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小鳥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這一瞬間，宋灏擇立刻明白過來，拉着他的少年唐蔚并不是真的唐蔚，斷喝“閉嘴”的那位才是真的。

也是同一瞬間，少年唐蔚猛然後退，揚聲道: “呵，就算我什麽也不說，他就算是個活人了嗎”

話音剛落，淩厲的風聲裹挾着殺氣而來，唐蔚破空而出，眉宇間冷若冰霜，他一刀劈向少年唐蔚: “還當真學不會閉嘴了”

少年唐蔚身形被劈散，很快又凝聚到了一處，他恨恨地瞪向唐蔚，卻是笑着大聲道: “那也總好過你，瘋子一樣執迷不悟!”

唐蔚的聲音冷得像冰: “看來你是真的很想徹底消失。”

“徹底消失”少年唐蔚微微挑眉，終于不再笑了， “我問你，我，存在過嗎”僅僅是幾秒，少年唐蔚又開心了起來似的，他一指唐蔚身後，慢悠悠地道， “我不過是和他一樣虛妄的存在，我就是他，就是你們妄念的産物呀!”

那個瞬間，唐蔚全身妖力暴漲，硬生生在0.1秒間形成了兩個相合的球面，将少年唐蔚連同他的聲音一起封死。

少年唐蔚仍舊在說着什麽，面目漸漸猙獰，然而除了他自己，誰也聽不到了。

妖力球漸漸縮小，球內少年唐蔚也随之變小，最後縮成一顆珠子，被唐蔚收起。

做完這一切，唐蔚轉身走到宋灏擇面前，站定，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這幻境做得太逼真啦。”說完，沉默了兩秒，又扯出一抹笑， “不是吧年輕人，被吓到了”

肩頭真實的觸感傳來，宋灏擇很快收斂了心神，終究是沒有問唐蔚方才發生的一切: “你怎麽過來了”

*

一小時前。

錄音室內，唐禦戈修長的手指搭在唐蔚脖子上，他仔仔細細地盯着唐蔚看了好久，最終微微笑: “哦這次我沒能成功抹掉你的記憶，對嗎弟弟”

血液順着唐蔚的嘴角流下，劇烈的疼痛使得他無法作出多餘的動作，唐蔚嘴角彎出嘲諷的弧度: “何止沒能成功，你還還回來一部分，大哥。”

唐禦戈不緊不慢地回道: “看來你早就做好了準備。”

唐蔚沒有說話，一來唐禦戈霸道的妖力正在他體內亂竄，痛到講不出話;二來，腦海裏多出來的記憶亂成一團，他正在努力梳理巨大的信息。

唐禦戈拿出一方手巾，輕輕地幫唐蔚擦去由于劇烈疼痛而出的汗: “不急，最後我還是要拿走的。但是我很好奇，你記憶都沒有了，那個以你為基礎的世界怎麽還維持了這麽長時間”

那個世界……

一瞬間，唐蔚的頭痛到似乎要炸開，他被包裹在紛繁思緒當中，無數嘈雜的聲音和畫面鋪天蓋地而來——

“別出聲，也別出現，大哥來了。”

“每次他來我都要躲起來，好煩好煩好煩!”

“大哥不喜歡你。”

“那你是不是也不喜歡我”

“我自然是喜歡你的，快別出聲了，乖。”

“哼!”

……

那時候自己多大呢大約還是孩童模樣吧

和自己說話的人，或者說，和自己對話的聲音呢那就更是個小屁孩了，作為鳳凰之血滴在靈石上生出的非人非妖非魔的存在，是後來的宋灏擇，也是當時還沒有實體沒有名字的靈石。

小鳳凰和小靈石的初遇也很簡單——那時候小鳳凰正處于招貓逗狗皮上天的階段，哪裏大人不讓去他就鑽哪裏，就算偶爾遇到危險，也回回都能憑借不俗的身手以及機智的小腦瓜脫險，這樣一來，膽子漸漸地大了，有一天，他竟然跑到了整個妖界的禁地——弑魔嶺。

