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盛星河被他這聲反問搞得莫名其妙,他不是跟魔姬成親,那新娘還能是誰?
不過對方沒給他回答機會,而是垂下眼睫,半張臉在夜明珠的光暈下模糊了鋒利冰冷,眼神幽深。
“還有,現在最重要的是這個嗎?”
話音剛落,一聲震顫的鐘鳴聲突兀響起,回蕩在北夜上空,鐘聲長遠悲怆,一道接着一道。
隐約的混亂和嘶吼聲傳來,夾雜着含糊不清的“魔尊薨了”字眼。
盛星河一凜,被這突然出現的情況分散了心神,擡頭看向那被火光映紅的天空。
現任魔尊怎麽這個時候就死了?!
那魔門豈不是……大亂了?
鐘聲一共響了九道,接着,更為震動的兵戈鐵甲聲清晰傳來,仿佛有千軍萬馬,長街房屋都隐隐顫動。
但不過幾個呼吸間,大地的顫抖便消失了,與此同時,耳邊萦繞的哀嚎怒罵聲也悉數斂去,只有穿堂風刮起窄巷口一截破敗的酒旗,獵獵作響。
這太古怪了!
盛星河不由自主退到江平野身邊,擡手捏住了他一截衣角。
側身看向他,一雙貓兒眼在微光中如同含了兩汪水。
兩人的身影投在牆上,糾纏不清。
江平野微微低頭,眼神劃過他微微收緊的下颌線,看了一會兒,突然問:“你在擔心她嗎?”
“……啊?”還沉思在魔族勢力分裂中的盛星河一時沒反應過來,模樣頗有些呆。
江平野指尖微動,卻有想到什麽,眼底沁出些含霜,抿了抿唇,再次問:“姬芙,你的未婚妻,你是在擔心她?”
盛星河幾乎都快忘了這個人,被江平野一提醒,才想起自己身上還穿着無比惹眼的婚服。
他鼻子皺了皺,想也不想就反駁:“怎麽可能?”
說着,還擡手将身上腰封扯掉,脫去繁複累贅的大紅喜袍,一邊嘀咕:“你還說呢,我醒來都找不到你,可擔心死我了……”
擔心你要是挂在了魔門,那我的血脈暴動誰來解決?
不過最後這話,他很識相地沒有說出來。
喜袍一脫,整個人都輕巧了許多,裏衣仍舊是一襲绛紅織金,但江平野在身前,也不好都脫了,只能勉強就着穿。
他手上提着繁複的婚服,有點不知怎麽處理,想丢了吧,這婚服上滿是鑲嵌着細碎金玉和靈石,一看就價值不菲,但留着,他現在儲物戒又不在身邊,頗為不便。
一只手卻幫他接過,塞進了儲物戒中:“我幫你拿。”
江平野太過理所當然的舉動,盛星河一時沒察覺有什麽不對。
對方也脫下了身上那襲華麗衣裙,裏衣是和盛星河如出一轍的绛紅織金,不過女子衣飾更為貼身纖巧,掐出他一把勁瘦腰身,和寬闊挺拔的肩背。
整個人便如同他手中的龍吟劍,即便經過刻意遮掩,但稍一靠近,從骨子裏散發的危險和寒意便讓人忘而退步。
但盛星河不怕,雖然渣爹後來是不行,但至少現在的青蔥小師弟,人還是不錯的。
他走近兩步,手裏依然攥着對方衣角,像是怕走丢一般,低聲問:“小師弟,我們現在怎麽辦?”
江平野垂眸,看向他捏着衣角的那只細白的手,沒有扯出,反問道:“你想做什麽?”
盛星河猶豫,如今發生的劇情和小說出現了很大偏移,按理來說,魔尊不該現在就死,而且、成功上位的依舊是君華嗎?
如果不是,那他依仗的對小說劇情的先知,豈不是毫無用處了?!
他眉心糾結到一處,好一會兒才道:“我想去魔宮看看,當然,就遠遠地看,別被發現就行!”
