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九、錯嫁孟郎
第29章 二九、錯嫁孟郎
徐沅她們幾個還盤算着接新人,卻不料孟旭已經暗生了退婚的想法。主要原因還是齊國公這個老匹夫辦事不地道,把年紀小的這個庶女嫁給太子做妾,暗地裏又想把府裏的嫡長女配給成王作續弦。
別說趙家那個還沒死,只是日日在床上昏迷着。就是死了,也輪不到他齊國公府往成王府塞女兒。
孟旭在含章殿看了齊國公給聖人遞的摺子,字裏行間都在請聖人為他家的嫡女賜婚。聖人明白齊國公的想頭,倒是樂見其成,齊國公跟東宮和成王都有姻親,那就等于陳家是顆滑不溜手的牆頭草,兩邊都不沾。
但這不是孟旭想要的。陳家要麽就給東宮賣命,賣到死,要麽就站在他的對面,等死。
如果兩府裏結親一點好處都沒有,那他大費周章地往府裏擡一個女人幹甚?真要是身邊缺服侍的,孟旭感覺太子妃身邊的丫頭都比陳家的姑娘好。
只是這事兒到底是過了明路的,聖人還寫了聖旨,就不是簡簡單單一句不娶能夠搪塞的。
孟旭這兒正發愁,又遇着王懷瑾先驚魂未定地跪到他面前,哭道:“太子爺救命!太子爺救命!”
王懷瑾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能把他吓成這樣,肯定是自家那個不争氣的老爹!于是他也來不及細問,就叫人備了馬,往幹清宮疾馳而去。
等孟旭到的時候,成王正跪在紫宸殿中,跟聖人兩個人大眼瞪小眼。聖人顯然是剛動了怒,氣得帝冠都歪了,坐在龍椅上大喘氣。
孟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能開口問孟昕:“三弟怎麽了?又把爹氣成這樣?”
成王自然是無比坦然,甚至還能拿言語來挑釁自己的父兄:“我家王妃殁了,我要娶齊國公的嫡長女。”
真是有了瞌睡,成王就趕着送枕頭。孟旭心裏頭暢快,面上還要強裝不悅:“三弟在胡鬧什麽?三弟妹過身,怎麽還不發喪?”
兄弟倆各懷鬼胎,沒人在意趙鶴嫣的死活。聖人被這兩個不孝的東西氣得七竅生煙,拿着硯臺就往成王腦袋上砸:“混球!你媳婦怎麽沒的?啊?你自己說!”
原來今日午後趙鶴嫣已經能下地走路了,見着外院的木香花,喜得都能看見嘴角的笑。玉樹和瓊枝去折了一把,擺在關雎館堂屋,她見着,又多用了一碗藥膳。雖然下身止不住地流血,但兩個丫頭看見她的好氣色,還是樂得熱淚盈眶。
不知怎地,趙鶴嫣又想見煜哥兒和祺哥兒。妙儀雖平日裏跟趙鶴嫣不對付,但自從她病了,還沒有做過落井下石的事情。一聽說她好些了,能認人了,趕忙就把兩個孩子往她眼前帶。
Advertisement
趙鶴嫣見了孩子,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只是嗯嗯啊啊一陣子。祺哥兒還不懂事,但煜哥兒卻知道個大概,撲在趙鶴嫣懷裏聲嘶力竭地喊娘。祺哥兒聽見哥哥的哭聲,也跟着要娘抱他。
趙鶴嫣哪裏還有力氣?輕輕攏了攏兩個孩子,苦撐着身子一人親了一下,就要玉樹瓊枝把他們帶下去。沒想到,等孩子走了,久不露面的成王卻也來了。
丫頭們給他搬椅子,成王只不要,站在趙鶴嫣床前陰恻恻地看着她,也不說話。玉樹、瓊枝一看這個陣仗就知道不好,偏偏趙鶴嫣還不要她們服侍,只用手指着門口,把人往院裏趕。
孟昕這回來,給趙鶴嫣帶的是當初文貴妃用過的東西,貴妃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孟昕自己留了。趙鶴嫣看見他手裏那個小瓶,也不像往日一樣跟他置氣,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自己接過他手裏的毒,一飲而盡。
本來世間無最苦,偏偏錯嫁孟三郎。
這個負心漢還在幹清宮大言不慚地說他要另娶佳人,就是聖人見了,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兒子會做出毒殺結發妻子的事情。
這樣心狠手辣的人,聖人不敢想他還會做出什麽喪心病狂的事情,正想把他削爵幽禁,就聽到成王跪着朝他喊:“爹!您別怪兒子狠心!兒子不過是跟您學的!有您在前面給兒子打樣,王妃肯定是藥到病除啊!”