那是個充滿魔氣的所在，凡是進入的人統統有去無回，小鳳凰一腳踏入立刻覺得不妙，然而作死的腳步已經邁了出去，想收回人家弑魔嶺也是不答應的。

這一回，身手和腦瓜都不夠用了，小鳳凰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本以為這次小命就玩丢了，不想重傷之下一口老血吐到了路邊安靜如雞的靈石上，直接把人家的要開不開的靈智給開了。

開了靈智的小靈石第一眼看到了小鳳凰，二話不說立即認準了自己是小鳳凰的崽子，他一個原住民，保住小鳳凰不受魔氣侵蝕還是可以做到的。

于是那次，小鳳凰狼狽地在弑魔嶺活了下來，并且把小靈石帶出了弑魔嶺。

唐禦戈作為鳳族長子，唐蔚的大哥，對于作死的弟弟撿回一條小命很是慶幸，但小鳳凰帶回來的那塊靈石，卻是靈氣不足邪氣太盛，是以唐禦戈提出來要毀掉靈石。

小鳳凰哪裏肯這可是沾染了自己的血開了靈智的靈石，自己一定是要罩着他的!況且人家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這會兒話還都說不周全呢，他小鳳凰有責任好好照顧着。

于是小鳳凰陰奉陽違偷摸着把小靈石養在了身邊。每當見到他哥，都會勒令靈石躲他胸口。

小靈石從話說不周全到能叽裏咕嚕和小鳳凰扯一大堆，每日同小鳳凰拌嘴逗趣，一同說教書先生的壞話，對于躲小鳳凰胸口一事，起先當躲貓貓，開心地躲，後來稍微懂事點，便不情不願不服氣地躲，但總歸每次都很聽話，見到唐禦戈就乖乖鑽唐蔚胸口。

靈石在他身邊長了十年，得了個惡趣味小鳳凰取的名字，靈兒。

“什麽靈兒我可不是小姑娘!”靈石炸了。

“你怎麽就不是小姑娘了你有辦法證明你不是小姑娘嗎”小鳳凰把玩着靈石，心眼很壞地戲弄。

靈石這一氣，整整三天沒講話，三天後的半夜，卯着勁兒在小鳳凰面前實體化——小鳳凰完沒說還“厲害了我的靈兒原來真不是個小姑娘”，就已經支撐不住變回了靈石。

“但是你變人形也不穿衣服，羞不羞”小鳳凰發出靈魂拷問。

靈石又羞又氣，小鳳凰笑到床上打滾。

“不過靈兒，你長得比小姑娘還小姑娘，真水靈。”這是過不去這個“靈”字了。

這下，靈石整整炸了五天，五天後妥協: “……你把兒字去掉，就……靈，我還是可以接受的。”

“好的，靈—兒—”

“你!”

又十年，日子就這麽平平淡淡地過着，小鳳凰的人形已經從孩童長成了少年，可憐靈石還是不能長時間實體化，就算偶爾實體化了站小鳳凰身邊也要矮上一個頭。

靈智初開時認定自己是小鳳凰的崽什麽的，在相處了二十年之後，濾鏡統統碎了，靈石最大的願望就是比小鳳凰高比小鳳凰壯，吵不過他的時候能武力壓制那是最好不過了。

可惜，大約不是同種族的緣故吧，他的生長周期比先天靈物的鳳凰還要漫長。

不管是小鳳凰還是靈，都曾經以為日子會這樣一直過下去，都不曾想到有朝一日還會有變數。

就算是成年人相處，也還會有摩擦，遑論兩個小少年——相處的最後一年，兩個人時常會爆發争吵。

理由很簡單，靈不滿被當成小孩子，靈不滿小鳳凰跑出去找小姑娘玩，靈不滿小鳳凰不和自己聊天，靈不滿小鳳凰不把自己帶在身上。

他覺得小鳳凰房間裏的那個他藏身的錦盒很令他憋悶，躺進去，就像是躺在棺木裏。一片漆黑，他害怕。

小鳳凰也是滿心委屈，那個幼稚鬼本來就是小孩子憑什麽要別人當他是大人不就是出去找小姑娘玩了嗎這有什麽為什麽要吵架你說都吵架了怎麽還會陪聊天呢對不對都吵架了肯定不會把靈帶在身上的。

