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敵百
第五十七章:敵百
一點一點用僵硬的身軀挪到密室牆邊的寧月,将耳朵緊緊貼在石牆上。
音鐘震透石壁的音聲讓她對現在的事态聽了個分明。
似乎與這密室一牆之隔,就是大比的場地,比起其他沉悶模糊的人聲,最為清晰可辨的還是嚴島主、阿什娜還有南疆那小姑娘,約摸着就在牆外十幾尺的位置。
阿什娜在威脅所有俠士參加大比。
而她所說的需要以一敵百之人……不會是廿七吧?
寧月擰緊眉頭,剎那就聯想到那日阿什娜臨走之前對她說的話。
“你的這護衛我要定了,若是他願意跟我走……”
願意?合着這就是阿什娜讓廿七願意的方法?
通過把她綁起來,來要挾廿七,再以百位俠士的命鋪路,逼他當個惡人?
寧月知道阿什娜惡劣,卻不知道原來再沒有碰見謝昀前,阿什娜竟是如此把人命當兒戲。
前世她認識阿什娜的契機,是街市上,賣阿什娜和江湖第一劍客謝昀的話本正銷路火熱。她都看了,說的都是關于一個正意氣風發的少年正道魁首和一個偷偷溜到中原的魔教妖女,不對路的兩人卻接連陷入江湖各類謎團,從相遇到相知,他們聯手勘破江湖陰私和解開江湖懸案的故事。
其患難與共,同心協契,不是假話。
寧月廢了那麽多心力,找到謝昀,就是不願讓謠言、讓嫉妒、讓舊情影響自己內心的選擇。直到她親眼見了,謝昀心中對阿什娜的确有不同之處,而阿什娜也确實對謝昀一片赤誠。
所以,她才會選擇成全。
可……選擇成全,是出于認可,而不是出于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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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月擡起眼,溫柔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悅。
她素來不喜歡被人當槍使。
寧月的手自腰間取下一串銅板,吊于指尖輕晃。
一聲長,一聲短的重複細碎的鈴聲散開。
這是離開神廟後,寧月向玉貞那兒學來的一種隐秘報信的手段。
她與廿七鳶歌分別定好了,危急、平安、等待三種不同的鈴音。
這一長一短,便是——“平安”。
她知道這聲音很小,很輕,常人根本不會注意。
但她也知道。
——廿七,他不是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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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形平臺上。
廿七的如晦同樣映照在在場俠客的眼中。
不得不迎戰的俠士們彼此交換了一個苦笑的眼神。
果然,不是随便什麽人會被島主無緣無故這般針對。
可硬撐不出招,不僅自己會死,還會危及深愛之人。
但是出招,就算能夠狠心不顧先前被救的恩義,這百人裏又有幾個能打得過如晦的劍的主人呢……
看,這江湖之上,人命還是如草芥。
到頭來,不過是神仙打架,殃及池魚罷了。
“慶汝,他們怎麽還不動手?”阿什娜可太想看到下一刻的結果了。
正催動母蠱的慶汝暗自翻了個白眼,這百人千機蠱,新種不久,碰上的還是各有本事的江湖人士,心智自是比一般人更難操控。
沉默得只剩呼吸的塔樓之中,廿七的耳尖似被什麽微聲勾住,輕輕擰動。
但便就是這樣一下,廿七整日整夜狂跳不止的心像是被一股清風撫住,落回了原位。
他再擡眸,那第一層忽然也沒有那麽高,那麽遠了。
如晦被廿七拿在手中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卻是收勢,作揖。
“晚輩鬥膽,請諸位不吝賜教。”
廿七清朗的聲音以內力發出,不通過音鐘,也層層回蕩在所有人心中。
“慶汝,怎麽回事,他沒中蠱?”
慶汝閉着眼,讓母蠱感應。“中了……但是,子蠱好似不能完全控制住他。”
果然是她看上的人。
本來以蠱術操縱就不是她心中的上上策,她要的是他自願地握上沾血的劍。只不過沒想到,這謝昀殺人前改怪講究的。
“呵,都這個份上了,你們中原人還要搞先禮後兵這一套?”
