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毀神(下)
第三十九章:毀神(下)
“呵呵,不過一個命不久矣的老女人,與她合作有何意義?”
眼前的寧月和男子手無寸鐵,還日日接觸神廟下了忘生的吃食,哪還有多餘的氣力。孟厭冷笑一聲,并不覺得這突發的變故能對他的大計有何影響。
他輕輕撫掌,無數羽衛從黑夜之中蹿出,把把鋒利的刀迅速對準寧月和她身後的男人。
“樓主,我不想生事。”被羽衛團團保護下的孟厭無甚懼意地走向螭面面具。“可不代表我還是當年那個只能靠你一手扶持的小小神侍,這些羽衛也不是當年你送進來的那一批……”
孟厭一個眼神示意,最前的羽衛立刻抽刀,先是對準最為柔弱可欺的寧月。
可刀尖沒近上一寸,羽衛眼前銀光一閃,刀劍相交之聲傳來,卻是羽衛的刀落了地,同時撒在地面的還有這羽衛喉頭的一捧血。
那被視作弱點和軟肋的女子好好地被人護在懷中,飛濺的血液在這麽近的距離,愣是一點沒讓沾到女子的衣衫。
随着瞬間被了結的羽衛倒了地,那把從腰間抽出的軟劍挑開了羽衛脖頸後的衣領。先前動作之中露出一點銀光的痕跡完全展露在視線之下。
“銀霜印?你這生意竟是找上了魔教?”男子了然地輕笑了一聲。
眼前男子劍勢太快,孟厭幾乎都沒看清他是怎麽出劍的,那據說由魔教聖女親自調教的以一當十的銀霜衛竟就這麽一擊即倒。一絲不妙隐隐攀上孟厭的眉心,但要他在這裏退卻,放棄那唾手可得的潑天富貴?絕無可能!
“都給我上!”
“誰能殺了他,我獎十顆長生丹。”
十顆長生丹!
凡是羽衛,誰會不知道一顆長生丹在山下的價格。十顆供他們享十輩子榮華富貴也不止!
殺意在貪婪的引導下變得更加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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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霜衛确實與一般羽衛不同,他們的路數更刁鑽,劍法更詭谲,十幾人一通圍攻。饒是男子的劍勢夠快,夠出其不意,但他若要護着懷中之人不受半點傷害,就不免施展不開。
寧月看出來了。
“廿七,不用管我,我的命對孟厭還有用,他不會殺我。”
“姑娘說笑了。” 螭面面具下的唇微微翹起,面對源源不斷圍上的銀霜衛,沒有半分怯色。“姑娘想做高臺便去坐,要燒神廟便去燒,姑娘所指,便是廿七劍之所指。”
“只有姑娘不需要廿七,不會有廿七抛下姑娘的時候。”
寧月一怔。
理智的神色稍稍渙散,但這也無傷大雅。因為自有廿七縱着她,就算她再發呆走神一些,他也不會讓她有分毫的損傷。
“幹什麽?吃幹飯的嗎?沒看見這還有空你侬我侬呢?一下殺不了他,不會耗死他嗎?”孟厭耐心正在被急劇下降,那銀霜衛的屍首已經倒下了一圈,圈中之人就算只是單純地揮劍也該乏了,砍了這麽多人劍刃也該卷邊了。
看着銀霜衛再次向兩人撲過去,那個用劍舞出的安全圈終是往裏縮了縮,孟厭不禁挑釁道。
“看看你倆這樣,連着宴席都出不去,還敢放什麽厥詞火燒神廟?”
“怎麽燒?燒一個我看看啊!——”
孟厭話音未落,忽然有一道金光從遠處射來,晃花了他的眼。他勉強追着那道金光看去,那金光竟緩緩攀上巨大的鎏金神像,金光在金象上反得更亮。
本該是被神廟拿捏的金光,如今卻嘲弄似地寫了兩字——天譴。
“噗——”寧月看着那兩個字,愣了愣,沒忍住笑出了聲。
“是你們——?”孟厭立刻轉頭惡狠狠盯着寧月。
可他尚不及問完,外間跑來一個神色慌張的羽衛。
“不好了,地宮……地宮着火了!”
“孟神侍,我何時說過,只有我們二人要燒這神廟?”
*
一個時辰前。
地宮囚室。
【燒……神廟?神女大人,你比我想象中的要瘋多了。】
靈薇打着手勢,可臉上藏不住的笑意仿佛在說,這主意夠瘋,我喜歡。
“但是證據要怎麽辦——如果燒光了,外界也将不得而知神廟的所作所為了……”
李玉貞知道人活着或許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但是與百裏鶴一辦了這麽多的案子,她更見識過不能沉冤得雪的慘案有多讓人心痛。
這類的案子一日不公之于衆,一日不得一個公正的結果。
那它所行的惡果永遠不會被人所重視。
活下來的那部分人只能稱之為僥幸,而非勝利。
還是會有人遭殃,同樣的事情只會往複重現,痛苦堕入循環。
“放心,不是全燒。”寧月亦想好了這個問題,轉向李玉貞求證。“人證也是可以的吧,一個不行,一個宴席上的所有人應該是夠的吧,你通知百裏鶴一後,他能有多快趕來?”
