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一點翠色
第2章 二、一點翠色
含章殿的內侍來傳伴駕口谕的時候,徐沅還有些怔忡。
雖然她也單獨陪太子待過,但這次卻是叫她過去侍膳,還是晚膳,太子的意思就是要她侍寝?
聽到徐沅的嘆氣聲,兩個教養嬷嬷當即就拿了主意。沒侍過寝不打緊,伺候貴人的規矩早就刻進了她們這一批宮妃的骨子裏。以徐沅的性子,想來也不會出錯。
她們倆倒有另外的擔心:“貴人若是心裏覺着不方便,殿下寬和,讓內監回了他,想也不會惱您。”
剛死了親爹還要上趕着去侍寝賠笑,能不膈應嗎?
徐沅知道嬷嬷們這是還把她當小孩看呢,心疼她年幼失怙,可她到底也進宮四五年了。
鄭浔自不必說,獨承雨露君恩。連王清惠去年都開始侍寝了,一個月太子也總會讓她陪侍幾天。
說起來只她在太子跟前不怎麽得臉。何況,這次還是太子太子妃憐惜她,若是不去,她徐沅在這宮裏還有出頭的日子嗎?
“嬷嬷替我回內監,說我省得,定會準時過去。”
兩個嬷嬷得了這句話比聽到聖旨都高興。雖說太子昭容年紀小,上面那位也不是急色的人。但說難聽點,皇妾也是妾,哪有人做妾做得比主母還金貴的。
兩位嬷嬷一致決定再給徐沅來一段睡前急訓。
徐沅心裏也拿不準太子的意思,前幾日在長信殿見着,太子妃有意推她出來,太子也只是微笑,話裏話外還是婉拒,難不成過了這幾日她就長大了嗎?
但想到兩位嬷嬷的耳提面命,徐沅立馬正了神色,為妃者,最忌揣度上意。她只要恪守後妃的本分,太子太子妃只有高興的。
鄭浔和王清惠本就和氣,退一萬步說,就算她們為人刻薄,也不會在這關口尋釁滋事。
緊接着,兩位嬷嬷就帶着別枝和驚雀給徐沅梳妝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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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晚膳,兩位嬷嬷遵循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的道理,也沒有刻意将徐沅打扮得多驚心動魄,一切且都還有太子昭容的規制管着。
穿不了大衣服,戴不了大首飾,李嬷嬷最後還想給徐沅兩靥貼上面花,倒叫趙嬷嬷攔了下來:“算了吧,大晚上的。取一件貼于眉心,間綴翠葉就成了。”
徐沅很能理解趙嬷嬷的想法,太子這次是來找她睡覺的,一看她打扮得跟出席國宴差不多,興致自然高不到哪去。
侍寝就得有侍寝的樣子,按照李嬷嬷的說法,就是要一半風情一半純情。
至于這個度怎麽把握,李嬷嬷又附耳告訴了徐沅許多,連初次承寵,太子龍根怎麽降雨露施君恩都說的清清楚楚。
徐沅面嫩,聽得雲裏霧裏,含羞帶怯。殊不知這就是嬷嬷口中的純欲風情。
好不容易到了含章殿,徐沅卻沒有見到太子殿下,門口只有随侍太子的大宮女明月和清風牽引着進入內殿。
冬至已過,宮裏各處雖燒起了地龍,但徐沅私心裏卻覺着,含章殿比之常寧殿可暖和多了。
身上不冷,徐沅的臉色也舒緩很多,端的是媚眼含春,身段風流,步步生蓮。
挽着合歡髻,戴着冬至節裏太子妃賞下來的金鑲玉蝶戀花步搖,外罩一件桃花雲霧煙羅襖,配一條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落在太子眼裏就是一個溫婉嬌媚的豆蔻少女。
太子的審美很健康,因此在他眼裏,徐沅無可否認是美的。她渾身都透露出名字中沅江的清冽溫婉,給太子一種至善至純的感覺。
這種氣質大概跟東宮的另外幾個女人也是不一樣的。
鄭浔原就是尋來作大婦的,生得國色天香,華貴雍容,大紅明黃尤其能在她身上顯出好來。
而王清惠的身上卻隐隐透出些林下之風來,往那一站就跟九天玄女似的,仙氣飄飄不染凡塵。
太子仔細想了想自己這幾個女人,一時間生出一種自己豔福不淺的錯覺。
可轉念他又想到如今自己的女人在內宮步履維艱,所以在他眼前,他還是希望這些小姑娘們能稍微松快點,算是一種變相的補償。
徐沅看着太子嘴角噙笑,心裏的緊張情緒也放松了不少。她提着裙角給太子見禮,喚一句:“阿旭今日怎地想起我了?”
