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房內一時無比寂靜。
君華手中還拿着小瓶,狐貍眼微微瞪大了些,朝他看過來,眼神逐漸下移到腰部以下,表情狐疑。
盛星河被這眼神看得一激靈,原本僞裝的羞憤表情差點沒繃住,他蛄蛹着給自己翻了個面,将頭埋進充滿熏香的錦被中,也藏住了自家小兄弟,似是無顏見人。
空氣詭異地凝固。
“砰——”驟然打開的門打破了沉默。
“子蘭姐姐,那呆瓜又來了!”
一個清脆的女聲在身後響起。
盛星河正如同蠶蛹一樣趴在床上,動作不好朝後看去,只能見對面的君華變了臉色,原本邪魅威懾的一張臉頓時柔和起來。
聲音也放輕了些:“蓮兒,別急,慢慢說。”
“這是?”那蓮兒轉到床前,是一個身着黃色衣裙、清秀可人的女孩,她看向盛星河的眼中充滿疑惑,“哪來的男人?”
“別說了”,君華一手掩在唇邊,面上流露出悲傷表情,另一手拉着女孩到靠窗前的椅子坐下,語氣哀怨,“此人風流成性,正是那抛棄我的負心漢。”
???
你含血噴人!
盛星河瞪圓了貓兒眼,當即就想反駁,然而他張開嘴巴,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震驚地看向備胎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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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華一手撐着額頭,在女孩看不見的角落,對盛星河彎起了嘴角,紅豔的口脂讓他的笑容無比嬌媚,然而在盛星河眼中卻如血盆大口一般。
真正的有苦說不出!
盛星河憋屈地聽着女孩對他渣男行徑的讨伐。
“呸,竟然是如此下作之人!虧我方才還覺得他生得俊俏,果真人不可貌相!”那蓮兒滿臉憤恨地瞪着他,眼中充滿明晃晃的嫌棄。
“子蘭姐姐這般好的人都要抛棄,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她說着不解氣,還抄起一旁的雞毛撣子,眼看就要落到盛星河身上。
君華終于舍得開口,阻止了女孩:“蓮兒別氣,我也報複了他。”
他起身,居高臨下地打量着床榻上的盛星河,眼神意有所指地瞥向下半身位置,“我将他那處廢了,日後便不能行人道。”
盛星河的表情當即像活吞了三斤黃連一般,無比悲憤,這次可不是演的,而是真情實感地瞪向君華。
又一個造謠人!
那蓮兒舉起的雞毛撣子就這麽僵在了半空,“啊,不能人道”,她聲音輕了些,看向盛星河的眼神多了些憐憫。
她收回手,将雞毛撣子放回原處,“既如此,那就饒了他。”
說着,好奇地往他下半身看一眼。
盛星河被看得面色漲紅,奈何口不能言,還被綁着,只得憋屈地再次埋頭裝死。
他忍!
放在床沿的拳頭死死握緊。
君華見他如此,眉眼舒展開來,表情愉悅,終于放棄折辱這小白臉,轉身問向女孩:“你說誰又來了?”
蓮兒回過神來,壓低聲音焦急道:“寧辭遠又來了,因交不起入門費,在門房處鬧着要見我,說要娶我回去。”
“呵”。
裝鴕鳥的盛星河第一次聽見備胎爹如此輕蔑不屑的嘲笑,沒忍住豎起了耳朵。
讓他聽聽,有什麽八卦。
只聽君華道:“連入門費都交不起的窮光蛋,哪來的錢和底氣說娶你,娶回去一起乞讨嗎”
這話說得尖利又刻薄,蓮兒的聲音都有些底氣不足了,“話雖如此,但那呆瓜、是真心愛我……”
“愛能值幾塊靈石?”君華打斷她,“明日便是百花宴,你不會想違反規矩吧?”
“子蘭姐姐,我知你最是聰明,你救救我們吧!”
盛星河聽到“撲通”一聲,應是蓮兒給人跪下了。
啧,春-樓的頭牌看上窮小子,一般沒什麽好下場,這蓮兒看着靈巧,沒想到竟也是個戀愛腦?
不知道備胎爹會怎麽辦?
盛星河繼續豎起耳朵,卻好一會兒沒聽到動靜。
咦?他不由悄悄從錦被中擡頭。
一擡眼,就對上了君華的眼神。
對方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那雙上挑的狐貍眼眸光閃爍,見他看過去,還眉眼一彎,紅唇勾起,來了個不懷好意的笑。
笑得盛星河一哆嗦,當即警惕。
他又想幹嘛!
