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石佛無心
第19章 十九、石佛無心
本是寧靜的夜晚,卻被成王妃的一聲慘叫驚動了。
費了一天一夜,趙鶴嫣誕下個死胎,還是在田婆子和張太醫心力交瘁的情況下,才能讓這胎落地。要不然,說不得就是一屍兩命。
關雎館死氣沉沉,成王妃生了個死人,誰也不敢往上報,但瞞又瞞不住。
瓊枝先去報給成王知道,成王聽了卻沒什麽反應,只吩咐孫福禮:“好好伺候她,要什麽,自去庫房取。”
但沒想到趙鶴嫣自家卻先醒了,非要見成王一面,成王聽了還難得如她的願,倒去她床前對坐了一會兒。
趙鶴嫣想怪太子陰毒,但又無法否認一報還一報,只能躺在床上,對着成王流淚:“如王爺的願了,孩子早在肚裏就沒了氣息!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你拿我孩兒的命去換她的命!”
成王在想什麽,只有他自己知道。聽了趙鶴嫣一頓罵,他什麽都沒說,只囑咐玉樹和瓊枝兩個人:“仔細服侍你們王妃,本王來了,她也只是傷懷。等她好了,本王再來看她。”
趙鶴嫣聽了這些話,氣得吐出一口鮮血來,看着成王拂袖而去的背影,她恨不得将文貴妃千刀萬剮:“孟昕!你想拿我兒子的命換她的賤命,我告訴你,你休想!”
成王踏出了門檻,趙鶴嫣為了追他,半邊身子摔在地上,說得盡是怨咒之語:“什麽夫妻,什麽父子,孟昕,你枉為人父!我替她跑斷了腿,你卻在我背後放冷箭!嘴裏說不許替她贖命,實際上卻用你兒子的死來博你爹的同情……”
越說越難聽,玉樹和瓊枝兩個人都拉不起來成王妃,只能跪在她面前磕頭:“您顧着些自家的身子,別再動怒了。”
趙鶴嫣一口接一口不住地吐血,下身流的更直接染紅了床榻。兩個丫鬟吓得連呼救命,她自己卻只是凄厲的喊:“妾似胥山長在眼,郎如石佛本無心……所嫁非人,所嫁非人啊……”
這兩日太子往坤寧宮跑得勤,經常夜半三更也不回宮。徐沅閑來無趣,聽了成王府的事兒還跟鄭浔嘆一回:“成王妃強勢,偏遇見個成王喜歡溫柔賢慧的,這可不就鬧起來了?”
鄭浔剛吃了一塊兒玫瑰餅,她嫌太膩,就把碟子往徐沅跟前挪:“小沅你自己吃,甜得掉牙了。”
剛吃完一塊兒的王清惠表示她還要再來一個:“這也不吃,那也不吃,阿浔你要變成個女神仙不成?”
徐沅和王清惠這兩天正是宮廷糕點的狂熱愛好者,兩個人纏着在尚膳監待過的李嬷嬷不停問,才琢磨出兩個新配方。做了一碟玫瑰餅,一碟烏雞肉餅,兩個人樂得跟什麽似的。
Advertisement
不僅喊着宮裏的丫頭嬷嬷們一塊吃,還專門給鄭浔揣了幾塊,偏她不給面子,說不好吃。
見鄭浔的表情不似作僞,徐沅縮了縮脖兒,還不死心:“阿浔,真這麽難吃?”
鄭浔回想一下剛剛的味道,也不算難吃,但是以她浸淫宮廷生活多年的經驗來看,也說不上好吃,于是謹慎措辭:“就,還可以再練習一下。”
王清惠和徐沅得了鄭浔的肯定,笑得眼睛都沒縫了:“就說嘛!嬷嬷們都說好吃!”
結束了美食分享,鄭浔就開始問王清惠:“清惠,過兩日是文娘娘的生辰,以往都是要大辦的,只怕今年更甚。但依着殿下的意思,今年咱們宮裏不用人人都去點卯,全憑大家的心意,你去嗎?”
這還是第一次,文貴妃慶生,東宮的妃嫔還有豁免權的。
王清惠給徐沅使了個眼色:“小沅,你去嗎?”
徐沅咽了咽在鄭浔這兒摸的蜜棗,說:“張德妃娘娘不是要我給她抄經,崔姑姑還使人來問過一遭,我就說,等文娘娘生辰那天我再進宮。”
那正好!王清惠也有點想看看文貴妃這個生日宴辦成什麽樣,于是轉頭對鄭浔笑道:“小沅去,那我也去!”
鄭浔見她這個笑眉笑眼的模樣,心裏也歡喜:“那就這麽定了,我就往坤寧宮娘娘那兒遞帖子了。邊關吃緊,娘娘倒說,不去的人,她可不給席吃!”
徐沅一聽這個邊關吃緊,就知道是張娘娘的主意。皇後娘娘直來直去的,她要是不想大辦,直接就會說文娘娘是待罪之身……
從昭陽殿出來,徐沅見王清惠沒了往日那種誠惶誠恐的神色,一邊走還一邊問她:“王姐姐為甚興頭這麽高?”
