不說,還順帶撸了太子在朝裏的差事。這樣就算他走了,也不怕朝局不穩,太子會趁機做什麽事。
他高興,對着王懷瑾也有幾分好臉色:“朝雲呢?把她給朕叫來!”
自從朝雲搬到沁芳齋,聖人別說臨幸,就是提也不見提,今兒怎麽又想起這個胡女了……王懷瑾看不透聖人的心思,只敢應下:“奴才這就叫人去請。”
北上巡狩,說白了就是到鞑子跟前耍威風,宣揚國威的。聖人自然要先找胡女耍耍威風,才好滿足他君臨天下的想頭。
既然是召了人侍寝,王懷瑾就先安排聖人沐浴淨身。等聖人從盥洗室出來,王懷瑾又往他跟前遞了一丸金丹,吩咐小中人端了一盞白水候在旁邊。
聖人自然而然接了那金丹,往嘴裏放到一半又扔回托盤裏:“今兒不吃了!”
這又是吹哪股子邪風?王懷瑾搞不清楚聖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只當他今晚上興致不高,哪裏想得到聖人跟朝雲辦事,且還用不到催情的東西。
朝雲在沁芳齋用了晚膳,又跟宮女們學着打雙陸,正得趣,誰想得到幹清宮突然傳了侍寝的旨意。
她自家接了聖旨還在發呆,聖人不理她已近月餘,怎麽今兒又想起來了?
底下的宮女們本還等着主子的吩咐,一見朝雲手足無措的模樣,反到替她拿了主意:“雲美人,您先預備着,等會兒鸾車要來接您的。”
朝雲聽了她的話,嘆出一口氣來,認命的下去梳洗打扮。平日裏不用侍寝,朝雲縱是打扮也有限,今兒仔細一瞧,不免驚訝道:“我怎麽,胖了這許多……”
這……正忙着給朝雲梳頭的宮女不好意思明說是朝雲每天吃得太多,只能委婉勸她:“是美人您原來太過瘦削了些,如今這模樣,身嬌體軟、婀娜多姿,有什麽不好?”
真的嗎?
朝雲輕輕捏了捏臉頰,發現原來凹陷的地方,如今都填滿了肉,哀嚎道:“你們怎麽也不提醒我?胖成這樣,聖人會不會砍我的頭……”
如今多好的身段?宮女們幾下就把朝雲收拾停當了,出聲催促她:“您快上轎吧,王大監已催了幾回了。”
朝雲在聖人的寝殿住過幾天,對于裏面的陳設布置倒還熟稔,王懷瑾給她開了內室的門,又吩咐宮女們滅了幾盞燈,就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徒留一個朝雲跪在寝殿中央心驚膽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