“幫你,倒也不是難事”,君華收回視線,手指在桌上輕敲,發出“篤篤”兩聲。
叫蓮兒的女孩驚喜出聲:“真的嗎?謝謝子蘭姐!”
“先別高興太早,你幫我看着他,我去門房處把人領進來。”
他绛紅衣裙劃過桌角,身姿妖嬈地推門出去。
房內一時只剩下盛星河和女孩兩人。
盛星河緊繃的肌肉一松,放下些警惕,可惜他試了試,發現自己仍舊不能說話,只好繼續癱在床上,心中對君華剛才那個笑容耿耿于懷,有些焦急,也不知道他爹什麽時候能發現他不見?
旁邊的蓮兒也魂不守舍,不安地在房內踱步,許是為了緩解憂慮,還來到床前打量盛星河。
“長得倒是乖巧,竟也如此花心嗎?”蓮兒看着他的臉發愣,像是透過他看向了誰,“若寧郎也如此,那我、我也要像子蘭姐姐一樣,廢了他!”
女孩清秀的瓜子臉上透出狠厲,看得盛星河下意識攏了攏腿。
啊這,他提前替那個姓寧的道友祈禱。
“砰砰砰”,門外,忽然有人敲門。
兩人同時朝門的方向看去。
盛星河的眼中出現了點希冀,是不是有人來救他了?
然而響起的女聲打破了他的幻想,只聽門外道:“子蘭姐可在?”
蓮兒一聽這聲音,頓時有些緊張起來,舔了舔唇,道:“子蘭姐有些不舒服,我正照顧她,杜若姐姐還是先回去吧。”
“哦?那子蘭姐可要好生保重身體,畢竟明日便是百花宴,她不是揚言要成為花首嗎?”
蓮兒聽了這話,吶吶沒有回應,門外的女人站了一會兒,便也離開了。
盛星河在心中吐槽,真沒想到狂霸拽的邪魅魔尊,二十年前是女裝大佬也就罷了,竟然還在春-樓跟其他花魁争奇鬥豔?可惜他沒有留影石,否則記錄下來給他爹看,保證徹底踢掉這個備胎爹!
沒多久,君華也回來了,他依舊是一襲燦烈的绛紅衣裙,面容明豔妖媚。
若不是盛星河提前知道他的身份,怕也要誤以為是春-樓的頭牌。
難怪其他姑娘如此警惕他。
蓮兒上前,跟君華說了方才的事。
“杜若?呵呵,無事,她也蹦跶不了多久”。
盛星河現在一聽他笑,便哆嗦幾分,埋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是個透明人。
“百花宴正缺人手,我将寧辭遠帶進來做了個小厮,趁明日人多繁雜,你二人趁機逃出去吧。”
“可是”,蓮兒忍不住道,“鑒花大會的拍賣,誰替我去呢?”
“這不是還有個人嗎?”君華的目光看向床榻。
?好像是在說我,盛星河茫然擡起頭,便對上兩雙奇怪的視線。
他後背下意識一涼。
-
梨花洲一水繞城,滿城的雪白梨花在靈力維護下,開得如煙如雲,粉妝玉砌,朵朵花瓣飄落在浩渺水波中,畫船輕輕蕩開,花瓣随波搖曳,清淡花香撲面而來。
船頭,一人身着缥衣長身玉立,待離岸近了,腳步輕輕一點踏水而來,恰好一陣風過,吹得滿城梨花飄落,美人衣帶翻飛間,露出一張瑰姿絕豔的臉,将身側飄落的花瓣顏色生生壓了下去。
兩岸往來的修士看見這一幕,無不傾倒駐足。
盛酽卻腳步未停,直直朝着岸邊的小樓而去。
說是小樓,其實有五層之高,幾乎占據了大半條街道,建築雕梁繡柱、碧瓦珠甍,每一層樓的四角飛檐下都挂着一盞精致的多角花燈,透明的綢面上以彩筆勾勒出梅蘭桃梨等各種花飾,燈下系着長長的彩綢。
正是傍晚時分,盞盞彩燈依次點亮,風吹燈動,彩綢翻飛,顯得流光溢彩,璀璨輝煌,搖曳的光影灑落在樓前來往不絕的客人中。
這就是梨花洲春風樓,修真界最新出現的、令無數年輕修士前赴後繼之地。
盛酽方一出現,周圍攢動的修士們紛紛頓足。
他恍若不覺,在門前交了二十塊下品靈石的入門費,便擡腳步入春風樓中。
他走後,人群中爆發一陣喧嚣,衆人紛紛打聽。
“這是誰?竟生得如此絕色?春風樓的子蘭姑娘都比不上!”
