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正殿問安
第3章 三、正殿問安
雖然太子給了體面,但是徐沅心裏清楚這裏面肯定也有太子妃的功勞,于是直接就去長信殿向吳字微請安道謝。
男人們大多數時候都在外面,內宅的日子好不好過,還得看主母的手松不松。別家的王妃徐沅不清楚,但她是實實在在感念太子妃的恩德。
從她這麽久沒侍寝,東宮的奴才心裏仍舊有她這麽一號人物就知道,吳太子妃的确當得起治家有方四個字。
今日不用去內宮,吳字微樂得清閑,身上只穿了一件半新不舊的流彩暗花雲錦短襖,正坐在榻上給圓圓烤栗子。
圓圓一看見徐沅就樂得不成樣子,要不是太子妃拘着,她恐怕要直接撞到徐沅懷裏。
徐沅也寵着她,直接抱着她在吳字微下首坐了,看了一圈開口問:“阿浔今日怎麽遲了?往日裏都是她來得早些。”
鄭浔害怕下面的人覺着她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壓主母,所以在對太子妃的禮數上總是顯得比另外兩個足一些。
叫聖人知道了,還得了一句識大體。
吳字微根本不在意這些小事,反而出聲解釋:“雪大難行,也是有的。”
路上有雪嗎?徐沅不覺得啊。還是太子妃身邊的嬷嬷提醒道:“昭容是從含章殿直接過來的吧?”
徐沅點點頭。
吳字微自然而然就把話接過去了:“含章殿和長信殿連着游廊,宮人們又打掃得勤,你自然是沒有踩着雪。”
為了太子和太子妃來往方便,太子去年特地命人打通了兩處,兩下裏更便宜。
太子妃這話倒弄得徐沅好像是來炫耀恩寵的,她臉上火辣辣地,不好意思地解釋:“本想先來謝謝娘娘替我家裏周全,就直接過來了。”
頓了頓,徐沅又補充道:“殿下許了我往家寄些東西,只我怕自己錯了主意,還想請娘娘您幫我參詳參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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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樂得給徐沅體面不假,但徐沅要是直接繞開她往家裏賞東西,不就成了恃寵生嬌?
跟太子妃談恩寵,徐沅可不夠格。
吳字微看徐沅小心翼翼的模樣,把烤好的栗子塞到她手中:“說這麽多做什麽,難道你服侍殿下我還會吃醋不成?”
徐沅心想,太子妃這個位置真不是一般人能坐的,比如她,就不可以。之前因着鄭浔和王清惠比她先侍寝,她還難過了好長一段時間。
做正妻就得跟眼前這位一樣賢淑大度才行,要是太子妃天天和太子的姬妾争風吃醋,那東宮還不全亂了套。
吳字微接着示意劉嬷嬷往徐沅頭上插了一只累絲嵌藍寶穿珠鳳釵。
劉嬷嬷動作太快,徐沅還沒來得及看清成色,就只覺得頭上沉甸甸的。她倒是想請宮人拿個鏡子過來細瞧瞧,但在太子妃面前又覺着不好意思。
吳字微一邊喂圓圓吃栗子,一邊輕聲細語地對徐沅講話:“以後你就是正經的太子妃嫔了,要恪守宮規,一切都要以服侍太子、誕育皇嗣為先,明白嗎?”
徐沅點頭如搗蒜。
徐沅年紀小,聽話。吳字微也沒有耍官威的癖好,說了這兩句就放她跟圓圓一塊兒玩去了。
約過了一刻鐘,鄭浔和王清惠就攜伴而來。兩個人跟太子妃見了禮,第一句話就是打趣徐沅:“怎地?阿旭會什麽法不成?太子妃娘娘教了這許久教不成一個淑女來,阿旭一個晚上就教出來了?”
徐沅并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上的變化,不服氣地道:“怎地,阿浔,難道我之前很粗俗不成?”
這話惹得王清惠也笑了:“不是粗俗,簡直就是刁蠻至極。”
王清惠今日只松松挽了随雲髻,發鬓斜插一只鍍金嵌紅寶蝴蝶釵就已顯出十分顏色來。
倒是鄭浔,眼底一片青黑,一看昨夜就是沒睡好,連粉都遮不住的憔悴。
東宮裏太子也好,太子妃也好,對待下面的人都是有禮有節,因此幾個姬妾都很和睦。幾個人說說笑笑就把徐沅侍寝的話岔過去了。
聊着聊着,鄭浔就坐到太子妃身邊親熱地挽了吳字微的衣袖,一臉神秘地問:“過幾日冬宴,娘娘可裁制好新衣了?”
