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黑暗沉沉,每一個人的呼吸聲都被放大,各自壓抑着情緒。
向光是人的天性,處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最能放大人內心的恐懼和不安。
雲若竹帶着質疑的聲音響起:“我們憑什麽相信你能帶好路,若是你出差錯,豈不是要連累我等?”
方才事出緊急,誰也沒料到竟是君華當先帶路,如今黑暗中想換人卻是大為不便。
而且,其他人也沒自信能在這種環境中找對路。
君華此時發出意味不明的笑聲,回蕩在幾人耳際:“我們魔修自然不像仙君們坦坦蕩蕩活在陽光下,在黑暗中蠅營狗茍了十幾年,這點路,我還是能認的。”
盛星河想到這人的過往,不免心中觸動。
雲若竹也一時沒有發聲,不知信或不信,最後還是盛酽道:“走吧,我信你。”
一陣沉默中,原本停滞不前的隊伍又緩緩移動。
盛星河搭着身前小師弟的肩膀,小心翼翼地下臺階,同時心中不免贊嘆他爹厲害。
啧,盛酽不搭理那魔修多日,如今一句“我信你”,魔修不得感動壞了,用好好帶路來報答?
心中的恐懼減去許多,盛星河深深吸了一口氣,緊跟着隊伍向前。
暗道內的嘀嗒和磨牙聲逐漸消失,似乎血蝙蝠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萦繞在空氣中腐爛血腥的氣息,一陣陣陰風自下而上掠來,似乎他們從狹長甬道來到了一個山洞,四周空間驟然大了許多,陰風帶來細微的蠕動摩擦聲,像是臺階下擠滿了什麽東西。
原本筆直向下的臺階也變得彎折,螺旋一般往下,盛星河一時不慎,大半個腳步踏空,幸好身前的江平野及時扶了他一把,一陣驚險後,又重新踏回窄小臺階。
不過踢落的碎石,卻是久久聽不到回響。
盛星河驚魂未定,恐懼又再次籠罩。
未知往往是最可怕的。
無邊黑暗又将這種未知拉到了最大程度。
因為這點小意外,隊伍暫時停了下來。
君華的聲音顯得沉重了些:“這裏有些不對勁,為防止意外,大家的右手用這捆仙繩綁起。”
盛星河等了一會兒,身前的江平野窸窸窣窣遞來一截繩子。
因為看不見,兩人的手不免相觸,盛星河雖然有準備,還是被對方手心的冰涼給凍了一分。
這麽冷成這樣?
盛星河一時沒有去接繩子,而是往對方手心摸去,觸手一片冰冷,像是冰塊一般。
同他柔軟溫暖的手形成鮮明對比。
不合時宜的,他莫名想到手冷是腎虛的表現之一。
盛星河被自己的聯想給逗笑了,方才的心悸沖淡不少。
他收回手,去摸捆仙繩。
往右手上纏的時候,又想到前幾日君華正是用這繩子捆着自己,給他下-藥來着。
頓時蔫了。
小師弟腎不腎虛不知道,他不舉的名頭還頂着呢。
他自然沒看見,身前的江平野,耳尖的紅暈越發蔓延。
一邊想着他果然好喜歡我,但我還不能答應他。
一邊手心又殘留着方才的柔軟,手指蜷起,像是想握住那點溫暖。
甚至,還想貼貼。
不過可惜,接下來一群人拉着繩索,艱難地往前行走。
盛星河方才出了一次意外,此刻無比認真地摸索着下腳點,手也規規矩矩地搭在江平野肩上,沒有如對方所願。
黑衣少年不免湧上些許遺憾。
就算不答應,但方才、也應該回握過去的。
黑暗模糊了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又像是不過彈指間,那股腐爛味越發濃烈,若有若無的咀嚼聲順着陣陣陰風傳到耳際。
咔擦咔擦——
盛星河聽得莫名頭皮發麻,腳步頓住。
“怎麽了?”身後的郁無朝發問。
他五感沒有修士靈敏,自然沒有聽到這奇怪聲響。
盛星河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只覺得心底不住發毛,胳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沒事,也許是洞內還有妖獸,我們小心些,不會有事的,繼續走吧。”盛酽冷靜的語氣中充滿安撫意味。
原來只是妖獸,盛星河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消停下來,他深吸一口氣,繼續擡腳往前。
然而其餘三人卻是心知肚明。
這種熟悉的腐臭味,以及,血肉被尖利牙齒撕咬的聲響……
山洞底部有行屍,而且正在進食!
不管是同類吞噬還是……吃人,稍微細想便會令人不寒而栗。
不過為了繼續向前,這些都不用告訴毫不知情的兩人。
郁無朝是凡人也罷了,盛星河那弱不禁風的小白臉,怕是也禁不起這等驚吓。
盛星河自然是不禁吓的,他原本走着走着,熟悉了黑暗的眼睛卻被眼前突兀亮起的一點白光刺激地眯起了眼。
那白光微弱,像是無變黑夜中的一點流螢,僅僅只能照亮江平野的一側肩膀。
哪裏來的光?
盛星河滿心疑惑,從眯起一條縫的貓兒眼中,看見身前的江平野緩緩轉過了頭。
不知是不是由于視線模糊,只覺對方動作怪異得很,一卡一頓,無比緩慢。
他放在對方肩頭的手穩穩挺着。
盛星河終于發現了不對,對方轉了過頭,身體卻是沒動!
那扭了180°的頭恰好同他對上視線,在驟然瞪大的貓兒眼中,江平野原本俊美的面容青白發黑、獠牙尖利,牙縫中竟然還挂着絲絲血肉。
他變作了行屍!