“沒看錯的話,好像是太一宗的盛酽仙君?”
“嘶,傳說中的修真第一美人!他怎麽會來這種地方?”
原本就火爆的百花宴,在盛酽出現後,又掀起一陣小高潮,不少還在門口徘徊舍不得入門費的修士,當即大方掏出錢,迫不及待要目睹第一美人的風采。
一進樓,滿室喧嚣迎面而來,一樓正對大門處設置了一個精致巨大的高臺,高臺四周由從頂樓垂下的紅色帷幔遮蓋,從二樓往上的朱紅雕欄處垂下盞盞花燈,映照得室內金碧輝煌。
一樓人頭攢動,已塞滿了人,盛酽擡步去了二樓,加了些錢要了個雅座。
雅座之間僅是用些白色輕紗隔開,小厮把他帶到坐位,臨走時給了他一根花簽。
“這是什麽?”他叫住人,問道。
那花簽做得精致,還有淡淡香味,一朵豔麗的牡丹镂刻得栩栩如生。
小厮擠出個暧昧笑容:“今日是我春風樓百花宴,拍賣衆花仙的初夜,以此簽便可拍賣叫價。得價最高的花仙,便是這月的花首,可冠以牡丹之稱。”
盛酽拿着花簽的手一緊,只覺這東西有些燙手,然而想到那紙鶴上的來信,強行壓下心中不耐,“你先下去。”
小厮聽命退下,放下紗幔時,沒忍住又看了一眼這位仙君。
暗道此人真是漂亮,若要是他們春風樓的人,花首之位肯定毫無争議了。
盛酽待人離開,上前掠開靠近雕欄一側的紗幔,眼神在大堂三周掃過。
那君華到底是何人?又把小星河藏在了哪裏?
然而大堂魚龍混雜,他沒發現有異常的人不說,反而透過紗幔,被人窺見他一角容顏,明裏暗裏的視線紛紛朝他的方向看來。
盛酽略一皺眉,只好放下紗幔,布下結界擋住窺伺。
此時百花宴還沒開始,大堂的花臺帷幔向兩周挂起,中間坐了個頭發花白的說書先生。
說書先生上了年紀,講的卻是血氣方剛的小-黃段子。
好巧不巧,這段子還是關于修真第一美人的。
“……話說盛酽仙君端得豔麗無雙,那魔修君華一見傾心,行那巧取豪奪之事,可憐仙君身嬌體弱,當即将人按在了床上,只見交頸鴛鴦、被翻紅浪……”
“咔擦”,一個茶杯驀地從輕紗中甩出,打在那說書先生身前,飛濺的瓷片劃破他蒼老手背。
“淫詞豔語”,盛酽收回手,對那君華更是恨之入骨,這魔修最好別落到他手上!
大堂內起了小小的騷動,本來春風樓有元嬰大能坐鎮,一般修士不敢放肆,說書先生仗着有大能撐腰正喊冤,一個小厮忙跑到他耳邊嘀咕兩句,聽完後,老頭頓時收了委屈,還朝盛酽方向看了兩眼,表情讪讪。
他們平時編排兩句也就罷了,如今小黃-段子舞到了正主前,就算是元嬰修士也不好插手。
說書先生暗道倒黴,要不是有人給錢和話本讓他非說這段,他又怎麽會在春-風樓說兩個男人的事?
罷了罷了,還是換個段子講。
而此時,二樓的雅座內,身後有人掀起輕紗進來。
盛酽看去,見是一個身形瘦弱、相貌斯文的年輕人,雖然穿着小厮的衣服,通身氣質卻是儒雅,他恭敬地遞上一只紙鶴,“這是我家小姐給仙君的”,說完便退了出去。
紙鶴無比眼熟,落到盛酽手中便散開化作一封信紙,熟悉的字跡寫着:君子蘭,恭候仙君。
這又是誰?
輕紗外這時爆發出熱烈掌聲,百花宴、正式開始了。
三樓的房間中,盛星河看着身前的穿衣鏡,憤懑不已。
只見鏡中那人身着一襲水粉色衣裙,纖腰不堪一握,腰間綠色衣帶纏繞兩圈,垂直裙角,作出荷葉裝飾,面上敷粉塗脂,掩蓋原本的蒼白氣色,小臉粉白嬌嫩,貓兒眼因為怒氣而稍稍瞪大,更顯靈動。
他身後的青絲被绾起,左右各紮了一個小花苞,蓮花簪子別在其上,活脫脫一個秀色可餐的小美人!