徐沅連她哭得稀裏嘩啦的模樣都見了,王清惠對她沒什麽好隐瞞的:“你那日勸我了,回去我殿裏的嬷嬷也勸我,後來遇見殿下,他也同我說了許多。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整日裏愁眉苦臉又有甚趣!”
徐沅想得到清涼殿的嬷嬷會提點王清惠,卻不妨太子這個鋸了嘴的葫蘆也肯跟她說兩句實在話,于是取笑道:“到底是姐姐,殿下遇着我,可從來不是打就是罵!”
妮子頑皮,王清惠看了看四下無人,還敢拍徐沅的屁股:“怎麽東宮裏就你奸滑?我是個實在人,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就行了,再不肖想其它。”
徐沅不敢相信這是那個前幾天還在她跟前哭得回不過來氣的小姑娘,吃驚的兩只眼睛滴溜圓:“那姐姐這回進內宮是為了甚!不會還要為貴妃一大哭吧?”
王清惠被她的揶揄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你你你,你怎麽這麽壞!左不過我哭不哭文貴妃都沒有幾天活頭,我這回進宮自然是去看熱鬧的,誰還要為她哭啊!”
聽了這話,徐沅咯咯笑了。
晚上太子來了常寧殿,徐沅跟他說如今王姐姐春風得意,可全拜殿下所賜。
孟旭一聽徐沅說話就知道她在使壞,當即就要去擰她的臉,被徐沅躲開了,還吓唬她:“我倒要替你王姐姐看看,你這嘴是什麽造的,怎麽這麽會編排人。”
實話實說而已,怎麽又成了編排人,徐沅讨好地給孟旭端了一杯茶,道:“唉,也不知我是哪裏惹了殿下的眼,這些推心置腹的話從不對我講。”
孟旭喝了一口茶,也不理徐沅這副作怪的樣子,只覺得茶不對味兒:“你這是日鑄雪芽嗎?怎麽喝起來怪怪的。”
太子對茶的研究還是比較老到,基本上進貢的茶他都嘗得出來味兒,問一句也是怕徐沅這個沒見過多少世面的人把茶放黴了。
誰知聽了孟旭一番話,喜得徐沅眼睛都亮了:“您嘗出來啦?我這可不是日鑄雪芽,我這是春霧翠芽。”
春霧翠芽是什麽茶?孟旭将信将疑:“你這是什麽怪茶,是今年新貢的嗎?”
徐沅嬉皮笑臉:“錯!大錯特錯!”
一看徐沅笑得眉眼彎彎,孟旭就知道這個茶不簡單:“你從哪弄來的?別是什麽街頭巷尾随便使人買的。”
徐沅正襟危坐,還斂了神色:“殿下怎麽如此市儈!我這可是自家采的!”
難怪呢,喝起來酸不溜秋的。孟旭本想替徐沅普及一下茶樹的培植技藝,但一看她喜氣盈盈的模樣,又把話憋回去:“哦~這樣啊,看不出來小沅還有侍弄花草的才華。”
這句話反倒把徐沅的興致澆了透心涼:“唉,我對著書上研究了一年。托了嬷嬷們從江浙一帶尋了茶樹幼苗來,誰知它倒水土不服得很!花開得稀稀拉拉,嫩葉也沒幾片!”
可不是水土不服嗎?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茶樹亦然。徐沅非要與天公試比高,孟旭還要忍住笑安慰她:“無妨,你若心愛,我再與你尋一株來。”
徐沅也知天意如此,非人力可改,于是搖搖頭:“倒是您疼我,但還是算了,弄了來又養不好,反而不美。”
兩個人說說笑笑就把時間打發了,自去梳洗就寝不談。
成王在上林苑等了一天一夜,從成王妃發動,等到第二天入夜,也沒等到聖人請他進宮的旨意。孫福禮見了他煎熬,還勸:“爺您別等了,縱等也要閉眼歇一會兒。”
一天一夜不睡覺,就是金子打的也受不住,何況又經歷了大悲大痛。但他卻并不感覺疲累,甚至還能提起筆練字,孫福禮一看,寫得正是:“卧薪嘗膽”。
聖人到底是個什麽主意,孫福禮心裏也沒有底,只能開口問一句:“爺,文娘娘的事到底還能不能成?”
原想着借與王妃合離,又把一個孩子賠給東宮,太子就能看到王府的誠意。誰知道那一位還是天天往坤寧宮跑,商量的都是怎麽給文娘娘大辦生辰宴。
說是慶生,誰不知道是上斷頭臺之前的最後一餐,可不得敲鑼打鼓、炊金馔玉。
成王已經不敢去想文貴妃還能不能活的問題,他現在先只想跟聖人見一面,說上兩句話,于是對孫福禮說:“不是爹要娘的命,是二哥。”
這孫福禮也知道,但他不明白成王自家在朝堂上有人,何苦非要見聖人:“您叫上幾位國公爺侯爺府裏的世子,再不濟還有大将軍,何苦非要聖人點頭呢?”