盛星河還是想去探清楚,如今的劇情究竟和小說偏移到何種地步。
然而江平野聽了,卻是在他頭頂冷哼一聲。
衣角擺動,他扯出了盛星河手裏攥住的一角,當先朝着窄巷口走去。
“走吧”,對方手裏的夜明珠随着他的走動而光搖晃,盛星河訝然擡頭,只能看見他高挑背影。
對方在昏暗狹窄的巷子中頭也不回,“去找你的新娘。”
盛星河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又哪裏惹到他了,他快速幾步追上對方,“喂,我都說了沒有,你是不是在嫉妒我?而且你還沒回答,新娘怎麽會是你,姬芙呢?”
“還說不是找她?”
盛星河跺了跺腳,只覺這人很難溝通。
轉出窄巷時,長街上已是人影寥落,街邊一些攤販還沒來得及收拾,貨物便被匆匆撞落,灑落一地,又被踐踏成一片,狼藉無比。
這條長街盡頭,正對着魔宮高聳的大門。
盛星河拉着江平野藏在街角,隔着遙遠的距離,盯着那扇緊閉大門,黑曜石的質地在月光下折射出寒光。
門後,那沖天的火光還在繼續燃燒,兵戈聲卻已銷聲匿跡。
少頃,沉重的“咯吱”一聲,大門被人從裏,緩緩推開。
盛星河拉着小師弟往裏藏了些,隔着長街上翻倒的木桌長椅摞起的縫隙,緊張地看向漸漸大開的宮門。
入眼的先是無數森嚴魔兵,接着,一只纏滿深紫花紋的雪白小腿當先踏出,裙擺飄起,面容妖異,是姬芙!
她手臂、小腿,裸露在外的花紋表面沾上了一層血跡,整個人如同浴血一般,然而那些花紋卻越發開得嬌豔,深紫濃郁,像是下一刻就要破開血肉綻放。
即便盛星河看不透她的修為,也能明顯感受到,她周身氣息更為深不可測。
“元嬰”,身側的江平野傳音入耳,輕輕吐了兩個字。
盛星河心裏一驚。
怎麽、修為提升這麽快?
緊閉的魔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時,只見魔姬微微側過頭,紅唇妩媚,笑意瑩瑩:“老頭子将我煉成采補的傀儡,害我不得不和那些臭男人雙修,怕是沒想到這些靈力我還能拿回來。啧,我如今已是元嬰後期,可是高了你一頭。”
宮門徹底打開,露出了站在姬芙身邊的人,紅衣黑甲,雪白發鍛,狐貍眼深而狹長。
是君華!
他們兩人怎麽會搞到一起?
盛星河忍不住撫上牆角,身體探出了些許,想要看得更清。
然而肩頭卻搭上一只手,将他往裏一拉。
下一刻,立在宮門處的君華似乎察覺到什麽,擡眼看向空蕩長街,卻只見一些翻倒交疊的桌椅酒旗,并無人影。
他收回了目光。
盛星河此時後背靠在冰冷的牆上,被江平野捂住嘴,只露出大而無辜的眼神。
他無聲指了指江平野的手,示意自己會小心,讓對方拿開。
江平野同他對視,幽深的眸子在昏暗牆角越發黑沉,他停頓些許,在收手時還懲罰一般,用指尖在他唇瓣不清不重撚了一下。
飽滿的唇越發紅豔,倒映在江平野眼底。
他指尖輕顫。
盛星河沒注意到,只瞪他一眼,又小心貓着腰探出身,看向宮門。
這時的君華提起了手中一物,方才被身前桌椅擋住的東西暴露在盛星河眼前。
那竟然是一顆鮮血淋漓、死不瞑目的人頭!
是君棣!
盛星河不由自主的脊背一寒。
遠處的君華卻像是心情極好,向來尖酸刻薄的臉難得露出一個稱得上愉悅的笑容。
他擡手,輕巧一抛,君棣那顆人頭就被挂在了黑曜石宮門的頂端一角,臨死前那定格的驚懼恐怖表情,就這麽徹底暴露在衆人眼前。
盛星河只看了兩眼,便匆匆移開視線,只覺得自己脖子也有些發冷。
他聽到姬芙用嫌棄的口吻說:“這個醜東西,怎麽把他挂這?”
