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蓬萊
第四十二章:蓬萊
豎日一早。
寧月沒有勞煩晉王的人來接,自己和鳶歌廿七搬了行禮到了驿館。
“這新整理的房間,聽說要住進來的是個醫女……”
“給殿下治腿?許老都治不好,這名不見經傳的醫女能治?別是對殿下另有所圖吧?”
“誰知道呢,殿下也奇怪呢……明明平日都不允生人接近的……”
驿館裏住的人不多,剛到門口,寧月就聽到幾個小厮灑掃時的閑聊。
鳶歌皺了皺眉,轉頭看向寧月。
“小姐,這晉王殿下的人什麽意思啊,不歡迎我們?”
寧月也不知所以然。不過這些議論聲,倒也不陌生,好似上一世她在晉王身邊的時候也聽到過類似的話。而那時,軍中緊着一場場戰亂,這些疑問很快在血淚之中消失了。
寧月只知道,若不是晉王殿下,她這具弱不禁風的身子早在戰争之中早就被當做拖油瓶丢下了。
所以,她來,就只管替晉王殿下治療腿傷就是了。
百裏鶴一忙得腳打後腦勺,寧月讓人門口通傳了一聲後,他匆匆跑出來向寧月問了個好,又匆匆離去。而晉王也忙于公文之中,只剩下背後偷偷議論的小厮和晉王侍衛照看他們。
寧月與他們照面時,這些人都像什麽事都沒有一樣,不僅尊稱她一聲“寧醫師”,露出的都是恭順的笑臉。
鳶歌更是莫名其妙,寧月卻覺得無礙。讓鳶歌出門去往常擺攤的地方,對百姓們說明一下日後義診的時間——都改到下午。
這些時日,醫鋪已經把神廟魔花留的爛攤子收拾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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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瘾症的病人喝過含有佛花藥性的茶水後,身體上已是無礙,至多還抱有對那種飄然欲仙之感的着迷,那是治不了的,只能靠自己戒。所以剩下的義診,寧月的目的只是在于讓這些長久沒有好好接觸過正經醫師、醫術的村民們的眼界打開一些,好讓他們知道這大千世界,還是事在人為。
事實證明,有人可醫,有方可治,有藥可服,對于大部分老百姓就夠用了。
無事誰登三寶殿。
這樣上午的時光,寧月便想着用來在替晉王施針之上。
晉王的脈絡受傷後各處淤堵,要排毒須得理順經脈,這是項極其要求施針者心力的活兒,不容有一點錯漏,且開始了便不好中止。
安置好了物什,待寧月拿着銀針走進晉王房間時,他已經收了案邊公文,坐在輪椅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和她身邊的廿七。
“這位……?”沈霄一眼就看到廿七手裏握得緊緊的劍,要不是寧月宛若春風和煦走在前面,他還以為這人是來向他索命的。
“這是廿七,我的……”寧月頓了頓,随後溫言道。“護衛。”
“殿下見諒,這施針過程不容有誤,我這護衛武功不錯,會在施針時在外間看護,以免有意外發生。若是禮數不足之處,寧月先向殿下賠不是。”
寧月打過交道的權貴不多,晉王殿下在她印象裏素來寬和。所以當廿七說什麽也要過來看她施針時,寧月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雖說先斬後奏,好在沈霄似是真的放心極了寧月為人。
“既然是寧姑娘的安排,那就開始吧。”
沈霄屋內沒有留下小厮,他自己脫去了外衣,又彎腰将鞋襪褪去,卷起褲腿直至膝蓋之上。随着布料不再覆蓋,一雙滿是瘡痍的腿展露在日光之下。饒是看出最初治傷之人,已經盡可能地将腐肉剜去,一雙腿為了保住幾乎留得只剩骨型,但依舊還有殘留的毒素折磨着主人。
膝蓋之下勉強長出的新肉,嬌嫩得像随時會破碎,還泛着不正常的黑紅色。
與此相較,沈霄身軀上那些刀劍傷幾乎算不得什麽重傷了。
那一場敗仗帶給沈霄的代價太沉重了。
不僅是他帶的三萬将士只活三百,導致晉王兵權被收回,就連他自己都是将士們用馬革裹着他,生死無知地從戰場上帶回來的。
就是這樣一個從鬼門關生生走回來的人,如今卻還能卓然如君子,眼眸裏淡去那些傷痛,清朗道。
“讓寧姑娘見笑了。”
寧月搖了搖頭,“我家住昌城,亦處邊塞。我不知勝敗,只知道如果不是殿下兩年前帶将士們血戰武陽關,那昌城便是下一處失守之城。”
“殿下這傷為民,民即我,豈敢不敬。”
這一身頭一次換來的不是憐憫,而是敬意。
沈霄側首看着眼前白衣女子,他想這白衣果然襯她。
皎潔、無垢。
像是這世間僅存的一點美好。
寧月撚起銀針向晉王示意,“通經梳脈其痛難免,請殿下忍耐。”
“寧姑娘盡管放開手腳——”
沈霄勸慰的話,在寧月電光火石之間連紮了三針後停了下來。
這看着溫柔善良,說話也輕聲細語的人,手下的針實在無情。
三針下去,經脈撕扯之痛立刻傳來。
比起寧月那輕描淡寫的預告,痛楚如排山倒海之勢。
外間拿劍的護衛一聲不屑的輕哼,微不可聞地落在沈霄話音之後。
沈霄立刻咬緊了牙關,沒讓一聲氣息外洩。
眼見寧月刺完整整一套針具,沈霄以為結束了,卻見寧月攤開另一套銀針,取出針具,慣性對自己病人好聲哄道。
“殿下勇毅,換上他人一套下來恐怕已經痛暈過去了。這剩下一套便不會那麽疼了……”
事實證明,醫者的話不可信。
又過一個時辰。
沈霄氣血上湧,轉臉吐出一口黑血後,寧月終于滿意地颔首收針。
護衛結束的廿七進來便看到房中寧月好似殺人得手一般收拾工具,而旁邊的沈霄氣血虛弱,一臉命不久矣的模樣,登時覺得自己先前屬實白白擔心,他嘴角難壓地默默站回寧月身邊。
“殿下,感覺如何?”寧月敬職道。
沈霄一時說不出話,又咳了兩口像是積壓了幾輩子的淤血,經脈和視線竟有幾息許久未有的清明和通暢,幾乎瞬間讓他忘了這兩個時辰飽受的痛苦。
“……感覺氣順了許多。”沈霄不由地撫住自己心口,這裏的輕松竟是像脫骨重活了一般。就算是軍中威望最高的聖手醫師許老,也不能僅靠施針做到如此地步。
“這還只是第一日。我知道殿下能留在此處的時間不多,不日便要趕往京都回禀案情,現在只能在施針之上剛猛一些,再佐以藥劑中和。”寧月的正統醫術師自父親,可行醫思路,她卻更推崇母親留下的手劄上的話。
凡用藥、用蠱、用毒都需一擊斃之,不然再而衰,三而竭。
“寧姑娘心細如發。依姑娘之見,我的腿接下來該如何醫治呢?”