蓮兒拿着梳子,看着鏡中的人也有些恍惚,若不是自己親手為他打扮,怕也要誤會這是個女子了。
一旁的君華上前,手指捏着盛星河的臉左右打量,難得露出些滿意笑容:“不錯,這張臉可真适合女裝。”
呸,死變态!
盛星河被他施了法,無法動彈,連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被人糟蹋。
成為女裝大軍中的一員。
他看着鏡中的自己,格外哀傷。
要命的是他竟也覺得自己女裝很好看!
打住,不許再想了。
盛星河頑強地護住搖搖欲墜的底線。
一陣隐約的歡呼聲傳來。
蓮兒聽見那聲音,握着梳子的手緊了些,“百花宴開始了,子蘭姐,讓他代替我真的行嗎?”
“有何不可?”君華說着,将手中的粉色面紗圍在盛星河臉上,只露出一雙靈動眼睛。
他身形單薄,穿上衣裙,乍一看和蓮兒相差不多。
門此時被人打開,小厮打扮的年輕人悄悄進來。
“君小姐,那封信我已經送到了,我和蓮兒,現在能走了嗎?”
君華的眼神在對方身上轉了一圈,又問蓮兒:“你可想好了?”
蓮兒上前,和年輕人十指相交:“嗯,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君華可有可無地點頭:“那你們走吧,後院的人已經被我提前調開了。對了,這個送給你們,祝你們百年好合。”
那是一個系着白色圓珠的小挂墜,圓珠泛着淡淡的瑩潤光澤。
對于盛星河來說無比熟悉。
他震驚地看向君華,把靈晶送人是什麽意思?
奈何他不能說話,對面兩人也不過是最普通的修士,自然沒見過靈晶,相反還歡喜地接過,對君華千恩萬謝一番,便離開了。
“怎麽這幅表情?”君華待人離開,看向了盛星河,他逼近了些,身高的優勢,讓他俯視着少年,壓迫感十足,“看來,你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不過嘛,我可從沒說過我是個好人,看他們的造化罷了。”
“走吧,要去拍賣你的初夜了。”
“哦,我忘了,你不舉,初夜倒也不是很重要。”
“……”
盛星河但凡能動一下,就要給這人捅刀子了!
君華今天穿了一身繁複的白色衣裙,裙擺處繡了幾朵袅袅蘭花,走動間花瓣若隐若現,顯得清麗動人。
他面上也圍着一塊白色輕紗,強拉着盛星河,在引路小厮的帶領下繞到一樓後臺處。
大堂花臺的厚重帷幔此時垂下,隔開了前堂與後臺的視野,盛星河只能聽見喧嚣的人聲和周圍姑娘們珠翠碰撞聲。
到這一步,他也不免着急了,該死,不會還真要代替那蓮兒拍賣什麽初夜吧?
他可是連戀愛都還沒談啊!
可惜身上的禁制太過牢固,如何也解不開,眼看身前排隊的姑娘越來越少,馬上論到他,盛星河不由額頭沁出冷汗。
“哼,君子蘭,我的身價肯定高于你,花首只能是我的!”嬌蠻的聲音在身前響起,一長相豔麗、穿着紫色衣裙的女子,低聲給他身前的魔修下戰書。
這聲音有些熟悉,似乎是昨日那叫杜若的女子。
盛星河腹诽,這花魁要是知道君華是個男的,不知表情如何?
不過,要是她争花首還争不過一個男的?盛星河代入想了想,一陣牙酸,覺得魔修太造孽了些。
透過帷幔,能聽見杜若的拍賣熱火朝天,最後以上品靈石一百塊定價。
這是盛星河目前聽到的最高拍賣價。
而現在,只剩下他和君華兩人。
盛星河偷偷看了看這魔修的表情,只見對方唇角含笑,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
倒是自信得很。
等他掀開帷幔上到花臺後,盛星河發現自己竟然能動了,嘴裏也能發出聲音。
不知是不是魔修放松了對他的禁锢。
盛星河心裏狂喜,不過,為了防止意外,後臺處圍了一群護衛,其中還有兩個金丹修士。
盛星河默默掃了一圈,發現自己此刻是插翅難飛。
重獲自由的喜悅立馬淡去了,他暗暗咬牙切齒,難怪君華給他解開禁制,原來是不怕他逃跑!
