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守擂
第五十六章:守擂
一股若有若無的溫熱在浸潤她的一部分身軀。
很舒服,可是對寒症發作的她來說,還遠遠不夠。
寧月蹙着眉,緩緩睜開眼睛,耳邊靜得沒有第二個人的聲音。
入目的不是尋常的房梁,而是一處如夢似幻的丁香色繡鴛鴦帳頂。
便是她自己的閨房,也不曾用過這般秀美的床帳。
記憶迅速回籠。她是被蓬萊弟子打暈了……是蓬萊島主将她關在這裏?
這可比她想象中被打昏後會遇見的要挾場面更吓人。
沒有藥湯緩解的寒症仍不斷從四肢百骸散着寒氣,只是夢中的那點溫熱讓她不至于完全僵直。寧月先嘗試着轉頭,打量更多情況,這不轉頭還好,一轉寧月赫然看到離自己咫尺之間,竟還躺着一個女子。
這女子似比她陷入了更深的昏迷。看着二十出頭的年歲,膚若凝脂,容貌妍麗。身上穿得也是上好的錦緞雲紋料子,糅雜着幽幽玉蘭香,怎麽看都該是一具被照顧得極好的貴女身子。
寧月不記得自己在這次的比武大會中見過這樣千裏挑一的美人。
但這卻還不是最奇怪的,寧月掙紮着坐起身,先是看到自己所躺的床榻竟并非尋常木制寝具,而是一塊完整的雕琢成床榻形狀的赤玉。
而在床榻之外,是一間打造得十分用心的女子閨房。妝奁、衣櫃、書案、挂畫,一一布置得宜,就連床邊的花瓶裏放着的都是新開的木芙蓉。
可誰家女子會住在一間不見天日的密室裏呢?
還有這床榻!
觸手不僅是溫潤,更有着如同炭盆一般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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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月越看越覺得,材質像極了先前謝昀送她的那塊昆侖暖玉長命鎖……
她那塊不過就是溫養點心脈,這一整塊足夠溫養整個人了……
意識到什麽的寧月忙将雙手按在赤玉之上汲取了片刻暖意,再擡起不斷搓開僵化的十指。這樣反複過後,待她的指尖不再麻木,能感應到脈搏的跳動,她轉臉為身邊的美人診起了脈。
果不其然。
——此女的軀體與寧月是如出一轍地不斷滲出寒氣的冰冷。
而脈象……
寧月也是反複确認才收回了手。
沒想到,她以為這天下獨她一人的不治之症,就這麽遇見了第二人。
不待寧月厘清這女子和她的個中關系,這密室之外響起了沉悶的人聲。
-
與初選的偌大場地不同,這一次蓬萊弟子将人往島中心的地下引去。
廿七注意到,這蓬萊的地下非是神廟那般四通八達的地宮,而更像是一個倒着建造的塔樓。中心是一處上下貫通的,望不到底的圓形深淵,而深淵的四周每層以六邊圍欄相隔,每邊圍欄後都有一位俠客。
他們也正新奇着大比的場合,而不斷竊竊私語。
望見最後進來的廿七,許多人還揚手打上了招呼。
畢竟這些時日他們麻煩寧月時,總是會見到這位護衛替分身乏術的寧月,傳達藥方和醫囑,身上帶着和寧月一脈相承的細致妥帖。就算不是醫師,他們再多問上幾句時,也會耐心地将寧月的說辭反複解釋給他們。
加上廿七在初選時,拿滿玉牌便收手的武德,不僅執棋人認識,棋們也對這位深藏不露的護衛很是認可。
但此一時彼一時,廿七分不出太多心思回應。
繼執棋人沈霄和鳶歌被領往一處後,百裏鶴一也在下行的塔樓與他分別。
這地下塔樓,不止十層。而人的喧嚣聲也随着廿七越下越深,而變得稀薄難辨。直到第十八層之下,帶領廿七的蓬萊弟子終于停下了腳步,指了指這圓形深淵中的底,一處沉到這裏來的圓形平臺。
“站到中間,大比馬上就要開始了。”
這地處地下十八層的詭異,其他選手的蹤跡難尋都沒有讓廿七有所疑問。
讓站上便站上去的廿七,唯有見蓬萊弟子确認無誤準備要走時,才追問。
“她在哪?”
蓬萊弟子回眸,意味深長地一笑,指了指上邊。
“別擔心,我們蓬萊向來是守規矩的,只要你贏了,人和仙靈草,都會有的。”
廿七擡頭,看着已如天邊一般的最頂層。
耳邊嚴鼓的聲音正從這每層設置好的自上而下的音鐘,層層傳達。
他正站在這座倒吊塔的第一層,俯瞰着滿樓被分配好各就各位的俠士們。
“諸位,蓬萊比武大會的大比馬上開始。想來這些時日,大家應該是修養得差不多了。此次大比很簡單,便是直接比武守擂,這誰能在這兒中心圓臺上站到最後,最高一層,成了當之無愧的擂主,便是本次大比的優勝者。”
“各位聽明白了吧?”
每個字都聽進去了,但合在一起,許多出局的俠士聽出些怪異。
“這就是要一層一層打上來呗,這好懂,只是我們觀賽的為何要站在此處啊?”
“是啊,按照這道理,該是初選的那十六人站在這裏才是……”
“各位怎麽還沒聽懂,你們之所以站在這裏,是因為……”
“你們亦是要參與這大比的人啊。”
嚴鼓此話一出,不同層數的俠士們沸騰了。
“什麽?我們不是早就——”出局了嗎?
紛紛有不同層數的出局俠士們話說到一半,發現自己的身體開始不聽自己使喚,僵直在原地。盡管他們腦子依舊活絡,可全身上下至多只能動動嘴。
“蓬萊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們都被下麻藥了?”
