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如晦
第四十九章:如晦
演武場的空曠,讓碧羅帳內的人肉眼可見的不安起來。
她們不曾料到,她們坐在這裏竟是連比武過程都見不着。那萬一要是有人圖謀不軌,又或是生死攸關之際,該如何是好啊?
“各位執棋人不必擔心,奇門陣內每隔百丈便有一位我派弟子時刻監察比武詳情。若有落敗者,他們會即刻發出信煙、打出旗語,這樣就算我們遠觀,也能得知比武結果。”
嚴鼓的話音剛落,比武大會所有人所進去的樹林上空便炸開一朵黑色煙花,在清朗的天際尤為明顯。
而演武臺下的蓬萊弟子也同步揮動手中旗幟,向高臺傳達最新結果。
寧月這處帳內的蓬萊弟子譯出旗語。
“第七十七號玉牌持有者出局。”
“什麽?這才開始多久啊……”
帳內議論紛紛,一個配着同樣七十七號玉牌的女子站起,指着臺下弟子将紅色旗幟又連舉三次之意。
“這又是何意?”
蓬萊弟子回首看過,平淡道“是為重傷之意。”
“阿姐……她?不會的!不會的!”女子一愣,卻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碧落帳內上來兩個蓬萊弟子,直接将人請走了。
這出局之人,蓬萊島是一刻也不會多留……
在她身後的衆人靜了靜,沒了先前的閑聊模樣。
似這一瞬,終于對這次比武大會的兇險有了具體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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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中只有阿什娜支着下颌,眉宇之中滿是百無聊賴。
“要兩個時辰,我可沒那個耐心哪吶……”
似誰在無形中聽到了阿什娜的抱怨,只見天空中又連炸開兩鼓黑煙。
“第五十六號……第四十三號……出局。”
這三股黑煙間隔不遠,在樹林上空交彙呈一道,直指場內有一人已如同滿弓之箭,勢不可擋。
“第八十六號玉牌持有者出局。”
又是紅旗三舉,這是一刻鐘內……第四位了。
到底是誰如此不留情面。
一般而言,比賽剛開始,又是在随時變換的陣內,參加大會的選手大抵都會先适應一會兒。可那人好似不需要,而且目的也不僅僅是為了贏得初賽……
聽着周邊的畏懼之聲,阿什娜臉上浮現些許滿意,瞥見身前的白衣女子,饒有閑情地拍了拍對方,露出一個與這裏格格不入的笑來。
“我見姑娘面善,不如交個朋友如何?我叫阿什娜,來自塞外西岚。”
“……寧月。”
終究是阿什娜的視線太過火熱,讓寧月無法忽視,只能硬着頭皮答了。
“寧姑娘,不知你我的‘棋’會不會在陣中相遇呢?”
阿什娜意有所指道。
僅剩的從神廟回來的銀霜衛向她回報過,這醫女身邊似乎有個高手護着……
希望熒惑可別讓她太丢臉。
-
奇門陣內。
廿七和百裏鶴一前後腳被引入陣中,不過蓬萊弟子撤離的功夫,二人便尋不到彼此蹤跡了。周遭還是島內風景,卻霧氣四溢,視物不超過一掌。換作常人光是分辨方向,解開陣法已是困難重重,不過這卻難不倒廿七。他曾在神廟內如履平地,在這亦是來去自由。
蓬萊陣法的高明之處便是兩人就算近在咫尺,若是站在八卦的不同方位上,也如同被分隔在天涯海角。廿七記着寧月的話,不想在這裏大動幹戈,只想着拿到三個玉牌,早點出陣。
卻沒想到陣法引來的第一個照面選手正是贈了寧月一壺酒的醉閻羅。
——何年。
廿七輕嘆了一口,他運氣不太好。
何年的身法和功力在這百人之中已是上上乘。
鷹翔榜的排名可不是随意為之,那可是受各大名門正派認可的。很多新出茅廬的江湖少俠會依據這個榜上的名次,一點一點打上去。當年,何年也是靠他這一身變幻莫測的醉拳,從百位靠外半年之內躍升至第九位,并霸榜十年,不曾被後浪淘汰。
最後下榜,還是他自己隐姓埋名,歸隐山林去了。
若是真打起來,恐怕真要讓百裏鶴一說中了,他的路數藏不住……
與何年而言,廿七像是一陣煙,突然生成了人型站到了他面前。
沒有猶豫地,何年腳法立踩,一招黑虎攢心立刻打向來人心口。
廿七猛一偏身,使了輕功避開。
交手之後,廿七的面貌徹底顯于人前。何年自然也認出來,這是昨天那個女醫師身邊的鐵面面具護衛。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看來那點小伎倆,沒讓這幾個晚輩後生上當。
何年也不羞愧,裝作剛剛偷襲的人并不是他。抓着腰間酒壺灌了一口,才悠悠道。
“看來我這醉閻羅的名聲是一年不如一年咯,親自釀的酒也沒人要喝了。”
“前輩——”
廿七剛拱手,話沒來得及說完,何年身軀帶着酒醉的一晃,竟又是沒有任何起勢的一招青龍露爪,直擊廿七佩在腰間的玉牌。這招變臉真是被何年玩透了,借着廿七這點尊重,是想以最快的态勢讓他出局。
廿七不得不提劍,以劍鞘之身反制。
但七八個回合下來,僅僅是被逼得拔了劍的廿七讓何年本來被酒熏紅的臉,漸漸凝起煩躁之色。
“臭小子,何故施展招式遮遮掩掩的,既沒有必贏的心思就幹脆讓給我,還這般浪費我時間作甚!”