對方張着血盆大口朝他撲了過來。
盛星河大腦當即空白一片,極度恐懼下幾乎失語,尖叫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間。
他不由自主往後一退,腳下驟然落空,整個人在陰風中猛地掉落下去,衣擺發絲飛揚。
“砰”,原本下落的動作猛地止住,綁在手腕的捆仙繩稍稍往回彈了一彈,接着緊緊繃成一條細線,險而又險地拉住了往下墜落的小少年。
身前身後卻又接連有驚呼聲響起。
好幾只被捆仙繩纏住的手腕無助地掉在半空,他們的主人俱是面容驚懼,似乎沉浸在可怕的噩夢中,完全沒有意識到此刻的危險處境。
陰風不斷席卷,幾人身形搖搖晃晃,像是下一秒便要直直下鍋的餃子。
一雙筋骨暴起的手卻死死拽住繩子兩端,阻止了他們的下墜。
若有光照亮,便能看見在這無比闊大的山洞中,螺旋式的狹窄臺階上,面容冷峻的黑衣少年咬着牙,雙手兩端緊緊拽着的繩子在手心磨出了血痕。
這點活人的血腥味,以及在空中要掉不掉的食物,極大刺激了鋪滿壓低的青白行屍,他們争先恐後地伸着尖利的枯爪,血盆大口作出咀嚼動作,從它們開合的嘴中,除了森白的尖牙後,空無一物。
它們沒有舌頭。
這些行屍就這樣在黑暗中無聲地猙獰着,如同一部恐怖至極的默劇。
江平野自然是無法穿過這黑暗看見行屍,但不用想,也能知道掉下去的後果不太妙。
他長眉緊皺,鳳眼中劃過一抹厲色。
接着,一串晦澀難懂的咒語從他薄唇中緩緩吐出,嘴角也随之流出了一串刺目鮮血。
他最後清喝一聲“破!”
懸挂在空中的幾人猛地掙開了眼,像是從噩夢中掙紮醒來。
短暫幾秒後,雲若竹幾人立馬施咒禦劍,小白除了盛星河外,還不忘馱着郁無朝也往上升。
摸索着落到臺階上後,幾人俱是心悸不已。
“這是怎麽回事?我、我方才看到身前的盛星河變作了行屍,還要咬我?”郁無朝語無倫次道。
盛星河也驚慌補充:“……我、我看見的是小師弟變作行屍。”
“是幻術”,盛酽沉聲,如此防不勝防的陷阱,他也不免一陣後怕。
幸好,差點全軍覆沒了。
君華意味不明的聲音響起:“我們都中了幻術,江小仙君怎麽毫無影響呢?”
盛星河一顆心還砰砰砰跳個不停,他聞言,當即反駁道:“你這什麽話,要不是有我小師弟拉着,你早就掉下去喂了妖獸了!”
“對了,小師弟,你沒事吧?”盛星河後知後覺,憑着感覺向江平野的方向摸索去。
他在濃烈的腐臭血腥味,敏銳嗅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腥甜。
說不上為什麽,一聞到這氣味,原本被安撫的血脈隐隐有了翻湧的架勢。
而且他莫名篤定,小師弟受傷了。
江平野手心和嘴角的血,已被擦拭了幹淨。
但當黑暗中摸索過來的手覆上他的時,卻沒有躲開。
而是彌補了方才的遺憾,寬大的手掌一合,握住了那柔軟的小手,暖意從手心一路流到他四肢百骸。
江平野頓了頓,才低低道:“我沒事。”
在黑暗中無法視物,盛星河只是下意識伸手想确認他的傷勢,卻被這麽一握,冰冷的溫度讓他忍不住将手往外抽了抽,卻沒掙開。
他瞬間忘了自己原本想幹什麽,一股變扭勁兒湧上來。
沒事就算了,幹嘛還握着他的手說,怪怪的。
不過對方剛剛救了所有人一命,盛星河推己及人地想,沒準小師弟聽聲音很鎮定,其實現在也很害怕,握着手想求安慰呢?
這麽一想,合理了許多。
他當即不糾結了,還把另一只手覆蓋在對方手背,安撫性地拍了拍,滿滿一片孝心。
渣爹別怕,上陣父子兵,好歹有他在呢。
江平野的身體明顯一愣,盛星河心想果真是怕了,看這小手抖的。
他明顯察覺到手心下的手掌有些顫抖。
但很快,對方另一只手也覆了上來。
兩人四只手就這麽相疊着,知道的是父慈子孝,不知道還以為要玩打手背游戲。
也多虧黑暗掩飾,盛酽沒有看見這會令他勃然大怒的一面,于是當下語氣還很沉穩,替江師弟說話:“小星河說得對,若沒有江平野,你我恐怕都成了……妖獸的食物。”
他接着問向雲若竹,“師兄,掌門令呢?”
他們方才便是靠着雲若竹手中的掌門令瞞過了賀秋設下的禁制,如今這暗道危險重重,一個幻術便令他們險些喪命,不知後面還有什麽,為了安全起見,最好還是有結界護體。
雲若竹有些猶豫:“爹說了,掌門令最多只能撐起結界兩次。”
如果這次用了,就意味着之後再出現危險,便沒有保障。
盛酽一咬牙,“如果不用,能不能走出暗道還未可知!”
也是他們大意了,藏在化神期修士寝殿的暗道,怎麽可能随便就讓人闖過,不知後面還有多少陷阱在等着他們。
雲若竹顯然也想到了這點,于是從儲物戒中拿出了令牌。
“等等——”江平野的聲音卻突然響起。
他冷冷道,“我方才受了點傷,需要歇息一會再走。”
說着,還将手心中略略一攏,那點溫熱更近了。
再貼貼,不急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