“你……”李玉貞馬上理解了寧月的意思,她不免內心駭異。
寧月的話語把她帶往一個從未敢嘗試的思路上。
“夜間寨門關閉,寨子門口有神廟飼養的毒物怕是會來不及……”
“這個簡單,我有法子解決那些毒物……”
消去了最後一點不确定因素,李玉貞竟越發覺得心動。
若是這事兒成了,便用不着擔心那些貴人随便找些替死鬼開脫了罪名……
寧月的提議讓每個人心裏無法抑制地生出了一絲希望。
“那你呢?你如何來點火,又如何及時離開神廟?”
從通道的深處傳來一道低沉,也不激烈的男聲。
卻在這處熱絡激蕩起來的氛圍上生生澆下了一盆冷水。
寧月看清從通道走到光亮底下來的鐵面面具。
“廿七?”前後打量了眼并無明顯外傷,寧月松了口氣。
看來謝昀給他用的傷藥效果不錯,內力應該恢複許多。
“大家逃跑時都分散開,發現其他人被抓後,我想着用其他法子救人,沒想到進了地宮,聽到了銅鈴聲,便趕過來了。”廿七簡易地答了寧月未問出口的話,語意并不高。
最終還是繞了回來。
“火燒神廟的計劃裏,你有考慮過自己活着嗎?”
廿七這一句話一出口,寧月還不覺得怎樣,但身邊的姑娘好像都被奪去了呼吸似的。她們的目光一個接一個地向她看來,帶着如夢初醒,也帶着義憤填膺。
“某人又想逞英雄了吧?”藏在人群後半躺在地的女子出了聲,大家讓開一條道。寧月看到一個熟臉。
“你當神廟是什麽破屋子,随便就讓你燒了?”孟芮擡起眼,胸口的傷時不時還刺痛着她,但這刺痛又從沒有一刻能如此強調她還活着的事實。被啞奴從神廟的死人堆裏扒出來時,她就知道她欠寧月一條命。
“我知道怎麽用最少的量燃最大的火,讓我來布置引火線吧。”
【我們知道神廟的燭油放在何處,我們也可以幫忙。】
幾位啞奴緊接着孟芮的話,打着手勢道。
事情正在變得複雜,牽連起太多的人了……
寧月想開口分辨些什麽。
這邊靜了有一會兒的靈薇又打起手語。
【定一信號吧,信號起,我們一起放火。這樣燃得快,每個人也都能又退路。】
玉貞翻譯過靈薇的意思,孟芮瞥了一眼寧月。
“是該這樣,不然我們以後還要對着今天當做忌日,給某人哭墳呢。”
寧月:“……”
罵得好狠啊。
“地宮這麽大,這信號得夠大,最好整個神廟內都能看見。”
“聲音不能太響,驚動了羽衛就不好了……”
“……”
場面中,忽然沒了寧月說話的份,廿七點破的事情好似都讓大家心尖猛地一縮。她們研究得越發細致嚴謹起來,并非個人的意見有什麽高低之論,而是每個人都想竭盡全力地找到一條最優的存活之法——她們不需要任何一人以犧牲換他人活。
“我知道了!金光!”李玉貞一拍腦門道,“我差點忘了這事!”
“那所謂神意的靈火不就剛好嗎?”
“靈火作信號?”孟芮作為寨內之人還未聽聞。
“是啊,神廟所謂靈火,便是提前遣人在神廟門口的兩個暗室內,借着提前鑿開的小孔,将室內的燭光從小孔映照到神廟前的石壁上,這光可随燭光遠近變大變小,在暗夜之中,看着便像神跡了。”
“只要我們調整好位置,便可将金光映照到那座鎏金神像上,金像加之金光,更能反照出光亮來,整個神廟也都可以看見。這法子隐秘,羽衛一時半會兒絕對反應不過來。”
“好主意!有了這信號,再配合紫薇門當場捉人,定一個也逃不了!”
計劃已經脫離了寧月最初的掌控,細枝末節被大家一人一嘴一點點完善,那最後本該被她獨攬去的風險,轉嫁到了在場的每一個人身上。
“那我還要幹什麽……?”寧月弱弱地問。
李玉貞摸了摸下巴,“自然是好好當你的神使,布置需要時間,我通知紫薇門也需要時間,你和廿七兩人就在宴席上想方法拖住孟厭,不要讓他提前察覺到我們……”
這是一個不是全活,便可能是全滅的局。
可好像所有人都比之前聽到那個計劃時更充滿希望。
……
寧月直到被廿七送回寝殿還有些愣神。
“廿七,她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重活一次總是理智的,游刃有餘的,如今從地牢裏帶出的迷茫卻将她的魂魄都席卷。
廿七卻沒覺得這是份迷茫是件壞事。
“寧姑娘,擅自犧牲不見得多麽偉大崇高。你一心以為這樣能讓所有人圓滿,但你又如何知道,你的離開本身會成為他們的一種不圓滿呢?”