前臺處,此起彼伏的叫價還在繼續,這魔修竟然出乎預料地受歡迎。
盛星河憤懑地想,不知哪個冤大頭拍到這魔修初夜。
想法剛落,就聽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十塊極品靈石——”
這、這是……盛星河震驚了,貓兒眼驀地瞪圓。
他爹怎麽在這?
而且還成了那個冤大頭!
大堂內也是一陣寂靜,繼而喧鬧開來。
那可是傳說中的極品靈石!大多修士終其一生都不一定能見到的寶貝,而且還是十塊!
“是誰如此豪橫?”
“那個方向,好像是盛酽仙君?”
修真第一美人來春風樓豪擲千金的事如蝗蟲過境一般傳來,衆修士紛紛伸長了脖子。
既想目睹第一美人的風采,又想看看這君子蘭到底是何方神聖,竟連盛酽這朵高嶺之花都能折下。
眼看君華要被帶到他爹哪去,盛星河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
手臂卻很快被人緊緊抓住,身後的金丹修士威脅說:“蓮兒姑娘,還沒到你上場呢。”
可惡,盛星河攥緊了拳頭,卻也不敢出聲喧嘩,只能盼着他爹先別走,好歹把他也拍下啊!
很快,輪到他了。
盛星河被人往前一推,跌進了花臺之中。
他踉跄幾步站穩。
過于明亮的燈火讓他不由擡手擋了擋臉,放下時,便見臺下烏泱泱的人頭,四周雕欄的樓上是用輕紗隔開視線的小雅座。
他茫然四顧,竭力想找到他爹,然而卻毫無發現。
大堂內垂挂的花燈将臺上美人映照得如珠似玉,一雙眼珠清澈動人,此刻惶然四顧的表情更是惹人憐愛,讓人恨不得摟進懷中疼愛一番。
臺上管事一開始報價,舉簽喊價的聲音便不絕于耳,一輪高過一輪的靈石在盛星河耳邊回蕩。
他不由手心冒出冷汗,身體緊繃,垂眼看向臺下一張張垂涎作嘔的臉,幾乎想轉身就跑。
“五百極品靈石——”
清冷的嗓音響起。
剎那間大堂的喧嚣如同按下了暫停鍵。
盛星河驚愕擡頭,越過烏泱泱的人群,在輝煌燭火中,看向正前方二樓一處掀開的輕紗,與掩在半暗半明中的黑衣少年對上了視線。
竟然是渣爹!
人群還來不及歡呼,一道人影突然遮蓋頭頂燭火。
“砰——”
從高處重重砸在花臺上,深深陷進木板之中。
鮮血四濺。
距離盛星河僅一步之遙。
鮮血染上他水粉色的裙角,像是開了一朵慘烈的花。
“啊——行屍,怎麽會有行屍!”
人群爆發出慘叫,因為掉落進木板的屍體,将手搭在邊沿,想要爬出來。
那手血肉模糊,指甲尖利青黑。
與此同時,一道紫色身影也從三樓跳下,在人群中四處啃咬。
盛星河無意間瞥見對方猙獰染血的面孔。
竟是那杜若!
大堂瞬間亂作一團。
“快走!”一道人影趁亂飛掠上臺,将剛剛爬起的男行屍一劍斬落,抓着盛星河手臂,帶他掩入人群中。
“關門——”春風樓內響起一道沉穩有力的嗓音,與此同時,還在作亂的行屍們像是被看不見的手扼住喉嚨,下一瞬屍首分離。
“是元嬰修士”,江平野匆匆道。
他不認識路,盛星河身上的衣裙又太過明顯。
後者索性反手拉過他,“跟我來”。
盛星河憑着記憶,把他拉到靠近後臺的樓梯處,這裏光線較暗,隔絕了人群。
他的面紗不知掉在了哪裏,現在擡手三兩下将粉色衣裙扯落,只留下白色裏衣,然後又把頭上花苞散開,青絲垂落,只剩下一張化了妝的粉白小臉,仰頭看着黑衣少年,“我們上樓。”
幸好後臺處的樓梯入口設置隐蔽,前堂慌亂,這裏一時無人,他拉着江平野一路跑到三樓,卻在拐角處差點撞上一隊護衛。
只好選了另一個方向跑。
然而沒有多久,另一隊護衛也迎面走來,進退兩難。
正當江平野欲要拔劍時,身後一扇緊閉的房門打開,壓低的女聲急道:“快進來。”
兩人閃身進去,房門很快關閉。
盛星河看清那人時,不免驚訝:“你怎麽在這?”
