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小鳥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全體能發光發聲的設備忽然之間同時報廢，寂靜襲來是一瞬間的事，唐蔚在黑暗中盯着門的方向，一動也沒動——也不是完全沒光線，至少他能看到門上隐約流轉着的妖力結界輪廓和……周圍漸漸泛起的，無聲的虛拟火焰。

這深秋的尾巴上，原本尚且算是溫暖的錄音室裏漸漸有些熱了，相信不久的将來，這裏将在幻境的促進下變成足以以假亂真的火海。至于他自己，結合昨晚沒做完的夢，可能有人想給他安個續集。

同一時間，錄音室外，皇萌驚愕轉身，門前憑空出現的人驚得他往後連退三步，待他看清，驚訝問道: “您，您怎麽來了”

隔聲門前赫然站着一位身形颀長的男人——唐禦戈微微側身，修長的手指撫上了隔聲門上的結界，答非所問道: “結界三天後會破。”

如果錄音室的隔音不那麽好，唐蔚也許可以聽出來，這聲音屬于昨晚地下室的陌生男人。

皇萌擔憂地看了一眼隔聲門，遲疑道: “可他還在裏面，您這是……要關他嗎”

唐禦戈沒有講話，眉頭微微下壓，以皇萌對這個人的解，這是個有點危險的表情。

只是幾秒鐘，這人舒展開眉頭，連眼睛都彎出了些許弧度，他漫不經心道: “怎麽會”

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皇萌眼皮一跳，皇萌恍惚間想起了這人當年手握妖界權柄時的殺伐果斷，立刻找補: “昨天唐蔚為一只妖解除罪印，現在身體很虛弱，我擔心時間太長他受不了。”唐禦戈看上去沒什麽反應，皇萌于是自己接自己的話， “不過想來是我太多慮，您這麽關心他，這些自然都會注意到的。”

“先回去吧。”唐禦戈擺手。

“……是。”皇萌轉身奔費石濤那邊去了，靈活的胖子抽空腹诽一遭，啧，高冷奇葩，什麽理由都不給就讓我回，武力高了不起啊

他開門朝費石濤做了個“撤”的手勢，在費石濤和他剛剛如出一轍的不解目光中，又想，好像确實挺了不起的，這不不敢反抗呢麽。

*

宋灏擇一刻也沒有耽擱，立刻朝北方追了過去。

根據傳訊符的指示，宋緒林離殺活館至少三百公裏，沒有搞錯的話，那裏是一片深山老林，名叫魇林。一般這些地方都會被開發開發搞點旅游項目，但魇林因為某些特殊原因完全沒有被開發過，目前還處于純天然無污染百分百原始狀态。

宋灏擇以前追緝逃犯時來過一次，只是在魇林邊緣，并未深入。

這魇林，全稱夢魇之林，光聽名字就知道是怎樣的所在，不是魇林裏的活物的話進去容易做夢，還是噩夢，出不來會被活活困死那種——由此可見，魇林或者魇林原住民們具有很嚴重的排外情節。

除了個別能力極強進去也不會被魇住的，這座山林處于外面進不去裏面出不來的狀态，裏面生活着的各種動植物足夠形成一個完整的生物鏈，沒有出來的需求，外面的小柔弱們也沒有進去送人頭的必要，所以封鎖魇林對整個B世界來說是個非常不錯的決定。

還記得上次宋灏擇追緝到魇林，出來時發現宋緒林緊張地守在魇林邊緣，一副随時準備沖進去救援的樣子，就知道老頭對魇林挺忌憚。

宋緒林這老頭是什麽樣的人哪裏刺激哪裏湊，宋灏擇曾經在他朋友圈發現過一段冰層下潛水的視頻，簡直是極限作死，不過老頭自有作的資本，藝高人膽大這話不是假的。

能讓老頭這麽忌憚的魇林，裏面到底有什麽樣的存在且，既然老頭這麽忌憚，又怎麽會無端自己跑進去

是的，要麽是追求刺激的老頭膨脹了，要麽老頭發現了什麽跟了進去，又或者，老頭是被其他更為強大的所在薅進去的。

季九明他們沒有宋灏擇快，目前就宋灏擇一人到了，宋灏擇便一路留下記號，獨身一人進了魇林。

一開始倒也正常，魇林和之前宋灏擇來時沒有太大的差別，可越往裏走越不對勁，有那麽幾秒，宋灏擇幾乎要以為眼前這“魇林”其實是從虛無之地南遷來的了。

山還是山，樹還是樹，但越往裏走越是一片死寂，風不吹水不流，連一般山林裏最該有的鳥蟲的動靜都沒有。眼睛怎麽看怎麽生機盎然，耳朵卻告訴他，這是一片死地。

太安靜了，安靜到不祥。

宋灏擇屏息凝神，分辨片刻，以此來确認自己是不是已經不小心找了魇林的道，這會兒處于夢中。

忽然，他腳步微頓，無由來的他感覺到有些不對勁——接到老頭子的傳訊符時，他腦子裏只有三百公裏一個念頭，等他一路趕過來時，不知不覺中，他腦子裏有了“魇林”這個認知，繼而有了多年前自己曾經來過的記憶。