“可……”寧月張了張嘴,她本能地想反駁廿七,因為他否定的是她上輩子這輩子的行事原則。可真張了嘴,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多聽聽這串鈴音吧。”廿七視線下移到寧月腰間。
“或許它可以提醒你,別變得太傲慢。這世上不止有你一人在選擇,也不需要你一個人去承擔一切。每個人都該自己去迎接應有的劫數。”
“我?傲慢?”寧月乖乖低頭,撥動了一下銅鈴,聽着脆響。好像那一絲迷茫真的在緩緩散去,她看向廿七。“你可以來宴席嗎?借你的主子的身份,坐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我還是不想欠他人情。”
“不過欠你的話,我好像還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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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宮的密道在神廟下縱橫,十幾個引火處最終彙聚到一起,那龐然的大火,用肉眼看見時已經晚了。
“主子怎麽辦?救火嗎?”
羽衛為難地看着孟厭,這裏不過區區兩人,卻把最精銳的羽衛都拖在這兒了。地宮裏的羽衛本就不多,還被人打暈過去好些,若要救火不從這裏調人,實在不夠啊……
“主子!不好了!寨門被一群人破了直朝神廟而來……我看着領頭的打得是紫薇門辦案的牌子,邊上護衛的好似是無妄樓的勾魂旗……”又有一個羽衛跑到孟厭跟前送來一個不好的消息。
孟厭這才意識到這兩人在這裏假裝和他“鏖戰”的意義。
被逼紅了眼的孟厭沒有選擇,連調幾隊羽衛。
救火已經沒有意義了,他得先保住自己。
“只搶藥苗和賬簿,然後撤——”
可奈何廿七不依不饒,看着還有好些精力可陪孟厭玩玩。
“你以為你燒得了神廟,能燒得光欲念麽!”
孟厭不複一刻之前的光鮮亮麗,他一步步後退,眼裏滿是不甘。
“光不光的,先燒了試試。”寧月勾了勾唇,俨然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孟厭又緊接着看向華貴的男子,在他眼裏這人依然是對他有所求的無妄樓樓主。
“摩诃花你不是求了那麽久,放我一條生路,我把摩诃花還有它的培育之法都告訴你!我還能替你制藥,你的無妄樓可以更上一層!”
寧月搖了搖頭,神使把佛花真的藏得很好。
孟厭幾乎把神使的權力、地位、秘密都偷了過去,卻唯獨還是對佛花一無所知。
廿七解決掉最後一個擋在孟厭身前的銀霜衛,懶得聽他廢話,一掌拍暈了過去後,把他放回宴席的主桌上,碼得整整齊齊。
“走嗎?”廿七為紫薇門盡了最後一份義務,看向寧月。只見寧月微微颔首,他的手臂輕輕攬過寧月的腰,面對這座巨大的鎏金神像,輕功一踏,分別借着神仙的袍角、衣帶等幾處着力,登了上去。
最終落到神像攆花的手掌之中。
寧月在其中一根手掌指根處,摸了摸,翻出一個暗門。
暗門之中,一株白花紅葉的藥草被寧月拿了出來。這些年在神使暗地的照料下,白花終于開到了七葉十六瓣,已是成熟之态。寧月也沒想到,最後的最後,在回到神殿之前,神使會無償告知摩诃佛花的下落。
“這本就是你的東西,收好吧。我也不算愧對玉生煙的請求了……”
正陷入回憶的寧月沒成想在這偏僻之處,還能出了意外。
還是廿七反應更快,一劍抵了對方充斥殺意的劍招。
“猰貐?”寧月看清了眼前之人,他在孟厭手底下沒少遭罪,看來地宮的大火反而是幫了他一把。
“你為何會拿走佛花?神使大人在哪兒!”就算廿七拿劍直指猰貐喉間,猰貐那一臉兇獸的模樣是變也沒變。
“你竟然知道佛花……也是,只有你的功夫足夠帶神使來這一處料理佛花吧……”寧月嘆了口氣,從廿七身後繞出,按下劍鋒。“她說她累了,想去看看風景,趁火還沒燒那兒,還來得及……”
佛花對世上的大多數人重金難求,可猰貐卻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再給。
一聽寧月的話,他轉身就走。
這處高臺,除了寂寥的風聲,一時只剩下了寧月與廿七兩人。
寧月抱着摩诃,拉着廿七,索性坐下看着他們創造的景象。
白日還金碧輝煌、莊嚴大氣的神廟轉眼就跌入了火海,四處火光沖天,那些被調去救火的羽衛眼見無望,便只去搶救一些金銀財寶,可是越貪心的人最後都撞見了紫薇門,無序的混亂,在濃煙之下盛行,俨如一處地獄圖。
而再遠一些的地方,神廟之外,民居裏陸續亮燈,他們在白日見證了神明的降臨,又在夜晚見證了神明的泯滅。
這玩笑一般的故事,講到這裏,總會有人清醒,不再盲目信神了吧。
熊熊火光反到神像之上,最後融進寧月俯瞰的眼底,明明滅滅之中,她的模樣與身後的神像達到了驚人的相似,可這一刻,她不是神明,而是衆生。
她看見,這座廢墟将盛着新開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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