蓮兒不是和她的心上人私奔去了嗎?
“扣扣扣”,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是那隊護衛!
“別說話,到床上去”,蓮兒面色一變,把兩人推到床邊。
“砰”,護衛沒得到回應,猛地推開門。
就見垂落輕紗的床榻上有兩道身影正糾-纏在一起,一人身着白色裏衣背對着他們,肩膀瘦削,青絲垂下,在他身側,一張嬌俏的臉探出,蓮兒衣衫不整,罵道:“瞎了你們的狗眼,今日是百花宴,還不滾出去,別打擾了客人的雅興!”
盛星河感受到身後的注視,後背僵硬,一動也不敢動。
他蓋着的錦被下,還藏着江平野,對方似乎怕觸碰到女孩,于是便只能朝他的方向緊靠過來,頭恰好抵在他身前。
黑衣少年的鼻梁挺拔,單薄的裏衣幾乎能感受到對方呼吸間帶來的熱氣。
這姿勢太變扭了。
盛星河額角太陽穴突突地跳,一種莫名其妙的熱意從身體中冒出,泛着些癢意。
他不由後退,白色裏衣被他的動作帶出了明顯折痕,搭在床沿的手指節發白。
他暗暗祈禱門口的護衛快些離開。
終于,門被重新關上。
與此同時,一路退到邊沿的少年也不幸從床上栽下,咕嚕嚕滾了兩圈。
疼痛瞬間趕走了身體的古怪感覺,盛星河捂着撞疼的額頭,淚眼汪汪。
另外兩人也從床上下來。
江平野快走了幾步,将他扶起。
對方衣衫也有些淩亂,向來一絲不茍的束發此刻扯散了幾分。
也不知是不是在錦被裏蒙的,他向來冷白的臉上泛着些紅暈。
同盛星河對上視線時,那紅暈更加深了些。
然而盛星河此刻捂着額頭,沒有看清這一幕。
落後一步的蓮兒上前,忽然朝他們跪了下來:“我知道你們是修士,求求你們,救救寧郎!”
她這話主要是沖着江平野說。
然而對方并不了解情況,還是盛星河開口:“你跟那寧辭遠不是私奔,怎麽又回來了?”
蓮兒眼中含淚,搖頭道:“我們方才走到後院,便忽然遇上了一個行屍,寧郎為了救我,一人去引開了行屍,結果撞上了護衛,雖然人沒事,卻被抓住,不知關在了哪裏。看在我方才也算救了你們的份上,你們行行好,幫我把人救出來吧?”
說完,希冀地看着二人。
盛星河還記着仇,撇嘴道:“誰讓你們帶着君華給的靈晶,能不遇上行屍嗎?”
“什麽?”蓮兒仰起頭,滿臉不解。
盛星河拆穿他的身份:“我的意思是你被騙了,那君子蘭是個男人,真實身份是一個叫君華的魔修,他給你的禮物其實是靈晶,最是吸引行屍。”
而且,他沒有說出來的是,那個化作行屍的杜若,怎麽看也應該是君華的手筆。
“不、不可能……”蓮兒似乎不可置信,愣愣癱坐在地,一時說不出話來。
盛星河憐憫看了她一眼,心裏倒是有些平衡了。
至少受傷得不止他一個。
然後他轉身看向江平野,一開口就問:“盛師兄呢,他現在在哪?”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黑衣少年在他說出這話時,面容更冷峻了些,臉上的紅暈漸漸消失不見。
對方沉默片刻,才道:“我和他分開行動,方才他拍下那君子蘭後,便不見蹤影。”
盛星河眉心一跳,不好,他爹恐怕是被魔修給騙了!
那君華卑鄙狡詐,萬一占他爹便宜怎麽辦?
不行,得趕緊找到人!
他一急,便抑制不住地咳嗽,勉強壓制的血脈翻湧,偏頭一吐,手上的帕子又全染上了刺目的鮮紅。
江平野見狀,忙上前把住他脈門,幾息後,一陣刺骨冷意的靈力順着經脈游走,奇異的是,這靈力漸漸将方才暴動翻湧的血脈撫平。
盛星河急促起伏的胸膛逐漸平穩,緩緩松了口氣。
他驚訝地看了一眼渣爹。
這就是緩解血脈暴動的方式嗎?真神奇。
之前對方雖然說過可以每日給他緩解,但因為瑣事太多,一直沒找上機會,這次終于體驗了下,立竿見影的效果,讓盛星河對渣爹的怨念稍減幾分。
看來,他還是有點用的。
蓮兒被這番變故吓了一跳,本就遭受打擊的她,此刻更是面色蒼白。
但她方才聽見兩人的對話,又想到生死不知的情郎,咬了咬唇,站起來道:“我知道子蘭姐……君華的卧室,我可以帶你們去找他。但你們要答應我,幫我救出寧郎!”