她說的冬宴指的是過幾天臘八節,內宮傳旨舉行家宴。既是家宴,聖人有了年紀又好熱鬧,便下旨各皇子将府裏的子女姬妾一并帶進內宮添添喜氣。
太子妃知她的心意,喝了一口杏仁茶才點了點鄭浔眉心,笑罵道:“壞丫頭,還怕別人搶了你風頭不成?”
東宮裏要說風華絕代,可不就得數眼前這位太子良娣。
反觀太子妃在容色上并不出挑,平日裏上身的衣物也都是玄色明黃居多,更顯不出她小家碧玉的氣質。
鄭浔怕太子妃多心自己想搶正妃的風頭,連忙解釋:“哪有!是前日阿旭從內宮裏帶了幾匹料子給我,我看着挺喜歡,但要是大家夥兒都跟我裁一樣的,有什麽意思!”
女為悅己者容,大家自然都明白她是什麽意思。說是太子賞的料子,但太子為了妻妾和睦,就有賞賜給下面的人,也都是借着太子妃的手露出來。
比如徐沅剛剛侍寝,賞就是太子妃行的。
這樣直戳戳地送到鄭浔殿裏的賞賜,大夥兒都明白這是坤寧宮娘娘單給太子良娣的體己。
皇後娘娘偏疼鄭太子良娣,這是太子妃自己也沒法子的事。
徐沅說不出來為什麽,她就是覺得皇後娘娘是一國之母,她聯合太子以及太子良娣瞞着太子妃做這樣的事不好。
況且太子平時為人處世很明顯透露出來的意思就是,清寧宮裏他第一大,太子妃第二大。
但是坤寧宮娘娘偏偏想把一個良娣推到跟正妃一樣的位置,這不是拆太子的臺嗎?
得虧太子良娣自己明白事理,有什麽大事小情都會私下裏和太子妃娘娘交代清楚。
太子妃自然不會為了一碗粥、一匹布和一個侍妾計較,但良娣自己做出尊卑有序的樣子來,太子妃待人接物就方便得多。
王清惠一向看不上這些宴會,接話道:“既是阿旭給的,只管穿出去就是了,你怕什麽!”
鄭浔被這個呆子噎得又翻了一個白眼。
還是太子妃看不過了,出來打圓場:“想穿什麽,只要合乎身份,穿就是了。人再難也要穿衣吃飯,不怕的。”
圓圓被徐沅抱了一會兒,開始不耐煩,一溜兒跑到了鄭浔跟前,喊鄭娘娘抱抱。
鄭浔一邊卸護甲,一邊把圓圓抱在懷裏,嘴裏還念念有詞:“話雖這樣說,但要是沖撞了宮裏那幾位,反倒壞事。”
現在東宮的女人出去交際,總是害怕行差踏錯招致禍事。
徐沅聽了這話,再想想郭昭儀鼻孔朝天的醜樣,跟着附和:“可不是嗎?我都不想進內宮了。”
徐沅苦悶的樣子直接把王清惠看樂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宮裏那麽多貴人,誰會理我們?只管吃吃喝喝看看戲也就是了。”
她們幾個小妾自是無妨,唯一受苦的是太子妃,一進內宮就要到處站規矩。生圓圓之前,太子妃懷過一個成形的男胎,就是冬日裏為文貴妃娘娘日夜撿佛豆流掉的。
所幸的是,禍福相依。
聖人知道太子妃落胎似也心疼自己的嫡長孫,說話做事也願意給東宮幾分薄面了。太子妃再出去交際,也有人敢那樣為難她。
說起來她們正經的婆婆是皇後,以她們的身份,進了宮哪用理會那些昭儀婉儀,只和高位嫔妃往來也就是了。
“可偏偏那些小婆婆比正頭婆婆架子還大,規矩還多,叫人不得安生。也不知是什麽緣由!”
太子妃聽了鄭浔的抱怨,心道:還有什麽緣由,不就是聖人越老越糊塗,寵妾滅妻,任由庶子欺侮嫡子嗎?
