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花葉朝雲
第18章 十八、花葉朝雲
成王妃既是早産又是難産,隔得這三四個時辰,李皇後那兒自然也得了信兒。
因着貴妃倒臺,往日裏捧她臭腳的人又轉頭盯上了李皇後與張德妃。李皇後還好,把坤寧宮的門一關,誰也不敢來惹她。可苦了張德妃,一處鹹福宮天天都是門庭若市。
她被這些見風使舵的人鬧得日日不安生,苦不堪言就往皇後的坤寧宮裏躲,早膳時分來,深更半夜也不提要走的話。
一開始李皇後還笑話她,等她在坤寧宮賴久了就開始趕人:“張文茵,你自己沒有宮室嗎?”
張德妃正在黃花梨書案上抄經,聽了皇後的話,頭也不擡:“您催我作什麽,時辰到了我自然會走。”
李皇後跟宋姑姑下樗蒲,輸了一下午,聽了張德妃的敷衍就生氣:“天天深更半夜也不走!鬧得我都沒法子睡覺!”
好不容易寫出一張來,張德妃卻不怎麽滿意,等崔姑姑重新給她鋪上紙,她又埋下頭去:“我的好娘娘,您如今連請安都不要那些人來,日頭高挂還在床榻上蒙頭大睡,誰擾得了您?”
論吵架,李皇後是連文貴妃都吵不過的,何況張文茵。她自家也識趣:“唉,老三媳婦要生了,卻請不到太醫。”
張德妃聽了卻冷笑:“您是忘了二郎媳婦那時候中了毒請不到太醫是吧?”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李皇後也不是女菩薩的為人,她只是有別的顧慮:“姓文的不還好好活着?甚至連位分都沒降,這樣給老三難堪,怕惹了老頭子不高興。”
蘸了蘸墨,張德妃重新下筆:“您着什麽急,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李皇後卻覺着文貴妃死不死意義不大:“若說是殺雞儆猴,如今也起了作用,以我對老頭子的了解,他也不會趕盡殺絕。”
是啊,聖人也怕落得個刻薄寡恩的名聲不是。
這人啊,就是這麽古怪,往日裏鬥得跟烏眼青似的,真到性命攸關的事情上,難免幾分傷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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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文貴妃死不死這事兒,卻也由不得聖人。張德妃好不容易寫出一張心儀的,登時就笑了:“說您明白,您又糊塗,說您糊塗,您又看得透徹。貴妃死不死,得你兒子說了才作數。”
兩個人閑聊這一會兒,李皇後還是往太醫院去了旨,命張太醫全力保成王妃母子平安。
成王這招,算不得陰險。甚至聖人接了他請求合離的摺子,還有些五味雜陳。
給太子的女人,聖人是優中選優,樣貌秉性都是百裏挑一。而給成王賜婚的時候,卻存了不少防備他的心思。
選着趙家這個姑娘,一是為着她眼皮淺,成不了大氣候。二是為着她心底尚存仁善,就算日後涉及到奪嫡之亂,也不至于趕盡殺絕。
可今兒接了成王這摺子,聖人才發現自家還是天真了一回。
這合離書,成王寫的七分真三分假,他自家瞧不上趙鶴嫣,想與她劃清界限,這是真的。卻也不乏提醒聖人勿要私心用甚,以及為文貴妃周旋的意思。
聖人這個老爹當的也是怪可憐,幾個兒子都覺着他偏心旁人。
端慧太子還活着的時候,聖人對孟旭就是疾言厲色,明明孟旭還比孟昶小兩歲,可聖人和皇後卻拿他當哥哥看。
遇着孟旭在南書房胡鬧,因着一句“帝王當尊者莫如天”跟先生争了個紅頭白臉,被聖人抓到了那就是往死裏打。兄弟幾個讀同一篇文章,孟昶孟昕孟暄都能得着一件賞,孟旭撈不着油水不說,還要挨一頓訓斥。
有時候光訓斥聖人還覺得不滿意,還要罰他抄幾百遍書才算了結。一本大學衍義,孟旭冬也抄,夏也寫,手上起了一層厚厚的老繭不說,一筆行草也寫得風流潇灑。
這些在孟旭眼裏是苛責,成王卻只有羨慕的份兒。若是哪天吃了聖人的訓誡,不管是打手心還是罰跪,成王都會樂得多吃一碗飯。
小時候覺着聽話聖人才會喜歡他,長大了才發現,聖人要看的就是他不務正業、游戲風塵的模樣。等成王看懂了自家老爹的心思,就開始不學無術,當個浪蕩子。果然,聖人見了他不成器,反而對他還多幾分親近。
端慧太子那是天之驕子,玉汝于成,是不可一世的天才,成王從來都沒想跟他比肩。可憑什麽連資質平平的二哥都能得到父皇嘔心瀝血的栽培?而自家卻只能做陪襯他們的綠葉。
連着賜婚也是,給二哥挑的人,德言容功樣樣出挑。自家這個,除了跟侍妾們鬥法厲害得緊,見識心胸一樣也拿不出手。
心有不平,必生怨怼。
而聖人卻還沉浸在權力平衡的泥沼裏無法自拔,再看不懂維系天家父子的早就不是親緣,而是政治。
王懷瑾看出聖人有氣,也聽說了成王妃早産的事,見着聖人對成王遞上來的摺子發愣,還勸一句:“皇爺,天色不早了,不如先把飯吃了?”
