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少時時光總是美好,黃鼠狼混吃等死得也格外美好,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修為沒能跟上體重的步伐,越發珠圓玉潤。
這樣的快活日子持續了很久,直到魔界之門大開,三界之戰爆發,黃鼠狼,不,所有人的安穩日子就到了頭。
那是怎樣一段被鮮血浸泡過的歷史,妖魔人三族混戰,屍骨成山,生靈塗炭,萬裏河山,竟無一寸未曾沾染過殺戮。
魔族壯大,妖族式微,人族幾乎全滅。那一年,老鳳王戰死,新鳳王繼位,昔日小少主披挂北征。
小鳳凰本是愛笑的性格,在黃鼠狼看來,這世界上最亮的星辰都比不上小鳳凰笑時的眼睛,特別是當鳳凰提着燒雞的時候。可自從戰争爆發,或者說戰争爆發前夕,就開始不常見他的笑了。
黃鼠狼想,鳳凰變了。
鳳凰确實變了,他的身量在厮殺中抽長,脊背在鐵盾下愈發筆直,一年又一年,掩在鐵血之下,從此少年不再。
彼時黃鼠狼已能化作人形,跟着上了戰場,空閑之餘總是想,戰争不好,小鳳凰都不啾啾啾了,等他什麽時候有每天都能吃上燒雞的能力了,定然是要保這天下安定的。
餓殍萬裏的世道,哪能天天有燒雞,于是胖黃鼠狼在亂世中茍來茍去,一不小心,就茍到了天下一統的那一天——鳳族少主以一己之力将魔頭斬于雪突崖。
魔頭,伏誅。
普天,同慶。
時至今日,黃鼠狼仍舊記得那天的場景——九天之上,鳳凰烈焰裹身,仿若戰無不勝的神只。
無盡黑暗散去,陽光終于重新灑到了這片飽受摧殘的土地上。千妖來賀,萬民朝拜。黃鼠狼生平第二次找到了自己要跟随的方向,這次不為燒雞,只為讓他臣服讓他想要追尋的力量。
他曾無數次想象過戰争結束後鳳凰會是什麽樣子,真到了這一天,當黃鼠狼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準備竄天,卻發現了哪裏不對——似乎周圍的一切贊頌都與那個人無關,那只鳳凰眼睛裏沒有任何色彩,像是一具完美的空殼,內裏什麽念想,什麽生機,都随着什麽一并流逝了。
戰争不是結束了嗎他們不是勝利了嗎鳳凰你聽不到歡呼聲嗎
你,怎麽了
黃鼠狼轉頭——身後血河萬裏,屍骨成山。多年不見的湛藍天空下,死得悄無聲息如同蝼蟻的疊一層,多少人痛失的摯愛又疊一層。
那些流盡了血的,僵硬着軀肢,空洞的眼神望向天空;那些振臂歡呼着的,身上無不帶着血,臉上無不挂着淚。
也許,是因為這個吧。
在那一刻,從來孤家寡人,從來無所牽挂的黃鼠狼忽然感受到了排山倒海的悲怆,跟着流出了淚。
那以後,雪突崖下了整整十年的雪,世人都說那雪是吉兆,是祝頌,是國祚綿延,是萬民安康。
又十年,雪突崖不再落雪,卻開始萬物枯竭,寸草不生。
另外一個說法悄然盛行——被斬殺的魔頭一生殺孽太重,就算是死也還試圖作祟,邪祟之氣太重,雪突崖不得不連下十年雪鎮。壓,終于耗盡靈氣。
可事實是鎮壓,還是誰近乎瘋狂的無望緬懷,又有幾個人知道呢
烏鴉們扯着嗓門,天空湛藍一片,和多年前那一天的場景重合。
“唐蔚啊。”皇萌喃喃道, “遺忘是對的。”
“頭兒!炸雞來了!”費石濤提着一袋垃圾食品,興沖沖地跑了過來。
出外勤時老大請客等同于公款吃喝,費石濤這人也不挑,就算是垃圾食品也照樣高興得起飛,況且他還偷偷給自己買了一大杯巧克力冰飲。
街邊皇會長卻沒有任何反應,費石濤心裏偷偷嘀咕“發現線索喊你你不看,這會兒卻遠遠盯着,什麽毛病”,伸手在皇萌眼前一晃: “頭兒”
*
四周靜到詭谲,越往前走周遭光線越弱,到了最後,宋灏擇陷入一片純黑之中,即使大妖擁有很強的夜視能力,宋灏擇也只能看個大概,他不得不稍微放緩腳步。
有那麽幾次,宋灏擇看見自己穿過阻擋着的樹枝,不帶一絲阻力,這麽看來,很可能他已身處魇林的幻象之中。
這時候眼睛是否可信沒法确定,但宋緒林的妖力波動真真切切地傳來,距離宋灏擇的所在地已經不能算遠了。
宋灏擇想着老頭的動靜還有點大,看來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事,冷不防一擡頭,竟瞧見不遠處有個古裝小孩捧着塊發着光的石頭,正奶聲奶氣地同石頭說話。
“莫要再扭扭捏捏,我感覺到你啦,快出來!”
“你若是肯出來,我就給你當大哥!大哥是什麽你知道嗎就是很厲害的能庇佑你的人!那樣你就不用害怕啦!”