看淡許多江湖人情的嚴鼓卻不這麽想,他直起身,撐着圍欄往下望去。
“他……是在替那些人提供一個開脫的借口。”
兵器相交的聲音終是響起。
七人的擂臺,在操控之下,一但動了戰意,便是天女散花一般的混戰。
六人,招招是你死我活的殺意。
而墨色的如晦在期間穿梭,硬生生在混亂中找一線生機。
游龍槍劃破了廿七的側肩。
這一擊,廿七本可以輕易避開的。
譚龍意識到什麽,眼瞳瞬間一縮,眼睜睜看着廿七迎着他的槍而來。那炳削鐵如泥的如晦在關鍵時刻被他反手掉轉方位,以唯一的劍柄鈍邊敲向了他頸後的大穴。
譚龍癱倒在地,再無還手之力。
可他卻從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加清醒。
當他的身邊倒下一個又一個,和他一樣被擊中大穴而全身麻痹的俠士。
譚龍抽動着嘴角,笑了。
明明有一劍了結的簡單方法不用,非是選了這條保全所有人的路嗎?
“第十八層,攻擂失敗。”
蓬萊弟子向頂層通報最新的戰況。
譚龍和其他五個攻擂失敗的人被蓬萊弟子從圓臺上拖下。他們看着圓形平臺在鎖鏈的拉動下,往更上一層樓緩緩升去。看着孤獨立在圓臺的青年那一身本不必要的外傷。
這條路會很難走啊。
“第十七層——”
“第十五層——”
“第十一層——”
“攻擂失敗。”
“怎麽才到十一層,你說的那個什麽心法不是很強嗎?怎麽還打不上來?難道是我讓慶汝太下死手了?”
阿什娜打了個哈欠,看了眼旁邊燃着的明香,這就過去半個時辰了。
聽過弟子詳細回禀的嚴鼓眼中一抹光越燒越亮。
“他的守擂只将人繳械,擊暈在地,自然快不了。能如此冒險選擇這種守擂的法子,必然是以沐陽心經為根基。只有沐陽心經,才能有連綿不斷的內力作為支撐。”
“什麽?一個都沒死?”阿什娜卻偏倚了重點,從美人椅上猛然坐起。她幾乎要被廿七氣笑,“這人究竟是狂妄自大,還是看不清後果?慶汝,好好催催你的蠱,莫要懈怠!”
慶汝聞言,将母蠱催發到極致。
但凡子蠱在體內,必然是出盡殺招。
第七層。
高塔已經爬了大半,這一層圓形平臺上已經倒下了五人,廿七身上的布衣也已經被道道刀傷劍口滲出的血染紅。這塔越往上爬,體內那蠱蟲噬咬心脈的痛意越劇烈,廿七将大半內力都用以安奈肆虐的蠱蟲身上,面對迎面狂風暴雨般的暗器,難免有一兩處錯漏。
眼見廿七肩上中了他的針,暗器的主人更是着急。
他一邊大喊,一邊努力将自己的腳步調離廿七的身邊。
“離我遠點!我這暴雨針還有一匣!別硬抗!”
百裏鶴一快瘋了。
他做夢也想不到他準備周全的暗器全招呼到了廿七的身上。
廿七看着百裏鶴一偶爾将身體的控制權奪回來而錯亂的腳步,抽空笑了一下。
“早點結束,對你,對她都好。”
“好好好你個頭!”百裏鶴一被逼得難得不顧世家顏面,說了糙話。要說廿七能看上寧月呢,做起事來都不管不顧的。真是她一口子,他一口子,般配的“兩口子”!
望見廿七又從炸開的雷火彈的煙霧中走出,百裏鶴一不由對他一手臂上泛着焦色的皮肉頭皮發麻。
還有六層,這島主安排得,每一層都比之前一層更難打。
這傷敵一百,自損一千的打法是人能堅持的?