盛星河看了她一眼,一邊從江平野手中收回手。
他擔憂他爹的下落,又想到這樓裏複雜難辨的地形。
于是同江平野對視一眼,看見對方微微點頭後,這才道:“好,我答應你。”
另一邊,盛酽付了管事相應的極品靈石後,很快被帶到了三樓一個房間。
他聽到樓下的花臺處爆發出一陣驚呼,似乎有人喊了極品靈石,然而在他想看過去時,門卻被一雙塗着丹寇的手給鎖上了。
白色衣裙的嬌媚女人朝他靠過來:“仙君,可真是別來無恙啊。”
盛酽下意識躲開。
屋內熏香浮動,四周牆角放置了大大小小的燭臺,紅燭哔剝,蠟油溶溶,映照得滿室明亮。
不遠處的床榻垂挂着绛紅灑金紗幔,被面竟繡着鴛鴦戲水,如同洞房一般。
盛酽的目光從四周收回,又落在眼前“女人”的臉上,略有些驚訝:“竟然是你?”
君華掩唇一笑,明明應該是清麗脫俗的白衣,在他身上卻穿出了風情萬種。
“正是,仙君之前刺向我的一劍,可真是讓我難以忘懷啊。”
盛酽也沒有想到還能再見這魔修,更沒想到對方竟如此睚眦必報,為了之前争奪靈草時刺傷的一劍,竟處心積慮闖進他太一宗,還擄走小星河來威脅他。
他抿了抿唇,壓下眼中的殺意,開口:“你若是想報仇,便放了小星河,我站着讓你刺回一劍。”
若是雲若竹在這,定然不會允許他做出如此危險的舉動。
畢竟誰知這魔修會不會一劍斃命?
但為了小星河,盛酽還是開口。
“你對那小白臉,當真情深意切”,君華笑容淡了些,他上前,塗着丹寇的手正想撫上那張桃花面。
卻見對方似是厭惡地退後一步,側臉避開。
他不緊不慢地威脅:“怎麽,現在不想救盛星河了?”
盛酽的目光一冷。
然而在對方的手再次過來時,卻還是硬生生停在了原地,任由他撫上。
“這張臉,可真是漂亮”,君華的雙手若即若離,像欣賞寶物一般,湊近了看正道美人的臉。
燭火暧昧的光影中,眼前的桃花面完美無瑕,潔白如玉,美到了骨子裏。
君華鼻尖還嗅到了淡淡的,像是雨滴竹葉、風過松海的清冽冷香。
不同于他房間濃烈張揚的熏香,這是對方身上的味道。
那雙狐貍眼愉悅上翹,挺拔的鼻梁由于距離過近,和對方的鼻尖僅咫尺之間,他面上的厭惡也清晰倒映在君華眼中。
魔修頓時更為興奮,露出掩飾不住的惡劣笑容。
盛酽終于還是忍不住,匆匆後退幾步,擡手将劍抵在他喉間,威脅道:“把人放了,否則我便不客氣!”
“哦,你要怎麽不客氣?”君華面上不見懼意,反而往前走了一步,鋒利劍尖劃破脆弱皮膚,滴滴刺目鮮血順着劍鋒滑落。
“是要,再刺我一劍嗎?”
還是盛酽眼疾手快,劍鋒錯開幾寸,這才沒給對方割喉,“瘋子!”