個中情由,不足為外人道也。
這話不好直接說出來,她仔細看了看殿裏這幾個姑娘,明白她們都是心思純善的人,話鋒一轉:“今後小沅也開始侍寝了,你們私底下可不興生怨怼之心,如今東宮就你們幾位,今後都是有大造化的。需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當同氣連枝,可別叫人看了笑話。”
太子能夠在十年風雨飄搖之中支撐到今天,實在是應該感謝兩個女人,一個是他母親,當今皇後,另一個就是他的結發妻子,吳太子妃。
當然,徐沅她們這些懂事知禮的小妃嫔也算得錦上添花。
鄭浔一行人知道這是主母在教她們出門如何行事,當即恭敬地應了下來。
接着太子妃的态度就随意很多了,話裏話外很是有幾分不屑:“家宴的事,你們也無需過分擔心,謙和恭敬,再不失東宮的臉面與氣度就成了。”
徐沅想了想,太子妃娘娘的意思就是,随便應付應付就行了,那麽當真幹什麽。
吃了一會兒茶,幾個小妃子就相邀賞雪折梅去了。
等她們一走,太子妃又開始抓着圓圓讀書習字。劉嬷嬷看着,很是不落忍,勸道:“太子妃,仔細小郡主的眼睛。”
吳字微盯着帳本,頭也不擡:“嬷嬷這麽閑,就替我給殿下打兩付絡子,一付元寶,一付蝙蝠,再套上前日坤寧宮賞的鶴鹿同春香囊。”
劉嬷嬷眼看勸不動,準備換一種策略:“郡主到底是女兒,這樣下去身子哪裏受得住……”
說到兒女,吳字微下意識摸了摸小腹,覺着時機也差不多了,于是朝外間吩咐道:“再過幾日,綠雲或者紅玉去請張太醫來宮裏替我問個診。就說大雪天寒惹得我身子不爽利。”
外間綠雲和紅玉正在給太子裁衣裳,聽了太子妃這話,兩個人對視一眼,俱露出一絲喜色來。
劉嬷嬷大喜過望,太子妃生養過,她肯主動請太醫來瞧肯定就是有了幾分把握。
這胎要是一舉得男,那太子妃娘娘也能稍稍喘口氣來。但同時她又有了別的擔憂:“您有了身子,恐怕……不好近身服侍殿下。”
吳字微被她煩的不行,低吼道:“嬷嬷也忒短視了!你且瞧着吧,如今不光是我這個太子妃,就是太子,整個東宮,誰不指望我肚裏這個?”
太子妃說完自嘲地笑一笑,就算是坤寧宮那位,知道她又有娠,不一樣得把她供起來?
太子大婚四五年生不出來兒子來,讓滿朝文武天下百姓怎麽看,說出去還不夠好笑的!
夏蟲不可語冰。
劉嬷嬷顯然不懂這個道理,還總是自作聰明地替太子妃着想:“太子妃娘娘,咱們可要提高十二萬分的精神,保小皇孫萬全。”
太子妃心裏好笑又好氣,且不說是男是女還未可知。就是知道男女,現在東宮人人自危的樣子,哪個人能手眼通天地害她肚子裏的娃?