房間那個錦盒可是他花了好多心思做成的，能絕對保證靈石不被任何人發現的寶物，就算誰發現了，他在錦盒上下了結界，直接連到了自己心脈上。有自己的鳳凰之力保護着，錦盒外部，外族誰也打不開，鳳族的人肯定也不敢開。

要不是現在靈力不夠，他估計會做得更大一些，但靈石那麽小，現階段就先錦盒對付着吧。

也無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但日積月累的摩擦，誰也沒有坦白，兩個人漸漸誰也不想理誰。

這一鬧，鬧了兩個月。

出事的那天，小鳳凰想着，算了，都兩個月了，要不自己低個頭哄哄他，有什麽辦法呢，誰讓他是靈呢。

當他踏進房間，看見的是七零八碎的錦盒，以及站在一旁陰沉着臉的靈。

那一瞬間，小鳳凰心脈一震，喉嚨一甜。

靈冷着臉說: “你讨厭我了，說一聲我就走，何必把我關着”

小鳳凰咽下差點吐出來的血，滿嘴的血腥味中，他問: “你到底想怎樣”

靈控訴: “是你想怎樣!”

小鳳凰終于炸了: “你到底要我怎樣怎麽一天到晚破事那麽多!”

多年過後，他們都明白，明明那時候一句對不起，或者一個擁抱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卻因為誤會和少年心性，生生扭轉了命運的軌跡。

靈終于走了，小鳳凰心脈受損沒有追出去。

這兩人，相處的二十年間，拌嘴吵架的次數不少，出去走走的次數也不少，但總歸過幾天就會和解，出走的那個也會回家。

不想那一次一走，一個再也沒能找到，另一個卻無論如何也回不來。

唐蔚一口血吐了出來，倒是和記憶中的小鳳凰重合了。

唐禦戈看向唐蔚，又溫和地為他擦去嘴角的血跡: “我一直以為那塊石頭早就魂飛魄散，現在看來你保住了他，為防我找到他，甚至不惜耗空自己先天靈物的靈力，去為他締造一個新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裏，修複他的魂魄。如此大費周章，用心不淺啊。既然如此，當初正中他心髒的那一刀，又為何毫不留情呢”

唐禦戈慢悠悠地說，唐蔚咬着牙，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這是在誅心。

他找了靈百年，一無所獲。

後來，橫空出世的，不再是質問他為什麽不帶着自己的小少年，而是一個滿身傷痕，滿手血腥，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

他親手為靈開了靈智，教他說話，和他一起讀書，一起修習妖力妖術，靈就如同一個他養了半大的孩子。

他氣到極致還是要為之安全着想的靈，在出走之後落到了弑魔嶺餘孽手裏，想逃逃不回，想死死不了，被囚禁百年，受盡折磨，被做成了一把魔族複仇的刀。

可是一切內情，鳳凰都不知道。

如果是百年之前的靈，定會在見到鳳凰的一瞬間哭着撲上來，可惜，這麽多年過去，說什麽也晚了。

這一次，靈什麽也沒有說，因為說再多也改不了既定事實，與其讓鳳凰傷心兩難，不若讓鳳凰以為自己本性如此。

“你……”鳳凰微微哽咽。

百年來，希望絕望交雜反複，直到現在，他終于見到了靈，卻不知道該拿出什麽反應。

“這麽久不見，去喝一杯”靈倒是像是沒有任何影響一樣。

“我一直在找你。”鳳凰上前一步。

靈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緊接着笑着答: “知道。”

“知道既是知道又為什麽一直不出現你知道……”知道這一百年我是怎麽過來的嗎鳳凰哭了。

靈轉過頭: “鳳凰，這段時間就當做是我們的重逢，好好聚一聚，其餘都別問，好嗎”