你要治我謀害發妻這個罪,我就說你跟我一樣,甚至我用的毒都是你當時給我的,無從抵賴。
聖人被他這一番話說得一屁股癱坐在龍椅上,他忽然想起自己也是這樣對文貴妃的,看着成王得意的笑甚至有些心虛。是啊,他這個做老子的都是這樣,能教出什麽好兒子來?
成王想跟齊國公搭上線,孟旭倒有了理由拒婚,他懶得理自己的老爹跟弟弟,一心只想先把齊國公這個老匹夫解決掉,只說:“三弟妹新喪,兒臣倒不好往府裏納妾。既然三弟屬意齊國公府的丫頭,您就替他相看相看。要是非把陳家的姑娘塞給我,我就依葫蘆畫瓢,跟爹和三弟一樣,賞她一個藥到病除!”
聖人在龍椅上,渾身打哆嗦,王懷瑾也不敢勸。成王還不停地嚷嚷:“爹!我就要陳家的姑娘當媳婦!”
成王想得明白,既然齊國公府朝他遞橄榄枝,那他肯定要接穩喽。死一個王妃不算什麽,就算他把趙鶴嫣毒死了又怎麽樣?聖人還不是幹過這樣的事兒?憑什麽治他的罪?就算要治罪,還能也賜他一杯毒酒不成?可若成王府在宗族裏有了齊國公的支持,那意義可完全不一樣了。
太子跟成王的看法則完全不同,齊國公也好,英國公也好,他們除了身份尊貴點,在朝堂上說話,實際上就像放屁一樣。英國公唐家都強一些,哪怕女兒不出挑,好歹還有幾個讀書出仕的後人,不至于要靠世家聯姻來保證家族興旺發達。
齊國公陳家算什麽東西?要軍權沒有軍權,要政權沒有政權,對于聖人改廢太子的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何況陳家教出來的女孩子,孟旭往日裏也略有耳聞,一個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成日在府裏争奇鬥豔,實在看不出什麽好來。
孟旭不喜歡無能的人,在朝堂上沒什麽影響力的世家大族,結了親也是光吃飯、不幹活。說不定跟成王勾勾搭搭,最後還會背叛東宮,他嫌棄。
如此一來,成王想娶的能娶,太子不想娶的能不娶,只有聖人吃虧的局面達成了。
孟旭從幹清宮回來就鑽進了常寧殿,因着夜已深了,趙德勝還很叫了幾次門。
徐沅實則已經歇下了,經了一場風寒,倒添了些海棠經雨的嬌弱,見夜色闌珊,就有些支撐不住困意。
孟旭也有心不想打擾她,由着宮人們服侍着洗漱,換了寝衣就往徐沅被裏躺。雖是暮春時節,晚間涼風總帶了兩分寒意,孟旭擦洗了身子,身上也總是冷冰冰的。于是他一躺下,徐沅就有了知覺,迷迷糊糊問一句:“您怎麽才回來?”
孟旭把她的頭往懷裏按,安撫道:“無事,你接着睡。”
即使太子這麽說,徐沅這心還是惴惴不安,深更半夜往內宮裏去,一般都是有大事。徐沅也睡不着了,反而坐起身子來:“殿下,怎了?”
