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回家
第四十三章:回家
“咳——”
沈霄照例在寧月施針兩個時辰後,猛吐了一口血。
這是最後一次施針,血比起第一日已是清澈許多,正如寧月所料各處脈絡洗得差不多了。
雖說這初期的治療,在腿上還看不出什麽成效,但驿館但凡長眼之人都能看出沈霄精神日益飽滿,連唇色都紅潤許多。原來的殿下如霜雪傲然清貴,但在寧醫師面前,又多了幾分冰雪消融的暖意。
“聽聞姑娘明日便要動身了。”沈霄坐在輪椅上,小厮推着他,執意送着寧月回房一段不長的路。
寧月颌首,“家書急召,想是家中長輩等急了。”
“寧姑娘此經歷确實驚險萬分,這回家一路或許會有神廟餘孽,我可分些護衛送你回昌城。”沈霄體貼道。
寧月的裙角微不可查地被人踩了一腳。
寧月餘光瞥過,唇角無奈一勾。
她轉身沖晉王殿下還禮。
“多謝殿下,不過我已有護衛,夠用了。”
沈霄數不清這兩天自己是多少次,将目光從寧月移向這位臉戴貼面面具的男護衛。說他顯眼,他在寧月身邊絕不插嘴多話;但若說他毫無用處,他又每每都在他與寧月之間橫插一腳進來,容不得自己多說半點話。
不過終究是個護衛而已。
沈霄沒有一點被拒的不悅,看着寧月溫言勸道。
“那便用我的車走吧。昌城離此地腳程須得走上十日,用馬車快些也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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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月只覺得,晉王殿下還是一如既往的善良,再行婉拒便有些無禮了。
“那就謝過殿下了。”
第二天,廿七坐在晉王派下的馬車車架上,看着不怎麽高興。
遠遠看到寧月和鳶歌來了,把掌心裏的東西一翻,放回懷中。聽着鳶歌在馬車內,對着寧月大肆贊揚這皇親規格的馬車,面具下的嘴角又下壓了兩分。
寧月本想問問,沒成想馬車前來了幾個平常忙得不見人影的。
“寧姑娘,一路平安,若是遇到神廟餘孽,這是我紫薇門信煙,打開即可就會有附近的紫薇門人來幫忙。”百裏鶴一遞出一個竹筒,連日的疲憊倒也不影響這位浪蕩公子好容色,那看公文都深情的桃花眼看着寧月,好似手上不是信煙,而是什麽定情信物。
邊上李玉貞橫了一眼,拿着信煙就塞進寧月手心。
“寧姑娘,不必擔心。此一案有了晉王殿下,不會再出岔子了。我這次與百裏他們一起上京,不出意外的話,這次我和阿姐應該能成功脫籍了。脫籍之後,我姐妹倆定要請姑娘好好吃一頓飯,屆時寧姑娘可不要推辭。”
寧月微笑點頭應承,玉貞的臉卻在下一瞬被從車簾塞進的一個包袱擋住了。
包袱有些眼熟,是寨子裏特意織染的靛青麻布。
寧月把包袱搬下,果不其然看見了孟芮。
她輕咳了一聲,裝作不太在乎的樣子。
“我也準備離開這裏出去看看,找點有意思的事做。這些吃食我做多了,就順便給你帶了點。可能這次一別,再難相見,你可給我好好活着點。別讓我在哪個犄角嘎啦又看見你把自己往火坑推。”
“哈哈……怎麽會……”寧月不真誠的否定立刻迎來了孟芮逞兇似的瞪視。
寧月默默收聲。
孟芮看寧月那樣,恨鐵不成鋼,但轉過臉還是輕輕說了句。
“一路平安。”
馬車跑動了起來,終是要離開孟家寨這片土地。
坐在寧月身邊的鳶歌忽然坐起,她靜了一會兒,肯定中又有些疑惑。
“小姐,你聽到了嗎?好像有銅鈴聲呢。”
那鈴聲很碎,很輕,在白日喧鬧的大街并不顯眼,可鈴聲經久不停。
好似布滿了這一條長街。
寧月沒有去看,只是垂首彎起唇角。
她知道是她們在送她。
雖然口不能言,但她們一樣能用聲音祝她一路平安。
回昌城的路上,比起去時熱鬧許多。
廿七的聲音好聽了,小姐看着也似将廿七當成了自己人。鳶歌便放下心,時不時找他切磋,指點她新學的武功。那便宜師傅使得的是雙彎刀,本來是想教些通用的用刀招式。沒成想鳶歌天生神力,一把大刀兩把大刀在她手裏并無分別。
于是教着教着就有些偏了樣子,他兩把彎刀的招式被鳶歌用兩把大刀的方式學去了。只是在他手裏殺招是輕盈詭谲,形影無蹤的,而在鳶歌手裏成了大開大合,逃無可逃的震懾刀法。
雖鳶歌這內力還有的積累,但連廿七都說。
尋常劍客要是和鳶歌碰上,氣勢一旦被鳶歌壓下,就再難贏了。
可惜确如玉貞所說,這一路太平,并沒有什麽讓鳶歌耍起雙刀的機會。
當馬車再次駛入昌城寧宅的那條巷子。
許是鳶歌寫了信的原因,寧父難得白日沒在醫館,而是在家門口翹首等着。不過才隔了一個多月,卻讓寧月些許恍惚,總覺得回家這一幕像是在夢中,透着不真切。
“老爺,怎麽在這等着!”