鳳凰看不出一點當年的靈的影子了。

再後來，人妖魔三界混戰，老鳳王戰死，唐禦戈繼任鳳王之位，唐蔚成了鳳族少主。

生靈塗炭，屍骨成山，漫無天日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

最後一戰，唐蔚親手将一把匕首推進了靈的心髒。

寂靜的錄音室內，只剩下唐蔚痛苦的吸氣聲。

被封記憶後雖已過了很久，可一旦拿回，那些曾經發生過的齊齊沖進腦海，一樁樁一件件就像發生在昨天，打得他措手不及，生不如死。

唐禦戈靜靜地瞧了他片刻，似乎是在欣賞他痛苦的樣子: “你瞧瞧你，把自己弄得這般狼狽。忘記痛苦難道不好嗎偏偏要和我作對。不過沒關系，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失敗了，畢竟你因為沒有記憶，錯過了賦予他一個真實的身體的機會，所以他只能以虛無之軀存在到消失了。”

唐蔚忽然想起了宋灏擇出現在他家裏的那一天。

那時候的出現哪裏是什麽攝靈石的原因那分明是他在尚未失去記憶之前設定好的賦予宋灏擇真實軀體的時間。

如果記憶尚在，那天會是被噩夢與絕望纏身了數百年的可憐鬼的救贖與重生，他必定要好好看看他的靈，好好地抱抱他，同他說說話，告訴他自己有多想他，念他。

可事實上他做了什麽他藉由失憶躲過了百年的煎熬，又把最重要的那一天過得和往常絲毫不差。

後來宋灏擇出現了幾次，就算是那幾次，但凡他想起來，及時補救也還來得及。但偏偏因為唐禦戈從中作梗，這一切都成了不可能。

唐禦戈笑: “那個世界也即将永遠停止，時間無限趨向永恒。想想，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永恒，那個世界的人，或者說，那個世界的東西，輕而易舉就得到了呢。”

唐蔚心下一片涼，卻似乎又有火在炙烤: “唐禦戈，糟踐他人心血，是要下地獄的。”

唐禦戈: “那塊卑賤的石頭也配稱之為心血你怕是忘了，你可是鳳凰。”

唐蔚: “靈石又怎麽樣鳳凰又怎麽樣。在我心裏，他始終比你高貴千倍萬倍。”

唐禦戈一把抓起唐蔚的頭發，迫他擡頭和自己對視: “你說，他要是知道了自己并不是真實存在的，主觀意識下對自己的存在持否定态度，會不會，消失呢”

會。

這點唐蔚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還知道了他的靈怕一個人待着，怕狹小的空間，怕黑，所以當年他耗費了自己幾乎全部的妖力，以現世為原型，為靈創造出了一整個世界。

唐蔚: “沒關系，如果是那樣的話，我陪他消失。”

“很好。”唐禦戈忽然發難，狠狠地甩開唐蔚，後者砰地一聲撞上了門，唐蔚先前就有傷在身，這尤其重的一擊，讓他在吐了一口血之後怎麽也爬不起來。

唐蔚伏在地上，漸漸地像是死了一般，沒了聲息。

唐禦戈慢悠悠地走過去: “睡吧，等你再次醒來，一切都會過去的。”

“這一次，徹底忘記吧。”唐禦戈伸出了手，純厚的妖力向唐蔚裹去。

下一秒，唐蔚忽然暴起，以一個刁鑽的角度，妖力凝聚成針，直逼唐禦戈眉心。然後趁着唐禦戈防禦，飛速強行破開結界，掠了出去。

唐禦戈粉碎了那枚妖力凝聚的針，若有所思地看向門上他親自布下的結界。

怪不得方才那一摔唐蔚直接吐了血，再怎麽有傷在身也不至于這麽不經打，看來那個時候唐蔚就在計劃着要破開結界。

唐蔚全部的妖力都借由那一撞盡數砸上結界，為了不被發現，碰撞之後産生的相互的力被唐蔚有意盡數吸收進體內，而同一時間，來自唐禦戈洩憤的攻擊他也全然沒有做任何防禦。

兩處的力在體內碰撞，足夠震傷他的內髒。

“用這種方法破結界，真是不要命了。但是這樣，是跑不了多遠的呀。”唐禦戈不緊不慢地追了出去。

————————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濁賢不酒駕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栀香烏龍茶，濁賢不酒駕，星希玥名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嗷嗷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