君華擡頭,負手看向那懸挂的人頭,唇邊笑意不減:“兄長生前最喜歡在高臺看着北夜滿城,如今,我自然也要讓他如願。”
姬芙“嘁”了一聲,扯開了話題:“對了,怎麽不見你那小情人?你可要好好感謝人家,要不是他貢獻出魔門令,還配合我們成了這門假親事,也不會騙過那兩只老狐貍,讓你從魔域圖中,将魂兵帶出來。”
盛星河敏銳捕捉到幾個關鍵字眼,卻聽得雲裏霧裏,什麽配合,魂兵又是什麽?
他沒注意到,身側的江平野聽到“小情人”三字時,驟然冷下的臉。
君華的反應同江平野差不多,原本翹起的唇角抿直,額角太陽穴直跳,多了些惱怒:“我說了,我跟他毫無關系!那小白臉蠢笨至極,慣會賣乖讨好,只有仙門一些不知好歹的人才會看得上他!”
說着,想到了什麽,表情更為厭惡。
盛星河撇了撇嘴角,心中不屑,哼,分明是嫉妒他爹對他獨寵罷了,還在這颠倒是非,诽謗他,活該是個備胎!
姬芙從對方這難得的表情和語氣中精準嗅到了什麽,眼神也微妙起來:“原來不是情人,竟是情敵啊!哈哈哈,難得,竟然有你搞不定的人。”
她語氣熟稔,像是和君華關系不錯,而向來小肚雞腸的魔修竟然也沒怪罪她。
只是不屑地“哼”了一聲,嘴硬說:“不過一個仙門弟子罷了,何來搞不定一說?”
盛星河的心情此時和姬芙同頻,俱是一嗤。
不過他可不敢發出聲音,只在心裏默默鄙夷。
君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轉過了身,看向列在宮門後那密密麻麻的魔兵,對姬芙道:“如今威懾也夠了,這群魂兵可消耗不少靈力,我先送他們回去了。”
他手中,手上舉起一個令牌,紅色交錯的符文此時泛着金光。
正是盛星河消失不見的魔門令,原來是被他拿走了。
金光越甚,籠罩了那群魔兵,盛星河探頭看時,在魔兵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下一瞬,那群魔兵消失在了原地。
身後的江平野此時也忽然拉住他,“走!”
兩人消失在牆角處。
宮門前的君華猝然轉頭,看向兩人的方向。
“怎麽,不去追了?”
姬芙也發現了那點不尋常的動靜,不過她抱臂一旁,頗為興味地看着君華。
空蕩長街上夜風席卷,吹起他沾了血跡的衣角,他将魔門令挂在了腰間,眉宇沉肅:“罷了,如今局勢剛定,還有許多豺狼虎豹窺伺你我,更外邊,還有仙門妖都等勢力,現在就開啓陣法,暫且封閉北夜吧。”
姬芙聞言,轉身宮裏的魔殿走去,一邊嘀咕:“真搞不懂你們這幫男人,既是情敵,竟然還舍得将魔門令拱手相讓,甚至還讓你滴血認主?啧,這曲折的三角關系啊!”
君華忍住,沒反駁她。
等女人消失在宮道上時,這才擡手拿起魔門令,指尖在表面的鮮紅魔紋上摩挲。
他沒有告訴姬芙,并不是盛星河讓魔門令認他為主,而是,這魔門令一開始便有他的一滴心頭血。
但這段記憶他分明不記得!
更奇怪的是,這滴血液中蘊含的充沛靈力遠遠超過他現在的修為,最起碼也是化神期以上,這也意味着,是“他”自己将盛星河的血容納進來,默認了令牌有第二個主人。
“未來的時空嗎?”
君華浮上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這念頭讓他呼吸都有些艱難,神情凝滞。
想到盛星河進入魔域圖竟然能看到天譴大戰、想到傳說中藏在圖裏的至寶遍尋不見……還有這滴莫名其妙、來自未來時空的心頭血。
種種詭異之處糾結纏繞,越是想理清、便越是陷入一團迷霧混沌中,最後不知為何,又想起姬芙臨走那句“複雜的三角關系”字眼。
君華眼底的紅暈越發濃郁,太陽穴鼓鼓跳動,猛地握住手中令牌,不敢相信這荒唐至極的說法。
未來的他是瞎眼還是傻了,怎麽會看上那個小白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