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八、漸行漸遠
第28章 二八、漸行漸遠
張德妃在宮裏聽說了王清惠在東宮的大動作,等她和徐沅兩個人往她宮裏來的時候,忍不住誇她:“你倒不怕得罪人?”
王清惠在東宮的時候趾高氣昂,可真到了張德妃面前還有些膽怯,只能絞了帕子回話:“妾不敢,不過是宮裏的奴才們愈發乖張,總不好一味縱着。”
她這話半真半假,東宮如今規矩亂了套不假,但要說她搞那些動靜,不是故意做給鄭浔看,張德妃也不信。
說起來張文茵都覺着奇怪,怎麽往日裏好好地,突然就掐起來了。這也是鄭浔自己之前鬧了一通,難免理虧,不然王清惠這樣打她的臉,少不得又要撲騰兩下。
張德妃看了徐沅抄的兩本經,尤其喜歡那本金銀泥的,字體端莊大方,就是收藏起來也不過分。知道徐沅是病中抄的,難免又高看她一眼:“你倒是沉得住氣,也不跟你姐姐們一起胡鬧?”
如今就算徐沅想鬧,她也沒那個資本不是?鄭浔如今肚裏有貨,往上又有聖人、皇後的恩寵,就是太子見了她,也只有服軟的。王清惠看着是打了她的奴才,實際上把東宮這些刁奴打掃幹淨了,她在昭陽殿只怕更高枕無憂。
既然張德妃有此一問,徐沅也回的實在:“娘娘明鑒,鄭姐姐當日氣惱也不是為了妾,王姐姐治家有方,連殿下都誇。姐姐們能幹,妾躲懶就成。”
張文茵看徐沅抄經,就知道這個丫頭心靜,做什麽事都是不聲不響的,也不過分難為她。她跟兩個年輕宮妃也說不上什麽體己話,一人灌了一肚皮點心和茶水就讓她們出宮去。
到底是東宮的女眷,雖沒有主母領着,進了內宮也總要到李皇後跟前作個樣子。
李皇後往日見東宮的幾個妾,一心都只看鄭浔去了,只記得有個善舞,有個字寫的工整。等看着底下跪着的兩個丫頭,還忍不住疑惑:“哪個是昭儀?”
王清惠清了嗓,又恭敬地磕了頭:“回皇後娘娘,妾正是太子昭儀王氏。”
那旁邊那個看着瘦弱些的,就是太子昭容了。放到平時,這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李皇後根本不會搭理。但之前鄭浔跟太子吵嘴提了徐沅,李皇後也忍不住多看她幾眼。
看來看去,李皇後都覺着這是個最最最尋常不過的女子,若要說有什麽過人之處,那就是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倒有幾分讨巧。最後只是不鹹不淡說一句:“昭容模樣倒生得好。”
徐沅沒有多想,王清惠聽了皇後誇徐沅卻先穩不住,畢竟她前兩天才剛跟鄭浔叫了板。這時候碰見李皇後,只能委婉地給她請罪:“妾前些日子不知深淺,在東宮裏動了私刑,還請皇後娘娘恕罪。”
依着大邶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當然地,就是公侯之家也不得濫用私刑。只不過王清惠打的是家奴,內宮裏有名冊的下人,自然算不得濫用刑罰。李皇後知道她怕自己追究,還放柔了聲音:“你整肅宮闱,嚴明法紀,這是好事,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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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皇後心裏是疼愛鄭浔,但她對于鄭浔放縱下人的行為亦有所不滿。為了獨善其身,就對東宮下人之間勾心鬥角、偷奸耍滑的行為視而不見,這不是李皇後這樣身份的人看得上的。只不過太子已經大婚,宮裏又有正妃,李皇後跟張德妃兩個人也不好管的太寬罷了。
但同時,她也不希望王清惠單純只是為了跟上面的人鬥氣,才會做這樣的事,于是該有的提醒也不會少:“如今東宮人少,子嗣更是稀薄。你們身為妃妾,首要的就是誕育皇嗣,服侍太子。江山未定,朝局不穩,切忌因一己之私而行差踏錯,害人害己!”