成王冷笑不疊,那幾個繡花枕頭有甚用?而成王又不敢把他舅舅牽連進來。趁着現在聖人對文貴妃尚存一息不忍,成王把姿态做得可憐一點,興許還有得救。但若是把戍守邊關的将軍也攀扯上,那文貴妃阻攔聖人北上就成了文将軍妄議朝政。
聖人為了給北上掃清障礙,後宮拿文貴妃開刀,前朝也未必不能拿文将軍作筏子。文晁然出生入死不假,可聖人近些年不也覺得他功高震主,有意在彈壓。
自家這個老爹連端慧都能一杯毒酒送君千裏,遑論其他?若是文将軍也跟着倒了臺,成王就真的沒一點承繼大統的希望了。
兩害相權,成王還是覺得死一個文貴妃比較好。
等到深夜,王懷瑾才策馬到王府宣成王觐見。
孟昕到幹清宮,聖人還在龍椅上端詳成王那本奏請合離的摺子。
孟昕一彎膝蓋,聖人先把那份奏摺扔到他面前:“你寫合離書寫得這麽痛快!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爹嗎?”
自從端慧死了,聖人還是第一次在孟昕面前動怒,他反而有些高興:“爹,兒子實在不想跟她一道過日子!您就應允兒子吧!”
天家夫妻,是想散就能散的嗎?聖人忍不住就要動氣:“王懷瑾!去把你爺的馬鞭拿來,我今天打死這個混球!”
聖人的馬聽話得很,從沒挨過打,倒是當今太子替它挨了不少。風水輪流轉,如今這鞭子也抽到成王身上了。
聖人說拿鞭子,那從來都不是吓唬人。王懷瑾緊趕着就把馬鞭遞到聖人手上,還提醒他:“皇爺少生點氣,別傷了手。”
聖人怎麽可能少生氣,他被這兩個兒子氣得渾身都痛:“王懷瑾你少在你爺面前賣乖!還有老三!你老子我怎麽教訓你的?啊?我他娘的天天跟你說知足天地寬,你都聽到狗肚子裏去了嗎?啊!”
成王身上挨着鞭子,耳朵裏聽着他爹罵他,還要跟他強嘴:“您天天跟我說知足常樂,那您自家怎麽從不知足?我娘不讓您去北邊是為您好,您還喊打喊殺!”
兩件事被混為一談,聖人下手更重,王懷瑾看着,連裏面貼身的衣物都抽爛了,露出一道道血痕,聖人也沒有停手的意思:“狗東西!我說城樓門子,你說胯骨軸子!老子今天非打死你!”
這幾下動了真格,成王痛得龇牙咧嘴,到底軟了骨:“您打我就打我!打死我也好!反正我都快沒有娘了!”
從挨打這兒就看出太子跟成王的不同來,太子就是被打得只剩一口氣,他也不會跟聖人服軟。好似說一句軟話,就要了他的命一樣。而成王雖挨着打,嘴裏卻還在替文貴妃求情。
聖人打過瘾了,也出了氣,鞭子一扔就開始跟成王搞文鬥:“你不要趙家這個,你想要個甚樣的?還是當一輩子鳏夫?”
孟昕趴在地上,嘴裏依舊不服:“反正我不要她!下聘的時候,我就說我不喜歡她,是您非把她塞給我!還說什麽日久生情,你看她把我府裏搞得烏煙瘴氣!”
聖人又不是不知道成王辦的糊塗事,當即反唇相譏:“你天天走街串巷地睡女人,哪個能跟你好好過日子?啊?”
王懷瑾給成王披了一件聖人的家常舊衣,還沒等把人扶起來,成王又哐當跪下去:“爹!您救救我娘吧!只要您救她,我保證以後跟二哥兄弟齊心,再不作非分之想!”
孩子大了,打也打不服,教也教不聽,太子是這樣,成王更是這樣!
聖人背過身去,眼底竟有淚花:“你往日跟你二哥吵吵鬧鬧都沒什麽,皇家兄弟有些龃龉也很正常。但你和你母親做了甚事?先誘騙我殺你大哥,而後是太子妃的頭生子,最後是阿浔那個孩子。你媳婦那個孩子抵得了這三條命嗎?”
就是端慧太子這一個,就抵得上十個成王世子了。
難道還指望太子會網開一面,這不是癡人說夢嗎。
孟昕聽了聖人這些話,反而後脊發涼,原來這些年所謂的辛苦謀劃,在自家老爹面前跟個耍猴的沒甚區別。
人心本無疑,理與勢所侵。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哆嗦着朝聖人磕了頭,最後求他:“那您讓我自個兒送她走!生養之恩,無以為報,兒子不孝,總不能讓她沒有個送終哭靈的人!爹,那是我親娘啊!”
轉眼間,聖人的心又冷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