他低低罵了一聲。
君華反以為榮,掩唇笑了幾分,喉間仍然流出的鮮血灑在他胸前的白色衣裙上,如同雪中開出紅梅一般。
他道:“謝謝仙君誇獎。”
盛酽握着劍的手指節筋骨暴起,放棄和他交流,轉身就想出門自己去找小孩。
然而方一轉身,門口就響起敲門聲。
一只瘦削寬大的手忽然摟在他腰間,另一只手精準地擋住盛酽向後的肘擊,并附在他耳邊快速道:“不想惹上元嬰修士的話,就按照我的辦法做。”
護衛們推開門時,看到的依舊是躺在床上、上下交-疊的兩人。
今夜是百花宴,是春風樓一月一次拍賣花仙初夜的時候,自然許多房間正在颠鸾倒鳳,護衛們只是想尋找今夜□□的罪魁禍首,以及一個趁亂逃掉的女子,可不敢打擾客人雅興,于是匆匆退出。
方一關上房門,盛酽立馬推開身上的人,暴起的利劍劃破對方衣裙,留下一道血痕。
“可惜了”,然而對方似乎毫不在意,反而還頗為惋惜的盯着盛酽的腰。
似乎還想再摟上一摟。
對這無恥之徒,盛酽氣得面色通紅,桃花面卻更顯得生動明豔,在燭光搖曳下如同畫中仙一般。
君華向來輕佻的狐貍眼凝了一瞬。
燭火哔剝,還未說話,門外又響起幾聲腳步。
君華眼神一動,落在盛酽腰間,竟有些許期待。
然而盛酽卻冷哼一聲,寧願惹怒這春風樓打手,也不願跟這變-态親密接觸。
君華卻仿佛看不見他的拒絕姿态,上前,朝他伸出了手。
一柄劍比盛酽的動作更快。
帶着鮮紅劍穗的雪白長劍刺入兩人中間,若不是君華反應快倒退幾步,這劍怕是要刺到他身上。
盛星河在裏衣外裹上了一件黑衣,妝容擦了幹淨,本就蒼白的面容如冰雪一般。
此刻,他繃着小臉,持劍擋在盛酽身前,警惕地看着魔修,壓低聲音警告:“離我師兄遠一點!”
呸,你已經被我開除備胎爹籍了!
君華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看着盛星河的動作,面色冷了下來。
盛酽卻是長眉舒展,他忙将小孩轉過身來,視線在他身上一轉,确認對方沒有受傷後,一直懸着的心這才放下。
“你沒事就好。”
君華的目光凝在盛酽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聞言,似是想到了什麽,突然發笑,意味深長地盯着盛星河:“誰說他沒事?我可是恰好聽說了這小白臉的一個秘密呢。”
盛星河在他那視線下,驀地反應過來自己說過什麽,憤恨地瞪了一眼對方。
暗含警告之意。
雖然不過是權宜之計,但不舉什麽的,在他爹和江平野面前說出,他怕是要腳趾動工扣出一座大殿!
君華被他一瞪,竟然真的住口了,不過,那雙狡詐的狐貍眼卻是看了看桌上的茶杯,然後又給盛星河一個眼神。
他看懂了,可惡!拳頭瞬間硬-了。
然而在社死和被奴役之間,他只能憤憤收起小白,到茶桌邊倒了一杯茶,不耐煩地塞進君華手裏。
“喝吧!”最好喝死你。
原本劍拔弩張的氛圍在這遞茶的動作中消弭。
盛酽狐疑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掃視一番。
随後将小孩警惕地藏在身後,質問魔修:“你對他做了什麽?”
君華像是沒聽見,而是擡手,抿了抿茶,茶水沾濕了他塗得鮮紅的嘴唇,舌尖舔了舔,将唇上的幾顆水珠掠進,隐隐露出些雪白牙齒。
上挑的狐貍眼還看向了盛酽,表情無辜:“仙君說了些什麽,方才沒聽清?”
盛星河在一旁看得大為光火,可惡,別以為他沒看出來,這魔修根本就是在勾-引他爹!
還不待他斥責,眼前卻是一暗。
盛酽捂住了他的眼睛,淡淡道:“傷風敗俗,小星河別看。”
被捂住的盛星河瞬間開心了。
哼,他爹果然不會被這種妖豔賤-貨勾引!
三人的舉動,讓一旁又驚又怕的蓮兒無比着急。
她得知了眼前的君子蘭為魔修,又間接害寧郎被抓,此刻對他恨之入骨。
為了讓眼前幾個正道修士對付魔修,口不擇言地喊道:“星河仙君不用害怕,這魔修都讓你不能人道了,怎麽還不将他拿下!”
盛星河彎起的唇角凝固了。
他光顧着防君華,竟然還忘記了蓮兒!
“什麽?”
他爹放下了手,和江平野一道朝他看來。
而身前的君華更是舉起手,表示自己無辜:“我可沒做什麽,是你盛師弟自己說的。”
他一字一句,惡意滿滿:“他、不、舉哦,我還有留影石為證。”
盛星河眼前一黑。
腳趾開始動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