一個人的記憶，是可以跳躍的，可以分段截取的，比如一個成年人，随時可以在自己的記憶庫中抓取不同時段的幾段記憶，而不需要嚴格按照時間正序或者倒序。

可是他這段記憶不可以，只能由殺活館往北三百公裏推到魇林，再從魇林推到逃犯，再往前推，那逃犯是只樹妖，犯了什麽事為什麽被通緝他卡了個殼，然後又理所當然地“記”起來，那樹妖勾結殺活館一位手下，妄圖……

宋灏擇的思緒又卡了殼——樹妖妄圖做什麽又勾結了誰對了，勾結的那個是個戴眼鏡的，名叫渡迮，高高瘦瘦整天埋在電腦前不吱聲。

可是……有什麽不對，宋灏擇很努力地想了幾秒——分明前不久宋灏擇第一次從A世界回來時，在殺活館辦公室裏，渡迮還和季九明以及凡睿淵他們一起讨論過原因，盡管他沒有說太多話，這點宋灏擇記得很清楚。

記憶出現碰撞，一瞬間，宋灏擇有種大腦放空的感覺。

我怎麽了他想。

天色漸漸轉黑，在光線作用下，周圍樹木枝葉與黑夜接壤，顯得越發密集，宋灏擇穿梭其中，追尋着老館主的妖力痕跡，繼續往魇林深處追。

藉由着身體行動，大腦輕輕抹去了那股越來越濃的不對勁的感覺，宋灏擇又“記”起來——是了，确實不對，他記錯了，那不是渡迮，是其他一個戴眼鏡的和渡迮一樣沒存在感的人而已。

這模式，就好像用逆推的方式，編故事一樣，但不知是腦力不支還是筆力不夠，邏輯出現了混亂，故事出現了BUG，于是編故事的又偷偷摸摸地換個思路，自圓其說。

*

“您是想……”皇萌在樓下咖啡店裏喝了三杯咖啡吃了四塊蛋糕，終于還是鼓起勇氣，又茍到了唐禦戈的面前， “再洗一遍他的記憶嗎”

唐禦戈閉着眼睛靠在柔軟的單人沙發上，似乎意識分散到了其他地方去，遲了好幾秒才淡淡回答: “是。”

此時唐蔚已經被困在錄音室裏兩個小時。

皇萌說: “您不能。”

唐禦戈懶懶地掀起眼皮: “為何”

皇萌感覺自己飄了，竟然敢和這尊喜怒無常的佛叫板: “那件事過後，唐蔚一心向死，您有理由這樣做，可這次明明什麽也沒有發生，您又要收回他的記憶嗎”

“哦”唐禦戈笑了起來，”難為你還記得當初阿蔚的樣子，既是如此，又為什麽知情不報”

皇萌一時沒明白，不由得露出個黑人問號臉。

唐禦戈: “那塊破石頭回來的事，你，莫不是忘了”

皇萌一驚: “果然是他!可那就是只普通的鳥妖啊!而且他，他不是已經灰飛煙滅了嗎”

唐禦戈: “用了什麽邪術卷土重來也未可知，你不知內情，不怪你。”

皇萌忽然沉默了，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他朝錄音室的方向瞧了很久，末了深深地嘆了口氣，低頭出了公寓。

春暖花開，萬物複蘇。

那時候他還只是一只靈智未開各種偷吃雞的黃鼠狼，被山下村民們防得緊，不敢貿然下山，那時他和現在一樣胖卻沒有現在這般靈活，于是可想而知，一只笨拙的胖黃鼠狼，在漫山遍野食物亂跑的春季，愣是抓不到一點可以果腹的東西。

後來他開了靈智時時常會想，他那麽餓，為什麽還那麽胖，簡直是不科學。

那日，山野裏來了個小紅鳥，神氣活現地到處啾啾啾，餓到想從食肉動物就地去世轉世投胎成食草動物的黃鼠狼，頭腦一熱立刻撲了上去，竟然讓他逮住了小紅鳥。

他餓到頭昏眼花，嗷嗚就是一口，不想那只小紅鳥好生兇猛，直接崩掉了他三顆牙，哭得個胖黃鼠狼差點抽過去——黃鼠狼的對面，被臭氣熏到了的小紅鳥就地化成人形，六七歲模樣的孩童提起臭源黃鼠狼，扔出去百米。

胖黃鼠狼哭得更慘了。

後來，他豁着牙，哭着在小紅鳥的人形面前啃完了整整三只代表賠罪的燒雞。

那不是只普通的小紅鳥，而是先天靈物，一只小鳳凰，鳳族的小少主，相當于整個妖族的小少主。

小少主給了他三只雞，胖黃鼠狼于是總是悄咪咪跟着他，被小少主轟了無數次，原因是胖黃鼠狼老愛緊張，一緊張就愛放屁。

當然，小少主見他胖乎乎的怪可憐的，也給了他無數次雞，這是他锲而不舍跟着小少主的主要原因。

這一跟，他跟出了靈智。

開了靈智的黃鼠狼開始不再追尋燒雞，他開始修煉，這一修煉，時光推移，過了百年。

再見唐蔚，昔日小少主已長成了少年模樣。

那時候黃鼠狼就在想，果然先天靈物是不一樣的，那舉手投足之間的高貴氣度，他再修煉十個百年也趕不上，以前那是靈智未開才敢厚着臉皮去要燒雞，現如今連上去說句話都不敢。

這該死的等級壓制。

然而下一秒，那少主認出了他，立刻将眼睛笑出了大大的弧度: “是你!”

黃鼠狼于是又蹭了一頓美味肥雞。

皇萌慢步走在人行道上，望着公寓的方向，心下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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