“前輩。”廿七無意回答,恭謙的語氣只談及另一件事。“是這樣,昨日您這酒我家姑娘嘗了,很是歡喜。晚輩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前輩能再賜些酒……”
說着廿七胸口衣襟處掏了掏,真叫他摸出來一個空酒壺。
何年緊緊盯着那酒壺,正是他昨日送出去的。
“你們……喝了?”
廿七笑了笑。“自然,前輩也知道我家姑娘是醫師,調了解藥後喝得很是開心。”
那下藥的下作手段,放在他們身上竟不算什麽沉重之事了。
“……”該被當做壞人,卻被請着賜酒的何年,一時想不通江湖之中這算是個什麽野路子。還好,他回過神,想到這場比武大會,他的目的。
——他的兒子還等着他帶回藥救人呢。
何年想到這裏,醉醺醺的眼神晃過一絲決然,又是踏步而來,這次比起之前想直接拿玉佩的速戰速決不同。何年已經意識到,如果不直接将這後生打服,怕是還少不了浪費口舌。
“少廢話——”
何年雙拳直逼廿七命門,廿七提劍格擋,卻正中了他的下懷。
只聽當啷一聲,廿七随身的長劍生生被何年用拳力震碎,斷成三節。
“前輩,我只是想讨壺酒而已——”廿七看着好歹也陪了自己兩個月的劍,輕嘆了一聲。再擡眼時,面具下謙遜的眼神變了變。他自腰間抽出一把軟劍,軟劍材質特殊,竟是如墨一般,劍身上錾刻着一道銀白色彎月痕。
何年眼睛一眯,認出了這把劍。
“如晦劍?你是鷹翔榜一直未公布過姓名卻排名第一的那個劍客?”
“誰?我不太認得。”廿七執着如晦,睜眼說瞎話。
“我不過與前輩一樣,這一場比武大會,我定是要贏的。”
-
一縷黑煙再次在天際炸開。
這一次,和前幾次的位置不同,離得有些遠。
只聽蓬萊弟子譯出旗語道。
“第九十八號玉牌持有者出局——”
這句話讓碧羅帳內再次炸開了鍋。
“第九十八號……那不是醉閻羅何年嗎?他竟在這第一輪就出局了?我還以為這屆比武大會仙靈草非他莫屬呢……”
“天吶!誰有這個能耐把何年的玉牌奪了?這屆比武大會如此藏龍卧虎嗎?”
“噓,你們輕點……他夫人孩子還在這兒呢……”
衆人稍稍靜了靜,目光不約而同都往帳下抱着一個七八歲孩童的婦人身上望去。那婦人也似完全沒有意料到,她微微張着嘴,不可置信的眼神在蓬萊弟子和天際那處黑煙來回移動。
“娘親…怎麽了?爹爹已經贏了嗎?恒兒是不是馬上就可以玩蹴鞠了……?”
她懷中的孩童并不理解黑煙和玉牌的意思。他很虛弱,臉色是沒有光彩的蠟黃,但他看得懂娘親的反常,他在婦人懷裏勉強擡了擡頭,想從人群之中看到他熟悉的身影。
“恒兒……我的恒兒……”婦人不知怎麽向自己的孩子解釋他們最後一份希望的隕落。這一刻來得太快,也太突然了,她抱着孩童,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娘,別哭別哭……你哭得恒兒心口都疼了……”
男孩試圖擡手抹去母親的眼淚,可他的手卻因為心口的疼痛而無法伸直。
心口疼,在男孩身上不是一個該有的形容。
婦人一下察覺到孩子的不對勁,慌忙地在身上到處翻找着藥。可她的身邊已經湧上兩位蓬萊弟子,請她們離帳。
“性命攸關,兩位通融一下吧。”從人群中擠過來白衣女子笑得溫柔,可她身邊的圓臉姑娘卻不是吃素的,她左右手一抓,兩個修習過蓬萊弟子竟無法掙脫。
寧月争取的這點時間讓婦人找到了藥給孩子喂了下去。
孩子臉色稍緩,婦人松了一口氣,擡起頭對寧月記憶猶新。
她無法相信昨日還被她們坑過的人如今竟願意伸出援手。
“夫人若不介意,我是醫師,替這孩子診診脈如何?”
寧月無端的善意讓婦人猶豫。
寧月卻一笑。
“夫人,若我能看好,可否再贈一壺酒?我挺愛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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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輸了——”
何年下颌微擡,在他的喉口一厘之處一把墨色長劍穩穩指着。他心下再是不甘也得認了。
“鷹翔榜排名第一果然名不虛傳,沒想到你竟願委身于一個醫女身側。是我輕敵,人外有人。光想着将你速戰速決,卻沒想到激得你與我速戰速決……”
何年一下便想通了廿七之前的束手束腳,追悔不及。
“何以稱之委身呢?”廿七解下何年腰間的玉牌後,收了劍。
“若你了解她,便會知道,她值得這世間千千萬……”
“我了解她作甚……”
何年垂着頭沒心思聽那些年輕一輩的兒女情長。他只知道,他辜負了妻兒的期待,那是他妻死裏逃生才生下的兒子。對他來說,這世間值得千萬的只有這兩人而已……
“早知就該避開你,就算最後拿不了仙靈草,也能在島主面前多掙一份臉面,多一點機會讨藥……”
何年自責地掄起手掌猛扇了自己兩下。
什麽醉閻羅,什麽一代拳者,不過是個無能的保護不了妻兒的廢物罷了……
“前輩,不必如此。”廿七将如晦藏回腰間,按住周身都滿溢絕望的男人。
這模樣他竟那樣眼熟,他遞出手,将何年從地上拉起。
像別人告訴他一樣,他也告訴何年。
“這世間救人的法子不會只有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