“別扛了!用劍吧!我沒事的,寧姑娘能救我的。”
百裏鶴一想作他劍下的第一縷血。
若是別人傷不得,那作為兄弟,他可以讓他輕松哪怕一瞬也好。
“不是硬抗,這是,我的劍心。”
廿七用劍劃開衣擺一條碎步,将傷口随意一裹,再次踏上進攻的步伐。
一路沖鋒。
廿七找到機會貼近百裏鶴一,先後将他臂膀和腿膝上的暗器綁繩盡數挑斷。
沒了暗器的百裏鶴一有了更多近身的餘地,被放倒只是下一呼吸的事。
“第七層,攻擂失敗。”蓬萊弟子宣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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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聲的攻擂失敗,間隔的時間越來越長。
這不是一個好消息。
寧月迫使自己的注意力不要只集中在牆外,她也要做點什麽。
這屋子東西齊全,她一定能找到有用的東西。
密室之中,寧月一一探尋過去。
很快就從挂畫上的題字中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那個床榻之上的姑娘應是這閨房的主人,名曰任素素。島主嚴鼓為她作了不少畫,時間從二十年前到十五年、十年前、五年前,各有幾幅。只是奇怪的是這二十年,任素素竟在畫中沒什麽變化,歲月痕跡未曾有一分侵擾。
寧月又去翻書架上的書,和閨閣的雅致不同,書架上書籍種類有些過于五花八門了。
《百草藥典》、《天工開物》、《海圖志》、《大燕食肆集》……
這些看起來八竿子挨不到一塊兒的書并排放在一列上。
寧月為了省時間把幾本同時翻開,卻沒想到意外發現這幾冊書在每頁上下左右頁腳竟都有不同墨跡。寧月覺得奇怪,按照順序将幾本書拼到一塊兒,沒想到叫她發現了一段隐秘的筆記。
寧月一目十行地看,這才知道為何嚴鼓要辦這比武大會。
又為何,他一定要逼廿七贏下這大會。
不能比了。
不能再比了!
寒症之中,寧月第一次發覺自己手心還可以滿是汗意。
僵直的身體牽絆住她跑向牆根的步伐,慌亂中她跌了一跤,腳踝一陣刺痛,她卻顧不得查看,便是用手臂撐着,一點一點硬挪到牆根,她也要盡快發出聲響提醒廿七。
“廿七!快停下!不能比了!這場大會是騙局!”
拳頭如同雨點砸在石牆,回應的只有沉悶的響聲,和寧月手骨逐漸砸出的血跡。
她管不了外面的嚴鼓阿什娜是不是會更早聽見。
她只希望,這麽多聲裏,總有一聲能傳到廿七耳邊。
讓他停下。
第三層。
軟劍如晦在削去插入主子腿上的一根箭羽後,被內力灌直,劍尖抵在地面,苦苦支撐主子這具逐漸破敗的身體。
淩寒弓梅清被放倒之後,圓臺之上只剩醉閻羅何年了。
越是靠近母蠱,子蠱便越是纏人。
梅清已經被折磨得徹底失去理智足可證明。
可何年畢竟是多長十幾年內力的大前輩,撐到此時,他沒有在先前的亂局中對廿七偷襲出手。此刻也是向看待自己兒子那般,嗟嘆着勸道。
“小子,你現在收手,你這傷還有的治,再拖下去,便是寧姑娘也要無力回天了。”
“前輩……請賜教。”
廿七只是恭敬,就如同初見時那般。
何年沒有選擇,他必須出手。
他的兒子和夫人此時此刻都在別人手中。
“廿七……聽到沒有!我讓你停下!”
便是兩人交手之際,細微女聲的闖入讓兩人皆是一頓。
“小子,這似是寧姑娘的聲音。”何年提醒之前幾層被獅吼功傷到耳朵的廿七。
“嗯。”廿七聽力雖有受損,但這聲音他再是勉強也要聽出的。
“別打了!是騙局!快棄權!聽到沒有!”
聲音是那樣的沉悶,卻又能聽到其中的聲嘶力竭。
明月似的姑娘聲嘶力竭該是個什麽畫面呢。
廿七笑了笑,只怕她傷了嗓子。
“姑娘再等等,我馬上就來接你了。”
內力灌注的聲音,誰都聽得分明。
牆那邊的女聲停了停,卻好似義憤填膺,砸牆的聲音重了許多。
可她沒法再喊了。
因為嚴鼓也聽清了,眼見事情要敗露,他幹脆轉身擰開頂樓連通的機關,将密室裏不安分的寧月直接拽了出來,往她嘴裏随手塞進一個布團。
“你便看着吧,他這不馬上就要贏了嗎!”
猛烈的光刺得寧月一下睜不開眼,可待她看清。
她又不敢相信。
他不是江湖第一麽?!
為何平臺之上,立着的是個血人?
“唔唔唔——”不比了!你們要什麽我知道!都給你們!
她沖到嚴鼓、阿什娜面前,盡可能發出聲音。
阿什娜聽懂了,卻不屑一顧。
她掰過寧月,一路拉着人到圍欄邊,讓寧月直視這場血腥的自我獻祭。
“真厲害呀小菩薩,你的信徒竟願意為你而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