但這些話她又不好對一個奴婢講,只日日提着一口氣。
徐沅她們三個女孩正在鼓搗着用梅花插瓶,這邊太子妃就又派了紅玉給徐沅拿了一份禮單。
徐沅一看就知道太子妃的意思是叫她把自己預備送回家的東西添在上面。
紅玉怕她不明白還特意解釋:“昭容若是有什麽東西,直接登在後面就成。晚上娘娘好派人往昭容娘家送去。”
鄭浔和王清惠也明白太子妃的意思,不多挽留徐沅,立馬就放她回殿了。
徐沅深思熟慮,覺得太子妃已是辦的極為妥帖。家中如今只剩寡母幼妹,單子上的錢箔不少,布匹也可換錢,再加上還有十幾畝良田可以收租,可保衣食無虞。
她就不打算再往裏面添東西。就算要添,等到了年節還可以再行封賞,不必在這關頭大張旗鼓。
于是,她只交給紅玉一封家書:“請紅玉姐姐代我轉交給太子妃娘娘,就說娘娘想的極為周到,我無甚可添,唯家書一封,以慰老父在天之靈。”
徐沅都這麽說了,紅玉自然不會強求,帶着這封信就回去覆命了。
徐沅一回來,別枝和驚雀就張羅着沐浴用膳。她年紀小,初經人事到底疲累。
午膳只就着豬肉松吃了一碗魚肚羹就再不肯動筷。剩下的叫嬷嬷們并別枝、驚雀分食了,徐沅自己倒去榻上賴了一會兒。
趙嬷嬷有意問徐沅太子和太子妃那對她是個什麽态度,被李嬷嬷攔了下來,說先就讓昭容好好歇一歇。年紀輕輕地折騰一晚上就不說了,又因為她父親的事提心吊膽,好不容易松快會兒,由她去吧。
徐沅一走,鄭浔和王清惠兩個人看了一會兒紅梅也覺得無趣,各自回殿中用膳。
鄭浔住在昭陽殿,配上她的身份,也說得上人傑地靈。徐沅的嬷嬷們總是擔心徐沅太聽話,沒有成算。而鄭浔的教養嬷嬷則害怕她太過在意跟太子的情分,失了對太子妃的禮敬。
于是鄭浔剛一用完膳,正拿出一件太子的寝衣準備下針,顧嬷嬷就帶着青煙、翠霧進來了。
顧嬷嬷見鄭浔神色如常才放下心來:“貴人好心性。”
鄭浔針腳細密,一看就是做慣了的:“嬷嬷天天在我耳邊說小不忍則亂大謀,難道我竟是個蠢貨,一點也不懂嬷嬷待我的心不成?”
本來屬于自己的正妃之位被搶走了,現在還要天天給那人伏低做小。雖說這一切都是聖人造的孽,可鄭浔又不是鐵打的,心裏肯定也難受。
但難受又有個什麽用,日子不照樣得過?
這清寧宮裏,也虧得太子妃和太子良娣兩個都是持大體、有丘壑的人,不然妻妾相争就是一臺百看不膩的好戲,還不知東宮是個什麽景象,哪裏有如今的體統?
顧嬷嬷心裏自然也心疼鄭浔:“都是貴人聰慧,自己看得開這潑天富貴,不然奴婢就是磨破嘴皮也無用。”
鄭浔已經在繡巨蟒的眼睛,這東西費神,所以她下針也很謹慎:“嬷嬷放心,我省得。再說了,她比我也強不到哪去,都是聖人棋盤上的一粒子,除了顏色不同,沒什麽大的分別。”
同為皇家的提線木偶,何苦互相為難?
等她大致描出個龍眼的樣子來,鄭浔才繼續說道:“還不如一道替阿旭把這宮裏撐下去,以後或許還有個容身的地方。”
聖人竟是越老越糊塗了。把東宮這灘水攪渾了,于國于家都是無益,也不知是不是還有別的心思。
顧嬷嬷不敢把這話說得太明白,只得婉言相勸:“內宮的事有太子妃娘娘擋在前面支應着,您當個睜眼瞎也就是了。與其費那些心力,不如早日給殿下誕個麟兒。”
聽了這話,鄭浔冷哼一聲:“嬷嬷未免想得太簡單了,很多事不是我龜縮在後頭就能行的。”
宮裏宮外的明槍暗箭朝東宮射來,如果鄭浔一味龜縮,任由些外人将太子妃搓圓捏扁,這在太子面前成個什麽樣子?
難道她要冷眼看着太子跟太子妃夫婦一體,而自己當個局外人嗎?
“說起來,太子妃對您不過爾爾,縱有毒箭也該由旁人去擋。”
顧嬷嬷口中這個旁人,就是指的徐沅,太子妃一向是比較照顧徐沅的。
“能指望她們作甚?說白了,那兩個丫頭這一口氣都是太子和太子妃給吊着的。”
鄭浔跟奴才們說話一向是不留餘地,一針見血。
說完鄭浔似乎還覺得不解氣,手上紮針的速度越來越快:“你當他作甚寵着我?這許多事是光靠情分就能成的嗎?”
情分算什麽?是能做成珍馐吃進肚裏,還是能裁成華裳穿在身上?不過都是為着她鄭浔還能在聖人面前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罷了。
繡着繡着,鄭太子昭儀突然又想起來一件事,擡頭吩咐青煙、翠霧:“我妝臺上有一只碧玺蝴蝶燒藍花钿,送去常寧殿吧。小小一個人,這番若不是沒了父親,還不知道要在這宮裏熬到甚時候。”
青煙、翠霧哎一聲,轉身就去找那件首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