太子把人扶起來,攬進懷裏,苦笑一句:“山不就我,我自就山。”
徐沅被這句話逗笑了:“您可是太子殿下,除了圓圓,東宮裏誰不是任你差遣。”
太子垂眼仔細查勘徐沅的神色,只覺得他的徐昭容今天好像哪裏不一樣了。
但是他又說不出來是哪裏不一樣,就是感覺這個妮子的一颦一笑都莫名地沾染上了一些別的東西。
他心裏隐隐覺得那是柳耆卿所謂的萬種風情,卻又不敢相信這是自己日日在長信殿見的那個小姑娘。
徐沅被太子的眼神裏的玩味吓到了,她試探着開口:“阿旭,我今日很好笑嘛?”
太子正色道:“哎,何出此言,卿實秀色可餐。”孟旭是個擁有高級審美的老實人。
徐沅覺得他在打趣自己,啐一聲:“人家也是大姑娘了啊,馬上就滿十五了。您不要看我稍微打扮打扮就取笑我!而且...而且...嬷嬷說...嬷嬷說我本就可以像太子妃她們一樣妝扮的!”
太子繼續自己的老實發言:“嬷嬷說得很對。小沅眉間一點翠色,美貌可使明珠蒙塵。”
要說徐沅內心裏一點波瀾起伏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換了誰被孟旭這樣一位翩翩公子變着法誇好看都會一敗塗地、潰不成軍。
太子跟自己的姬妾也不稀得用朝堂上混弄他老子那一套,不為別的,看着太假。
東宮上下俱為太子所有,如果對自己女人還要戴着面具,那他這個太子當得也太窩囊了些,還是趁早退位讓賢的好。
打了幾句嘴仗,徐沅的肚子不經意地咕嚕了兩下。嬷嬷們為了給她掐出楊柳細腰,連點心都不肯給她吃,肚子餓了肯定會發出響聲的。
所幸聲音很小,她在心裏默默祈禱尊貴的太子殿下沒有聽到。
但事與願違,孟旭不僅聽到了,還繼續笑話她:“這冬日裏是哪裏來的蛐蛐聲?”
太子好鬥雞跑馬養蛐蛐,全宮都知道。
徐沅只好硬着頭皮解釋,溫言軟語:“阿旭,冬日哪裏有那東西。是我肚子餓了。”
這聲阿旭叫的孟旭心裏真是熨帖,少女的嬌俏、羞澀和故作鎮定都極大地滿足了他的男性虛榮心。
太子雖不貪女色,但也早通人事,說不上禦女無數,身邊卻也不缺服侍的人。
太子妃待他熱情,但兩個人大多數行房的時候,都是為了折騰一個嫡子,公事公辦久了孟旭就覺着索然無味。
太子良娣有情分在,有些感興趣的姿勢還要太子來遷就她。
至于太子昭儀,怎麽說呢,有時候孟旭看到王清惠的菩薩樣,自己都想原地給她嗑三個頭以示尊敬。
所以,雖然孟旭很不想承認,但他這個太子的确沒有在女色上盡興過,別說盡興,連舒适都談不上。
前朝後宮多少事壓在他肩上,除去太子妃吳字微,他哪還有精力去遷就別人。因此他一直避着年紀小的徐沅,他怕又來一個在床上只會喊疼只會哭的嬌嬌女。
而徐沅呢,大概是一直被退貨,所以習慣了太子對她的态度。她知道太子肯定不讨厭她,但要說有多喜歡也談不上。
不然也不會在太子妃一次又一次安排她侍寝的時候說出拒絕的話,可能很多時候看她跟看圓圓是一樣的。
徐沅一開始甚至做好了老死宮中的打算,不只是她,她的兩位教養嬷嬷一開始也着急過,想過辦法,現在不也認命了?
徐沅不是聰明人,太子不跟她睡覺,她就只能認命。
徐秀才也不是什麽見識淵博的父親,唯一教子女的就一句“樂天知命”。
但是今天的徐沅卻讓太子有了試一試的念頭。
為着這個念頭,孟旭還讓膳房加了一道徐沅份例裏沒有的酒釀螃蟹。
徐沅一看內監呈上來小碗一般大小的螃蟹就知道這是太子給自己的體面,但想到冬日吃螃蟹工序繁瑣,忍不住出聲道:“殿下,蟹肉性寒……”
孟旭當然明白徐沅的意思,忙止住她:“怎麽,偌大一個東宮,連吃幾個螃蟹都要看人臉色不成。”
這話惹得徐太子昭容腹诽,感情您是忘了前幾日貪食皇後宮中的火燎羊頭,被聖人撞見還挨訓的事嗎?