沈霄不得不承認,寧月雖然年輕,但醫道上已有自己的風格。雷厲風行和妥帖細致并存,應該很少會有病人不配合她的診療之法。
“殿下像今日一樣,由我行針三日,每日佐以兩帖藥劑,能将體內殘毒洗淨。三日後殿下改服另一湯劑,早中晚三帖,乘勝追擊補齊氣血,最好在半月之內,讓我行斷骨重接之法,屆時,殿下最好擇一處靜養身體,接骨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能否日後行走如常,全看這時靜養成效了。”
“半月嗎……我知道了。”沈霄沉吟了片刻,這才注意寧月站着施針兩個時辰,腳步有些顫動,全靠廿七在旁邊虛扶。
“寧姑娘把藥方留下吧,配藥煎藥之事不必再勞煩姑娘。”
寧月想了想,點了點頭。
她直接在晉王案上取了紙筆,筆跡端正地連寫了幾個不同的藥方。
“這前三副調養的藥好抓,只要根據藥方煎藥便可。”寧月将藥方遞給沈霄時道。“最後兩張藥方,是殿下斷骨重接後所需藥方。藥方之中有一味天南藤,此藥乃接骨聖藥,但産量稀少,大燕藥鋪難尋。若殿下能尋得此藥,康複時間會短上不少……”
“天南藤?”沈霄接過藥方,卻并沒有太過憂心的模樣。“确是一味珍貴名藥,不過也不算無處可尋。姑娘可知道蓬萊?”
“蓬萊?”寧月沒有料到自己在這裏能聽到這個名字。“可是那仙島蓬萊?”
沈霄微微一笑,“百姓傳言而已。蓬萊島只是需要特質小舟駛上一個時辰便能到的一處海島。不過海島之上,鐘靈毓秀,藥材頗豐,島上有一蓬萊派喜歡廣結善緣,最近正好在廣發請帖,請武林中人參與由他們舉辦的比武大會。”
這比武大會,寧月聽說過。
它五年一召開,江湖武林各門各派只要在江湖有些威望的,都會收到蓬萊派的請帖。蓬萊派以門派至寶的仙靈草作為頭籌獎勵,每屆比武大會的優勝者得了仙靈草,功力都大有提高,能在江湖武力榜上躍進好幾位。
而其他人就算落敗,也可能因為得蓬萊派青眼會被送上珍貴藥材。
這蓬萊派何其慷慨先不論,至寶仙靈草,正是她要尋的七味奇藥之一。
上一世這時候她沒能出門,再隔五年,她死期将近,也無心此事。沒想到還能以這樣的方式得知此事。
“我恰巧也收到了蓬萊的請帖,想來天南藤在蓬萊島上不算難尋。而蓬萊地處幽靜,門派中人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公正和善,待我将神廟一案處理完,不若便在蓬萊再行治療吧。”
“寧姑娘也可回家報個平安,待時日将近,我再派人去昌城接寧姑娘前去蓬萊。”
“自是聽殿下安排。”
這倒是巧了。寧月沒想着拿奇藥,這奇藥倒是一個接一個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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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明月露沒拿着,摩诃花也丢了。”
“甚至還折損了我送去孟家寨的所有銀霜衛?”
女聲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她站起身,紅羅金線的長袍顯出女子曼妙的曲線,她腰間、臂膀、腳腕上皆挂着串串金鈴,走起路時,猶如踩着鈴音起舞。
可只有堂下跪着的熒惑知道這是死亡之聲。
說明他的聖女已經毫無耐心可言。
“但屬下已經查明,這兩位藥都是被同一人從中作梗。”熒惑克制住自己想發抖的嗓音,盡力在聖女面前再争得一絲赦免。“那人名叫寧月,是昌城醫館之女,身世并無特殊,只有一個未婚夫,便是最早與我們在奇淵閣争搶藥方的謝昀,明遠镖局的少主。”
“謝昀?又是他啊,是他護着那醫女?”一位長發帶着波浪般卷曲的女子,從五彩紗淩之中走了出來,明豔姣好的面容,猶如六月淩霄,火燒赤霞,是一眼看不盡的熱烈濃稠。
“這次仙靈草,我親自去,我倒要看看她能怎麽從我手中搶走。”
“至于你,熒惑。去刑罰堂自領三十鞭吧,若能活下來,就和我一起去蓬萊。”
“熒惑,誓死追随聖女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