“麻藥不會如此……這更……更像是蠱術!是寧醫師?”
“不可能,寧醫師是用蠱救人,而且都是執棋人受蠱,怎麽可能是我們中招……是那個南疆的臭丫頭!”
此起彼伏的音浪,卻又毫無威懾能力。
有聰明些的俠士猜到了這是一場合謀,可為時已晚。
在他們接過觀賽又或是參賽憑證的木牌那一瞬,蠱就已經種下了。
“倒是小看你了。”嚴鼓收回眼神,轉向他的身後。
被另眼相待的慶汝滿頭大汗,唇色黯淡,控制母蠱手微微顫抖。
她也是用第一次用千機蠱同時操縱百人,這些時日她日日喂食母蠱自己的心頭血,才勉強保證這效力。
每屆比武大會,嚴鼓都會根據一些鬧得比較大的江湖傳聞,挑選後送去請帖。他記得這個南疆的女娃好像是因複仇屠了南疆有名的蠱師滿門,迫不得已逃到中原。
他沒對這個只會蠱術的女孩報多大期望,只是想借她的手淘汰一些不入流的。沒想到如今在阿什娜的謀劃,和他的默許下這小蠱師竟能做到如此。
嚴鼓心中的不安微微起伏,他不斷說服自己。
這都是為了素素……就算得罪這一次所有的武林中人也沒有關系。
他反正早就不是素素心中那個光風霁月,只知藥植的嚴哥哥了。
慶汝不管嚴鼓的話,只擡頭看向另一方向的阿什娜,再一次向她确認。
“喂,說好了,事成之後,仙靈草也有我的一份。”
斜靠在美人椅上的阿什娜支着下颚,側首輕笑着。
“島主也在,我還能騙你不成。小丫頭,要不要考慮來我教中?可保你衣食無憂,就算南疆的人找上門來你也不必再擔驚受怕哦~”
慶汝輕哼。
“當你手下?才不要。我要當,就當南疆,當這天下最厲害的蠱師!把所有曾經羞辱過我的人都踩在腳下。”
“口氣不小啊。可若不是島主提前将那南孟血脈的寧月綁走,你怕是沒有說這大話的功夫。”阿什娜不僅聽說過寧月一照面就把慶汝的手段識破的事跡,更是親眼所見,在寧月的手下那些素來害人的蠱蟲是如何救人的。
讓嚴鼓将寧月綁走,一來是為了讓謝昀乖乖配合,二便是怕寧月又用她那醫術和蠱術搞些幺蛾子。
慶汝滿眼不服。“南疆蠱術本就不比南孟差,南孟不過是靠血脈傳承,招百毒更得心應手罷了。這次我喂的是心頭血,就算她用她的血,也破不了我的蠱術。”
小蠱師說得信誓旦旦,孤注一擲的嚴鼓卻怕疏漏。
“你這蠱還無法操控人心,這些出局之人多數都受了寧月恩惠,怕是不會真的對廿七出手——”
“放心吧,我自會按照交易,你給我仙靈草,我讓你得到一個貨真價實的擂主。”
-
自嚴鼓真正的意圖暴露,廿七腳下的圓臺傳出嘩啦啦的鎖鏈聲和機關運轉的聲音,開始上升。
待平臺升與第十八層齊平,這才停下。層層六邊隔欄的外圍也一一亮起火把,将圓臺從深淵中照亮,廿七的身影也一點點被衆人看清,讨論。
“什麽?原是讓我們跟廿護衛打啊?”江湖號稱無影腿的李陽是個出了名的碎嘴子,“廿護衛你到底哪裏得罪嚴島主了,他竟用如此大陣仗要你的命啊?”
“我可不想要廿護衛的命。我女兒還是寧醫師治的呢。這算什麽恩将仇報!此舉真是無恥至極!”江湖上名號為游龍槍的譚龍最是重情重義。
“不如試着運功封穴,雖會于內力大為虧損,但至少我們不會做違心之舉。”華山派弟子常松為人端正,哪裏允許如此辱人。
第十八層的俠客被蓬萊弟子從圍欄邊放出,不由自主地走上了迎戰的圓臺,可他們卻對着廿七沒有絲毫的戰意。
即使廿七早已認清狀況,抽出了腰間的如晦。
“大家怕是都忘了來蓬萊的目的了吧,不要緊,我替大家回憶回憶。”
音鐘這一次傳來的不再是嚴鼓的聲音,而是一道女聲。
女聲雖俏皮,可緊接着傳來的一道道聲音卻讓所有人心寒。
“兒啊……”“爹爹!”“阿姊!”
“徒兒……”
“這裏好黑啊,恒兒想爹爹——”
“各位別怪我沒提醒,你們身上可是中着蠱呢。自己死不要緊,那你們的執棋人呢?還是簡單點,要你們眼前這位要以一敵百的陌生人死呢?”
音鐘不再傳來任何聲音,整個倒吊塔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阿什娜冷笑着盯着位于深淵之底的男子。
她忘不了他在知道寧月有難時,把劍尖向她刺來的那個眼神。
不是單純的憤怒。
而是倦怠、漠然、平等地揚起了對眼前所有一切的殺意。
這樣的人到底花了多大精力去把自己僞裝成一個純良無害的小護衛的?
還待在一個以慈悲為道的醫女身邊?
這如何不叫人痛惜。
她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的。
來吧,謝昀。
你是江湖第一劍客,手上的如晦亦是神兵。
臺下這百人,于你劍尖,不過一捧鮮血。
你要救寧月,就要沾無辜者鮮血,就要與她分道揚镳。
而她不會懂你。
只有我們才是同道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