聖人也實沒了跟孩子們置氣的心思,就着王懷瑾的話問:“胡女現在何處?”
這時間,只怕暖閣裏也才剛傳膳,聖人一句問話反倒提醒了王懷瑾:“姑娘該當剛吃上。”
得了這話,聖人也不用再往紫宸殿傳禦膳,反而擡腳往暖閣裏去。
那胡女在幹清宮待了四五天,前兩天還怕聖人會把她怎麽樣,等日子久了,發覺聖人并不願搭理她,反而膽子大起來。
她出身窮苦,四五歲就被爹娘往南邊賣,輾轉騰挪之間,不知道在多少街頭拉過琴、唱過曲。直到去年被太子府買了下來,才算有個落腳的地兒。
被買走的時候,原只當是伺候太子,跟她一道的女孩兒們無不豔羨。但她自家卻知道,太子買她無非為着兩件事,一是胡女,二是完璧。
進了太子府,學上了規矩,養出一副花容月貌,卻過上了望穿秋水的日子。她作足了打算,太子自家不召她,那肯定是要把她送給哪位達官貴人。
只不承想,那個人會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聖人殘暴,初次侍寝就讓她毀了身子。但她卻不以為意,在幹清宮好歹吃飽穿暖,還沒有性命之憂,心底反倒存了幾分感激。
聖人用膳再不怕菜式多,有時候缺了一樣兩樣還尋由頭罵尚食局的人偷懶耍滑。但在這胡女身上,卻掉了個個兒。
王懷瑾往暖閣裏傳膳,也只是從聖人的份例裏扒拉兩三個葷腥,兩三個素味,再添上一兩道湯汁也就是了。誰知遞到那姑娘的飯桌上,她也只揀兩三樣中意的吃,別的菜又原封不動給王懷瑾退回來。
一開始王懷瑾還覺着這胡女口味刁鑽,但一看她動了筷子的菜都吃了個幹淨,心裏倒明白幾分,下回就只揀她愛的幾道菜往上送。
聖人一進暖閣,見到胡女飯桌上只有一葷一素一湯,先皺了眉:“吃不慣宮裏的膳食?”
那胡女少說也在上京呆了十年有餘,再說吃不慣住不慣,聖人也是不會信的。
除了初夜那晚,聖人還是第一次往暖閣來,胡女受了些驚吓,擱了湯匙,跪下來請罪:“禦廚手藝高超,但奴只用得了這麽多。”
這話沒有作假,聖人也不理會,只給王懷瑾下令:“再尋摸幾個菜來,添上一壺梨花白。”
王懷瑾明白聖人這是來了興致,要了好酒好菜,總得有人在一旁服侍,卻不知這胡女懂不懂怎麽伺候:“皇爺,就在這?”
聖人轉頭,把眼一橫:“不在這兒在你屋子裏?”
一句話噎得王懷瑾吞吞口水:“皇爺折煞奴才,奴才這就去辦。”
胡女跪在地上,沒有聖人的令,她也不敢起身。等宮女內監們擺好了膳,聖人坐定之後又對着她頤指氣使:“你在等朕抱你起來?”
胡女哪敢惹聖人不快,立馬恭敬地立到一旁:“奴不敢。”
見着這只外國兔子站那麽遠,聖人也不滿意:“朕會吃人嗎?”
胡女又往聖人跟前挪了幾步,狠狠心還斟了一盞酒,往聖人跟前遞:“奴多謝陛下。”
聖人聽了這句話,倒有些哭笑不得,就着她的手喝了那杯酒,咂一聲:“何出此言?”
不僅聖人,連王懷瑾都不知道這個胡女有甚事值得道謝的。
胡女聽了聖人的問話,又恭恭敬敬地跪下,給聖人磕了頭:“奴本微賤,飄似浮萍,因着您才有今日。”
想想也是,如果胡女不入宮,在街上賣藝又能茍活到哪一天,說不得就被哪個地痞流氓髒了身子。
話雖如此,但滿宮裏恐怕只有眼前這一位覺着內宮安穩,聖人有意逗弄幾句:“往日如何,如今又如何?”