孟旭知道他不說實話徐沅也不安心,只道:“成王妃殁了,明兒估計就得着人治喪,你跟清惠打點着,往成王府添點香火。”
前些日子,太子妃問成王妃的病情,張太醫還說,雖然傷了根本,但因着年輕,也還能熬些歲月。怎麽突然就要辦喪事了?連日來的跌宕讓徐沅有些驚恐,說話也磕磕絆絆:“這麽突然?前些日子,太醫倒說,總要拖一兩年的……”
孟旭知她連日來過得不太平,但也不好對她說是成王自己毒死的,只能把人攬在懷裏安慰:“小沅,你別怕,前頭的事,有我在呢。”
成王妃病逝算不得好消息,但是也不至于要把太子急召進宮。徐沅心裏有個猜測,一時忘情,脫口而出:“成王是有別的打算嗎?”
升官發財死老婆是男人的三大樂事,而這死老婆往往又跟升官發財聯系緊密。太子能想到結交背景雄厚的岳家,保不齊成王也存了見賢思齊的心思,不然怎麽這麽湊巧,遇着東宮要迎新人,成王妃就送了命。
這一死倒平添了幾分懸疑。
徐沅這樣的猜測令孟旭驚喜,他忍不住笑的暢意:“三弟自以為聰明,卻不防連你都看明白了幾分!”
這話就肯定了徐沅不是信口開河,她也更明白這回聖人把太子喊進內宮,主要還是為了給成王擦屁股。這本來是一件倒楣的事兒,可看着孟旭的神色,徐沅就知道他已然成竹在胸。
李皇後和張德妃成日裏都在說東宮沒規矩,實則成王府亂了套的事兒才是海了去了。讓一個千人騎萬人壓的妓女擔着主母的活兒,除了成王,還有哪家體面人辦得出來?
但凡是講規矩、好臉面的人家,都不會樂意把精心教養的姑娘往這樣一個錯了嫡庶的地方送。但是成王是聖人跟前得臉的親王,将來也未必沒有奪權篡位的那天,有沒有人願意拿滿門榮辱去陪成王賭這一遭,還真不好說。
看着成王這殺妻求将的動作,徐沅預計王府早就有了主意,于是把臉貼在孟旭胸膛上,問他:“成王爺可是有看重的姑娘了?”
與其說有看重的姑娘,不如說有同流合污的人了,孟旭輕輕摟了徐沅,回她:“那戶人家跟咱們宮裏也是老相識了。”
既是老相識,又有适齡送進宮的小姐,身份上還得跟皇家匹配,除了那幾個公侯之家,再找不出別的了。
英國公唐家自上回在花朝春宴上丢了臉,英國公夫人自家也琢磨出來,唐家的庶女們離皇家體統還差得遠,再沒有把女兒往貴人跟前顯眼的心思。倒是齊國公陳家,近來動作頻繁。
徐沅也有些拿不準,模棱兩可猜一句:“唐家雖然近來還算太平,但未必就沒有攀龍附鳳的心思。至于陳家,為了往咱們宮裏送一個庶女,一舉一動都刻意得很。又要面子,又要裏子,只不知這麽麻煩的岳家,成王應付得了嗎?”
成王手眼通天,哪裏應付不來?孟旭冷嘲一聲:“縱是應付不來,難道就不能跟趙家那個一般?看不慣了,一杯毒酒賞了就是,跟爹一樣。”
聖人這個師父領着成王手把手教他怎麽黨同伐異,成王這個徒弟悟性也高,甚至還有些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跡象。
徐沅卻嘆出一口氣來:“若是陳家有意跟成王結秦晉之好,那我們宮裏這個呢?難不成一家的姑娘還要許給兩兄弟?”
兩姐妹嫁給兩兄弟,嫡女為妻庶女作妾,在皇室宗親裏本是尋常。只不過齊孟國公這個人貪心不足,對于皇儲之事,保持中立明哲保身,這是應該的。
以國公的身份,永生永世的封妻蔭子,他也用不着向幾位皇子示好。可若想左右逢源,四處賣好,孟旭卻不領情。
至于陳家的姑娘,孟旭也想好了。人嘛,聖人殺得,成王殺得,若是齊國公府強塞人進東宮,上行下效,他孟旭自然也殺得。
既然徐沅有此一問,孟旭說話也很老實:“府裏的紅綢喜字趕明兒就安排人撤了,陳家這個姑娘,自有她的好去處。東宮廟小,安置不了大菩薩。”
徐沅知道孟旭嘴裏的好去處是甚,只怕都等不到成王妃過頭七,聖人就會給成王賜婚,娥皇女英并享齊人之福,又有甚不好?