徐沅聽了這些話,難免在心裏嘆氣。聖人北上的事還沒有個定論,太子一天不登基,這儲君的位置就沒有真的坐穩。她們這些內宅婦人,就得天天提着一口氣過日子,縱心裏再不暢快,也只能忍着。
看着鄭浔那兒熱鬧得很,但她心裏也未必真的得意。聖人見不得東宮和睦,一邊重用太子,拿他去堵天下人的嘴,一邊又極力打壓他,不願意讓他在朝上占盡天時地利。
殺一對鄭家父子,就把原來死氣沉沉的政局給盤活了。既讓太子跟鄭家結了仇,又能引得太子兄弟之間內鬥,還能為北上巡狩做個違者必誅的樣子來。
順便地,又能離間東宮女眷的感情,只怕徐沅她們幾個鬧得越兇,聖人在幹清宮就越痛快。他跟皇後面上擡着鄭浔,卻不知心裏又在計較什麽,或者單純很享受這種大權在握、擺布人心的舒暢。
現世樁樁件件,也算如聖人所願。
徐沅一開始對于鄭浔無故扯她跟太子吵嘴還有些忌憚,等跟孟旭兩個人多待了一會兒,從他話裏話外卻聽出一些名堂來。所謂的平靜的家常日子,在太子登基之前,是不可能有的。聖人身強體壯,得了一個胡女也沒寵幾天,反而又跟成王開口,要了些煙花柳巷裏知情識趣的風塵女子。
成王妃病得起不來身,成王又擡了妙儀上來管家理事,因她本家姓蘇,下人們混叫一聲蘇側妃。聽說聖人在幹清宮急要美人,妙儀挺着七個多月的肚子還要往市井腌臜之地緊着給他尋來,胡亂教了兩天規矩,就把人往龍床上送。
照這個架勢,聖人再怎麽也能活到七老八十,等太子順利登基,只怕徐沅她們也已經滿頭白發,美人遲暮。一想到要在這宮裏煎熬到死,徐沅忍不住就有些垂頭喪氣。
從坤寧宮出來,徐沅坐在回清寧宮的馬車上還有些心神不寧。王清惠僥幸今天皇後沒有怪罪她,見了徐沅眉頭緊鎖,還問:“小沅,你怎了?”
徐沅被碰了胳膊,飄遠的心思又被拉了回來,把頭輕輕靠在王清惠肩上,問她:“王姐姐,你說我們甚時候才能住進這皇城裏?”
甚時候?肯定是太子承繼大統,登基為帝的那天啊!可這一天看起來又是這麽遙遠,王清惠雖然這兩天在東宮上蹿下跳,胡攪蠻纏,但她卻并沒有多少歡顏:“我也不知道,上面那位年富力強,除非暴病,不然殿下就得當一輩子龜兒子!”
其實從內宮裏任何一位娘娘的臉上,徐沅都看不到她們真心實意的笑,但在她人生的某些晦暗時刻,她也曾無比渴望這座雄偉的宮殿。
總比現在要過得好些。
折騰一上午,兩個人将近申時才意興闌珊地回了東宮,徐沅在常寧殿剛喝上一口熱茶,又被鄭浔派人拉到了昭陽殿裏。
本來鄭浔在殿裏好好養着,補品藥膳一碗碗地往肚裏灌,卻不知怎地又見了紅。
昭陽殿的丫頭嬷嬷都不敢自作主張,只能把王清惠跟徐沅往昭陽殿請,要她們倆派人去請太醫。
王清惠如今管着家,二話不說就先叫知春和襲夏往太醫院去把張太醫叫來。雖然見了紅,但到底症狀輕,鄭浔還能躺在床上跟王清惠致謝,說一聲有勞清惠。
要是真的小産了,王清惠也不想擔幹系,只是看着鄭浔還是有氣,忍不住刺她:“往日見你最警醒,還總是時時提點我跟小沅,怎麽到了自己身上,就成不了氣候?”
也不怪王清惠說嘴,因着鄭浔懷個孩子,昭陽殿上下作了多少難看的嘴臉給其他人瞧。就是太子妃身邊的紅玉綠雲也吃了顧嬷嬷不少啐,吃相過分醜陋,衆人免不了要生怨氣。
鄭浔聽了王清惠陰陽怪氣的話,表現得跟往常一樣,甚至還有些不急不躁:“清惠,別請張太醫了,找個尋常的醫婆也就是了。”
王清惠覺得她故意拿喬,一開口就是譏諷:“良娣如今身子嬌貴,我可不敢怠慢!”