晉王的馬車車架顯然讓寧父不太敢認,不過随後馬上從馬車上跳下來叽叽喳喳的鳶歌,得以讓寧父緩過了神。廿七的手臂虛放在空中,馬車中一襲白衣的女子鑽了出來搭着手臂,借力下了這比尋常車架都要高的馬車。
“阿爹,阿月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寧父拉着寧月的手,來回看了似沒有外恙,這為醫者的習慣自然而然又開始把起了脈。
“你還是頭次月圓不在家,身邊也沒個藥浴……吃苦了吧。”
寧月臉上本還有笑,她在路上也想好了寬慰父親的話。前世離家,她沒有機會回來,許多話最後只寫成了信托人帶給父親。這一世,她想着能彌補父親許多遺憾,可現下,她只會搖頭,心中酸脹到想不出多的話來。
“罷了,先回家吧,回家說。”
寧父知道寧月素來報喜不報憂的性子,真正看到女兒平安無事,他那顆空懸多日的心才算放下。讓鳶歌帶着寧月先進了家門,寧父這才看向一直守在一邊,目光始終落在寧月身上的廿七。
“昀兒。”
寧父聲音有些沉。
廿七,或者說謝昀自是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謝昀掀開袍角,單膝跪了下去,雙手将長劍遞呈于寧父面前。
“是謝昀保護不力,才讓阿月吃了這番苦頭。請伯父責罰。”
寧父嘆了口氣,伸手把劍按了下去,将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拉了起來。
鳶歌找到寧月後已将大致事情寫在信上送了回來,他知道謝昀化名廿七,在阿月身邊已是竭盡保護。
但這條路風險還是太大了。
他還是舍不得寧月冒險,就算不能根治,寒症每月還是會發作,但只要謝昀全心顧着月兒,便也沒關系。
“說什麽責罰呢,孩子。”寧父握着謝昀的手,輕拍着。“這藥能尋便尋,尋不到便算了。月兒往後,還是就待在家中就好。你們不在的這些時日,我與你父母也見過一次。”
“婚事還是照辦,已定在兩月之後。”
寧父這話的态度似是定了。
謝昀想起寧月這一路提起“謝昀”的态度,“可阿月……”
“先前你操勞镖局之事,與月兒聚少離多,月兒總是怕她的身體拖累你,故而才提了那等戲言。我見這次回來,月兒與你親近許多,想來應是放下心結了。”寧父又看了看廿七這副扮相,“我今日會好好和月兒說說,明日你便以昀兒的身份來吧。”
“你倆都是為了對方好的心意,好好講,總會講通的。”
“那……昀兒明日再來拜訪。”
寧父送走了謝昀,轉身去了飯堂。
三個人的寧宅,終于恢複了往常的生機。
寧父不太會做飯,又怕寧月鳶歌回來餓着,飯廳桌上放了幾個自己烙得半糊不糊的熱餅,還有從城中酒樓買來的牛肉,看着素淨,卻是寧家的特色了,離家久的孩子只覺得想念。
鳶歌滔滔不絕和寧父講着她離家之後的見聞,寧月也附和着補充了兩句。只說到她與鳶歌分散後,無意中參加了遴選,當了神女,萬幸遇到紫微門暗探,才得以逃離賊窩。
寧月說得風輕雲淡,可寧父只聽皮毛也能猜到其中兇險。
用罷了飯,寧月被叫到了書房。
“你的身子還是不适合出遠門。你與昀兒的婚事已定在兩月之後,這些時日便在家中好好待嫁吧。”
“爹?”寧月語氣似是不敢置信。
“你先前自己也是說一月內找回一味奇藥,再讓我重新考慮婚事。可眼下已經超過一個月了,不是嗎?”寧父知道寧月是吃踐約這一套的。
可寧月怎麽會允許自己又重回上一世的覆轍,“一月一味奇藥,如今這才一個半月,我已尋回明月露、摩诃花兩味奇藥,阿爹怎麽不說?”
寧父的書房裏明月露的玉瓶、摩诃花的花盆都被鳶歌擺在一處,放得好好的。被寧月一指,壯了寧月許多聲勢。
寧父一啞,才道。
“你出去這一個月,脾氣倒是大了,敢和阿爹叫板了?”
其實是寧父望見寧月的眼睛,那裏有着點點的火光。先前她說着要自己尋藥去時,火光還微渺,這些天過去,這些火光竟大了不少。
越發——
越發得像起了她的阿娘。
“女兒不敢。只是,若非要讓女兒在嫁人和尋藥這兩條路裏,選一條能救命的。女兒只會選尋藥——”
“而且若不是尋藥,女兒怕是一輩子也不會從父親的嘴裏知道母親真名——”
“名為玉生煙吧。”
寧月說着從懷中拿出幾頁薄紙。
薄紙是多年前寫就,泛着枯黃,但字跡依舊清晰可辨。
這些薄紙正是神廟神使在告知佛花所在時,一同給她的。上面記載了佛花的種植之法,還有一些簡略的蠱術和藥理。
若說剛聽神使提起玉生煙,寧月還不能确定這個女子的身份。但一看這紙上字跡,正與寧月所學的母親遺留下的手劄上的字跡一模一樣。
寧父似是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
他怔愣着,坐在椅子上,嘴張了又張,半響才問。
“你是如何得知的……?”
“娘她……”寧月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這樣說出這個字眼,她自己都覺得陌生,但她想知道,有關娘的一切。
“去過孟家寨,那時她手上便帶着摩诃花……聽人說,這花阿娘是想用來救什麽人的……爹,你當真還是對阿娘的事不願多說嗎?”
寧父沉聲。
“就算你的阿娘也不如你想象之中那般好,你也一定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