胡女見聖人喜食那一道燴通印子魚,便大着膽子為他添在碟裏,回:“奴在您這兒,穿绫羅綢緞,吃錦衣玉食,幾輩子也不敢想。”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聖人聽了這胡女的話才明白,所謂盛世無饑餒,何須耕織忙,還真是地方官員編上來哄他的鬼話。
在哪都有受苦的人。
一頓飯倒也吃得還算平靜,甚至聖人痛飲幾杯水酒之後還讓胡女跟他一塊兒把飯用了。
進宮之前,太子派人跟她講聖人喜怒無常,要她小心侍奉。可真跟聖人一塊兒處着,胡女卻只覺得他冷情。
用了膳,王懷瑾心道聖人今兒應該就在暖閣歇下了,但又覺着這地兒淺,尤其是那張羅漢床,可裝不下兩個人。
王懷瑾面露難色,胡女也跟着心焦,偏聖人吃飽喝足也不說走,反而在貴妃榻上坐下來,盤腿養神。
誰也不敢上前催聖人,還是他自家覺得無趣了,先開口:“收拾收拾睡吧。”
睡下去容易,可是怎麽睡卻難。聖人洗漱一道回來,才發現原來暖閣裏這床跟他正殿的規格差了十萬八千裏。聖人不肯将就,又對着胡女說一句:“你随我到正殿去。”
聖人在前頭開路,胡女穿着王懷瑾準備的那件薄如蟬翼的紗衣跟在後頭,等到了床邊,聖人直接掀了被子就在內側躺下。
胡女站在床沿邊,一時間手足無措,她也拿不準聖人想要她怎麽伺候,只能試探性問:“奴該當如何?”
聖人不喜歡愚蠢的人,尤其是長相一般還蠢的女人。所以面對胡女的提問,他閉了眼只當聽不到。
胡女自己拿不定主意,但也不敢惹聖人發氣,于是寬了外頭的軟煙羅紗衫,光溜溜地,挨着聖人的邊上躺下。
她不敢離的太遠,怕聖人夠不着,也不敢湊得太近,恐又惹得他不耐煩。
胡女閉了眼,卻不敢睡實在。聖人在旁邊躺着,又沒個準話,一時倒弄不明白他睡着了沒有。
心裏想着事兒,胡女忍不住往外側翻了個身,這一下反倒驚擾了聖人:“你在鼓搗甚?”
就是翻個身而已,哪裏有鼓搗。胡女沒膽量跟聖人頂嘴,又默默把身子轉了回來,倒正撞上聖人若有所思的那雙眼睛。
胡女被聖人看一眼就期期艾艾:“奴該死。”
本來沒有旖旎心思,不然就使喚王懷瑾拿金丹了。偏偏眼前這個女人又做出一副任人蹂躏的可憐樣,沒有狐媚惑主的樣貌,卻有撩人意動的情态。聖人有些不耐:“把衣裳解了。”
本就無甚衣物可解的,胡女急忙坐起來,跪在聖人身側脫了小衣,露出不盈一握的楊柳細腰和發育的算不上好的丁香乳。
說是不盈一握,卻也沒有誇張,聖人這才注意到眼前這個女子的羸弱,雙手交叉枕在頸下,居高臨下問一句:“沒吃過飽飯?”
不然怎麽生得這麽磕碜。
胡女明白聖人是嫌棄她身段單薄,沒有韻味,她懇求道:“奴有罪。”
她說自己有罪,聖人卻不知該治她個什麽罪。罷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聖人也不再深究,只說:“你惹得朕有了火氣,自個兒想法子了結。”
只要不嫌棄她,胡女就已經感恩戴德,自是聖人說甚就是甚。她想着這幾日嬷嬷教的那些花樣,還沒敢有所動作,先吃了聖人一句訓:“你是個什麽貨色,自家心裏沒數?”
那要怎麽辦?胡女警惕地擡頭望了聖人一眼,希望眼前這個男人能為她指條明路。
聖人此時已經有些不耐煩,甚至有些後悔要了這個累贅。教引嬷嬷教了這幾日,還是連怎麽取悅男人都不會,活着有甚用?
不如拖出去仗斃。
卑賤之人,最會察言觀色。眼瞧着聖人就要轟她走,胡女也顧不得私處的傷,按住聖人的身子就開始讨好他。
雖是破了身子,但幾日未有房事,胡女又感覺鑽心的疼,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向聖人求情:“奴一定好好伺候您,求您饒奴一條性命。”
嘴皮功夫不好,但勝在別的地方緊致。
聖人盯着胡女的後背看,覺得這麽一個小人,他稍稍用力就會碎,也就不想動板子了。
王懷瑾聽着裏面的啪嗒啪嗒的動靜,心裏倒是奇怪今兒聖人竟然沒有問他要丹吃。
不一會兒內間雲消雨散,聖人倒想起來問一句:“有名兒嗎?”
這話無疑是問那胡女的。
胡女磕磕絆絆站在地上,不知名的黏液順着大腿根兒往下流,還來不及擦就要回話:“爹娘給奴起的名兒,奴已經忘了。倒是有一個漢名兒,喚朝雲。”
我是夢中傳彩筆,欲書花葉寄朝雲,倒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