鄭浔不是矯情的人,她這麽說,只怕還有些道理。徐沅略微想一想就知道她不想惹是生非,于是拉住了王清惠,說:“既然阿浔心裏有了主意,張太醫這會兒只怕也不得空,就先讓醫婆過來看看。”
東宮又不止鄭浔一個孕婦,別人記不清楚,鄭浔卻知道今兒是張太醫為太子妃紮針保胎的日子。太子妃肚子過大,胎兒發育過快,六個月上,就靠張太醫針灸才能略微延緩胎兒的生長。
放在平日也就罷了,偏偏如今吳字微跟鄭浔到底有些尴尬,這樣明晃晃從長信殿把太醫拉走,鄭浔怎麽都得背一個有恃無恐、不敬主母的罪名。這麽多年一道處着,鄭浔也不想把吳字微得罪太狠。
鄭浔到底不是惡疾,醫婆來號了脈,只說是頭胎小産,母體有所虧損,以致胎氣不穩。鄭浔家常月信也不大準,聽了醫婆的話不疑有他,只對徐沅說:“是我底子薄,仔細養着也就是了。”
等張太醫在太子妃那頭紮了針,還是放了他往昭陽殿這頭來給鄭浔診脈,還跟醫婆兩個人唱起雙簧來。最後追加了一條:“孕中心緒不寧是常有的,良娣且不可憂思多慮,須得樂天些,才能開花結果。”
都成了紅極一時的寵妾,跟太子妃的尊貴也差不了多少了,不知道每天還在憂慮個甚。王清惠和徐沅有心想勸一勸,一轉頭就看到鄭浔淚眼迷蒙地橫卧着,兩個人心知她還是過不去自己父親哥哥那道坎兒,也就不再多言。
見幾個主子僵着,青煙和翠霧卻還敢往王清惠裙邊求情:“請昭儀跟昭容勸勸我們良娣吧!她白天看着精神頭好,還跟奴婢們玩笑,可總是成宿成宿睡不着覺!有時奴婢在外間值夜,還能聽到良娣泣不成聲……”
鄭浔再可憐,再無辜,家裏人死得再慘。王清惠和徐沅也想不出好辦法來,她們甚至還要受她的連累。
鄭浔身子不好受,但腦子卻清醒得很,還記得吩咐王清惠:“五月初十,殿下要去齊國公府接陳家那位姑娘,咱們宮裏都預備好了嗎?”
這話倒跟徐沅聽到的不同,于是她朝坐在錦凳上的王清惠确認:“殿下倒只說咱們宮裏的人一塊兒吃杯酒,竟要親自去國公府接人不成?”
再是公侯小姐,也是納妾,難不成還能當作正經婚嫁?太子肯在東宮裏擺幾桌水酒,許她穿一回紅,再請了轎夫,從國公府吹吹打打擡進清寧宮,哪會真穿了新郎官的婚服去迎?
只怕是齊國公在做白日夢呢!王清惠趕明兒就要開始預備喜事,對于太子的意思反倒更清楚些:“若有喜事,府庫裏的東西都是現成的,就算禮節繁瑣些,想來坤寧宮也會派了禮儀嬷嬷們過來。按照昨兒殿下的意思,在曲水閣擺上幾桌酒也就成了。前些日子,皇後娘娘已經往齊國公夫人那兒過了明禮,如此咱們宮裏再預備着也就是了。”
得了回複,鄭浔也不揪着不放,有些細枝末節,她反倒說得比孟旭還準:“你們倆雖是第一回 操辦這樣的事兒,但也算得上經驗之談。齊國公夫人是個有見地的人,不好糊弄,面子上無論如何都要好看點才行。”
若想面子好看,那就得敲鑼打鼓,天下皆知。偏偏又只能按着納妾的規矩,再想面子好看,也不過就是東宮接親的人禮數周全些,府裏頭酒菜齊備些,下人對新來的昭媛娘娘恭敬些,這些都不難辦。
真正讓王清惠頭疼的是到時候怎麽讓新人給太子妃行禮敬茶。要真論起來,太子妃懷這胎,一多半時間都在床上歪着。這不,近些日子因為肚子越來越沉,又只能往床上一躺。
陳家姑娘來了,總不可能讓太子妃躺着喝她的敬茶吧?她把這話跟鄭浔吐了一兩句,就惹得鄭浔啐她:“豬油蒙了心不成?難道太子妃娘娘連坐起來都不能夠?就是不行,就不能設個虛位,讓陳昭媛先全了禮數?”
太子妃娘娘的确已經連坐起來都有些問題了。徐沅去長信殿多,更知道內情,于是拿了主意:“要太子妃娘娘當面受禮,只怕是難,她如今翻身都要丫頭們幫忙。昨兒張太醫跟殿下回話,我順道聽了兩句,只怕是要催産……”
等吳字微到了七個月,肚子就越漲越大,偶爾還伴有腳腫虛浮,張太醫跟她說催産。她想了一會兒就一口應了下來,等再大點,只怕都生不下來了。
幾個人閑話了一會兒,鄭浔倒沒那麽難受,等徐沅和王清惠要走的時候還能露出個恬靜的笑:“就算惱了我,也要日日來昭陽殿罵我才好,不然獨個生悶氣,不更難受?”
王清惠對鄭浔的話反應淡淡,寂寂無聲,徐沅輕輕搖了搖她的胳膊,對鄭浔嘆一句:“王姐姐如今架子可大了,我日日都要受她排揎。”
嘴上這麽說,徐沅心裏卻明白,對後宮的女人來說,漸行漸遠已經稱得上一個好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