太子這裏如意算盤打得響,就不知道齊國公肯不肯按照他的腳本唱這出戲。若要退婚,只怕宮裏皇後也要出面才行,畢竟還是合了庚帖換了婚書的,徐沅覺着有些難辦:“好歹過了三書六禮,說不要就不要了,怕是不成。”
陳家那位庶女如花似玉,氣質恬淡,但對于孟旭來說,不過就是政治交易的籌碼。他跟齊國公這筆買賣砸在手裏,本就有些火氣,難不成齊國公還敢拿着婚書強逼太子成婚?
至于徐沅說的這些,孟旭也覺得好辦:“反複無常的、朝令夕改的是聖人!與我們宮裏再無瓜葛!齊國公再不情願,也是他自家一山望着一山高惹出來的!若他還顧及府裏女眷的聲譽,就該打落牙往回吞!彼此心照不宣,把這樁婚事糊弄過去,我還敬他一回!”
同樣一件事,孟旭只會顧及東宮在這場政治博弈中是不是獲利者,而徐沅卻忍不住去想那位待字閨中的陳家三小姐,這樣被東宮退婚,就烙上了一輩子的污名兒,再洗不幹淨了。
可轉頭徐沅又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立場去同情旁人。男人們還能螢窗苦學,封侯拜相,她們這群女子,就只剩寂寥深宮,須臾鶴發。
徐沅的神色像一爐受了潮的心字香,看得孟旭心頭微痛。她原來最是活潑愛鬧,孟旭也最欣賞她苦中作樂、人淡如菊的心氣,被吓了兩回,反倒看着不如往日有朝氣。
有心想哄她兩句,話一出口又幹癟得可怕:“小沅,你要是不耐煩這些內宮瑣事,就都甩給清惠好了!反正她如今雷厲風行得很!”
這就能看出來,孟旭這個人,他也是有些偏心的。
徐沅心想王清惠要是聽見這話,只怕當場就要撂挑子,心裏想一想她氣鼓鼓的模樣,倒忍不住笑出聲來:“偏您會作踐人不成?怎麽就要拿清惠來哄我開心?”
孟旭把徐沅往懷裏緊了緊,也不扭捏:“她那麽能幹,你跟在她屁股後面也顯不出好來,還不如清靜清靜。”
徐沅輕輕捶了兩下孟旭的胸,笑罵:“倒是我想窄了?”
可不是嘛!太子一天在朝上忙得半死,回了宮還要安撫自己的姬妾,他都沒成天愁眉苦臉的!徐沅小小一個人,才經多少事兒,就這麽想不開,以後封了妃還不得哭成淚人?
孟旭想了想徐沅在宮裏以淚洗面驚悚的景象,話音也重了幾分:“徐沅!你可不許學那些矯揉造作的樣态!”
等徐沅點了頭,孟旭又給她吃定心丸:“在這宮裏過日子,要是想不開,就是自苦。你以後還要誕育皇嗣,難道就要這樣自怨自艾地去教養咱們的孩子?徐沅,日子還長着呢,可不許喪氣。”
太子算不得一個合格的丈夫,他也跟這天底下的男人一樣,會為了權勢和地位犧牲很多人。東宮的女眷,不管哪一個,都得屈服于他的帝王之夢。吳字微、鄭浔、王清惠,包括徐沅,她們都得排在皇權傾軋的後面。
可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他在百忙之中,還是願意把徐沅摟在懷裏,說上兩句溫言軟語。
罷了,罷了,徐沅心想。數月糾結,今晚上聽了孟旭一番話,反倒釋然了。與其一生擰巴,不如淘淘自娛,樂盡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