不等宋灏擇想魇林裏怎麽會有孩子,眼前的場景就再次切換——還是那個小孩,只是長成了少年模樣。
身穿華服的少年生得非常好看,一颦一笑間顧盼生輝,簡直讓人移不開眼睛。
宋灏擇忽然愣住了——那分明是少年唐蔚。
像是聽到了什麽一般,少年唐蔚伸手點了點胸膛處: “別出聲,也別出現,大哥來了。”
少年唐蔚胸膛那塊閃了閃光,有拖長了的聲音萬分不情願地傳了出來: “噢——”半響那道聲音又說, “每次他來我都要躲,好煩好煩好煩!”
少年唐蔚安撫道: “大哥不喜歡你。”
“那你是不是也不喜歡我”那聲音悶悶不樂,帶了一絲故意的無理取鬧。
少年唐蔚認真回答: “我自然是很喜歡你的,快別出聲了,乖一點。”
“哼!”
接着就四下無聲了。
所有的畫面在一瞬間定格,四周陷入了沉默,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幅凝固的畫。
“你有沒有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地方有沒有想過自己存在的意義”忽然,有道陌生的成年男聲在宋灏擇耳邊響起,與此同時,少年唐蔚的畫面陡然消散,宋灏擇眼前恢複了烏漆抹黑一片。
那道男聲繼續問: “你可曾想過,自己的一生該怎樣度過”
應該是布下幻陣的人。
宋灏擇沒有回答這藏頭露尾的東西,腳步未停,眼前卻繼續浮現出了唐蔚的臉。
奇怪的是,那張臉不是少年時代的臉,也不是他真實見過的唐蔚,而是處于兩者之間的時間段。唐蔚蹙眉咬唇,不太愉悅地望向自己,他的眸子顏色不似現在的琥珀色,而是帶點微微的金色,正泛着微微水汽,四散開來的頭發要比現在長得多。
“不要。”幻象中的唐蔚說。
一股無名的暴虐夾雜着嗜血以及渴望瞬間席卷了過來,宋灏擇一驚,從記事開始,他從未出現過這樣強烈的情緒,似乎要沖破肉體的束縛,直沖上九霄。
這股暴虐足夠霸道,好在宋灏擇反應也足夠快,随便捏了個訣給自己狠狠地挂了個彩,以痛覺将幻象擊散。
“連身體都不知道在哪裏,連自己還能存在多久都不知道,竟然還有空記起這一幕,不愧是被魔氣浸泡過,本質卑賤肮髒的頑石。”陌生男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帶了嘲諷,宋灏擇卻從中捕捉到了咬牙切齒的意味。
他在嫉妒,宋灏擇心裏無端閃過這個念頭。
似乎那人知道宋灏擇內心所想一般,幾乎同時,那道聲音一頓,很快,咬牙切齒的感覺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種淡定從容的慢悠悠: “不知道有些問題,你到今天想過沒有。比如,你到底是什麽樣的性格老館主宋緒林,你的父親,你總共見過他多少次你的母親又是誰叫什麽季九明是什麽樣的人凡睿淵又是怎樣的人”
查戶口的尤其煩人,宋灏擇當然是沒理,但言行尚且可以控制,思想卻活躍得很,就算他不想回答,腦子裏也下意識地對提問有所回應——
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性格,這個無法第一時間對自己做出評價,非要說大概就是比較平淡平和。
記憶之中,長大之後自己和老頭見面并不多,至于小時候,好像有些模糊,沒什麽太大的印象。
而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可是,母親為什麽去世叫什麽怎麽好像有點想不起來了
似乎能看出宋灏擇回憶卡了殼,那道聲音裏帶上了刁鑽的憐憫: “瞧瞧,就這樣稀裏糊塗地過着,真是可憐。”
宋灏擇手心裏蓬勃的妖力即将爆發: “出來說話。”
那道聲音低低地笑了起來: “我倒是想出現,但你告訴我,我要怎樣才能出現在虛幻的夢裏”
“那就別出現了。”另外一道聲音憑空響起,宋灏擇眼睛陡然一亮——那是唐蔚的聲音!
話音剛落,少年唐蔚再次出現,這次,少年唐蔚卻像是真實存在的一般,抓住了宋灏擇的手: “跟我走。”
手腕處被少年唐蔚拉着的地方火一般炙熱,胸膛深處升起了一股難言的懷念與傷感,宋灏擇像是做了個夢一樣,下意識地跟着往前走。
“我們要去哪裏”宋灏擇問。
“帶你走出去。”
“你呢你會再離開嗎”宋灏擇不由地一把扣住少年唐蔚的手腕,問出了一句出乎自己意料的話。少年唐蔚身形還未完全長成,此刻個頭只及宋灏擇肩部,他的手腕還顯得略微纖細,宋灏擇無端有種不敢用力的感覺。
少年唐蔚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宋灏擇: “我不想離開,不過很可惜,我們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少年唐蔚嘴上說着可惜,嘴角卻噙一抹惡意的笑,看向宋灏擇的目光裏更是快要溢出來的“你怎麽不去死”。
宋灏擇陡然胸口一涼,像是被無形的刀捅中,再惡意地轉動刀身,攪得一顆心七零八碎,血肉模糊。
少年唐蔚嘴角的笑意不減,他轉過身,一揮手,眼前出現了殺活館,透過窗戶看到的裏面的人,都是模糊不清的虛影: “你看,你腳下的這片土地,或者說,這個世界,就是我為了緬懷死去的你,織就的一場……”
“閉嘴!”就在這個時候,唐蔚的斷喝聲再次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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