都說天家無父子,但聖人對太子也太過火了些。都是兒子,成王趙王想吃什麽沒有,憑它什麽進貢的物事,太子卻連掌眼的份兒都輪不着。
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徐沅這個太子昭容也跟着嘆:“前兒我和阿浔還有清惠本求了太子妃娘娘一塊兒做糟鵝掌,皇後娘娘知道了也高興。內宮卻傳旨出來,尚膳監的鵝掌都叫郭娘娘宮裏領走了,剩下的都是各宮的份例,動不得。”
動不得別宮的份例,難道清寧宮自己就沒有份例嗎?明眼人都知道,尚膳監這是踩着東宮的臉給成王和趙王賣好兒。
太子成婚之後分府別居,吃穿用度人情往來一律不走內宮的賬,但東宮衆人卻又領着內宮的份例。太子和太子妃這才是叫人卡着脖子,進氣難,出氣更難。
太子聽了徐沅的話,似是受到啓發,突然正色道:“小沅,改日若爹廢了我,你怎麽辦?”
徐沅愣了愣,心想太子竟然也知道自己可能會被廢黜,嘴裏卻說:“原來您也會這樣想。”
太子卻像聽了什麽不得了的笑話一樣哈哈大笑:“我為什麽不能這麽想?是爹偏心得還不夠明顯嗎?”
徐太子昭容舀蟹黃的銀勺頓了頓,接着又大快朵頤:“您要是被廢了,左不過就是不當太子去當王爺了呗。您是聖人的親兒子,他也不能真的砍您的頭。到時候太子妃變成了王妃,圓圓只能當郡主。嗯,還有阿浔、清惠和我以後就只得另在王府裏打秋千。”
雖然知道事情肯定不會跟她說得一樣,孟旭卻還是感覺到了些許安慰。
接着他又吓唬自己的小妃子:“那萬一爹不僅砍我的頭,還要砍你們的頭呢?”
徐沅進得正香,混不在意:“您尋思這些做什麽。誰做太子不全看聖人的心意嗎?如果您沒了,就算我活着,這世上又有誰能庇護我呢?還不如與您一道死了,也順了聖人的心。”
這個丫頭,看得倒比旁人還明白些。看着徐沅明亮的雙眸,上下翻飛的兩片睫毛,孟旭有點口幹舌燥。
等撤了席面,徐沅洗漱沐浴都還在回想那幾只醉酒蟹,太子說專門給她置的就真的一筷子都沒有動。要不是後面太子攔着,她還想全吃了。
畢竟她的位分實在不高,又少恩寵,尋常想吃這麽好的東西還是有點費勁的。
孟旭看着這個小丫頭老神在在的模樣,忍不住把只穿了亵衣亵褲的徐沅摟進懷裏,嘴裏狀似無意地問:“怎麽,你吳姐姐短你吃穿啦?”
徐沅不解太子話中的意思,擡起頭瞪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太子妃娘娘對上持大體,對下懷仁義,怎麽會克扣我的份例!”
孟旭啞然,是這小丫頭自己穿着明顯短小的貼身衣物來含章殿侍寝的,自己不過随口一問,在她眼裏竟成了挑撥妻妾關系的冤大頭。
太子上下掃視,微笑道:“你自己看看身上的衣物,哪裏是用料充足的樣子。”
徐沅聽了這話,臉立馬紅得跟她剛剛吃的螃蟹沒有分別:“這是去年做的!嬷嬷說,嗯,嬷嬷說這樣穿,殿下看了才歡喜!”
不僅太子歡喜,徐沅這幅粉面含春的模樣,全天下的男人見了,個個都歡喜得不得了。
偶爾徐沅扭扭身子,太子都感覺是徐沅有意在撩撥他。
美色當前,太子總要消受的,兩個人艱難地完成了生命大和諧。
事後,徐沅既疼又累,等宮人來給她和太子擦了身子就直接昏睡過去了。
而太子,頗有點食髓知味,意猶未盡的感覺。床上小豬一般的徐沅則讓他有些許哭笑不得。
等到第二天早上徐沅服侍太子更衣的時候,太子殿下沒頭沒腦地扔了一句:“雖不能回去,但許你為你父親盡心。”
得了這話,徐沅當即淚眼朦胧,那一雙霧氣缭繞的眼睛看得孟旭心猿意馬。
他只好道:“你若有什麽物事,可以讓我們宮裏送撫恤銀子的內監捎帶去。到底是你的一份心。”
如果太子現在再跟徐沅強調東宮如何如何舉步維艱,不讓她回去治喪都是無可奈何,只會讓徐沅覺得太子庸懦無能。
反倒是這樣盡力給徐沅娘家體面,讓她感覺有些受寵若驚。
她難為情地絞了手指:“阿旭,我父親是白身。”
既無官身又無賢名,拿什麽受東宮的憑吊。
孟旭忙着上朝,也不多做解釋:“無妨,你看着賞就是。”
徐沅從善如流地應了,又繼續含情脈脈地望着太子殿下走遠。
通過徐沅看他的目光,孟旭其實能感覺到這個丫頭有點黏人,但是她做這一切又不過分逾制。
太子殿下騎在馬上莫名生發出一股驕矜之色來,于是乎心情舒暢地往文華殿挨他老子的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