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毀神(上)
第三十八章:毀神(上)
宴席将近,寧月換下了吉服,換上了一身更能代表她此時身份地位的神使大袖赤袍。饒是神使不再,服飾一時半會兒也改變不了。女子被乖巧地包裹在華服之下,呼吸都輕微,像是一具巧奪天工的人偶。
孟厭來接時,卻對前神使的審美嗤之以鼻。
“那女人分明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鬼,倒是挺會裝神。”
嘴上雖這麽說着,可孟厭臉上卻不見多少恨意,天性的涼薄讓他對曾經發生在眼前的血親之害就這樣風淡雲輕地揭過了。他是孟家寨寨主之子沒錯,可若不是那個女人能想到這樣的法子壯大孟家寨,他如今又怎麽繼承這樣的輝煌。
“算了,不提那掃興的人了……今日你可要好好表現,我可不想在這麽好的日子裏,和無妄樓的人大動幹戈——”
秘密宴席設在那巨大鎏金神像前。
白日這處神像還迎接了衆多的凝望和朝拜,夜間神像前卻擺上了一具具盛着酒肉的食案,流動的燭火在食案前照亮着早已落座的賓客們。神廟為這些賓客每人都準備了神魔面具,将客人大半面容包裹在裏,不會叫人分辨出絲毫身份。
這便更讓這些人放肆地在這一處無人管制的深山之中,展露本性。
伴着黃衣神侍的侍候,緋靡之氣四起将神像的莊嚴掩蓋了徹底。
傀儡寧月甫一入座,這聲息才勉強靜了靜。
“諸位今日難得,是我重獲新生之日,神廟能壯大全仰賴諸位,今後也請各位多多海涵。另外,我這副新生的身軀還需要些時日适應,最近這段時間,便由我的神侍孟厭暫替我管理神廟事物。”
恭維的祝詞千篇一律,被操控的寧月臉上堆着笑在這些油膩貪婪的目光下說着定好的臺詞。
孟厭正式在各處貴人眼下露了臉。
他依舊是那副謙卑恭敬的模樣,卻對在場賓客了若指掌,酒過三巡,在場賓客都對這位新露臉的神侍贊嘆不已,直誇寧月找了個好助力。寒暄下,孟厭的臉染上幾分自得的醉意,只巡到了一處,醉意減了幾分。
那人在這滿室荒唐中過于打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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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身墨綠色繡金孔雀紋袍,秾紫的發帶落在腦後,華貴非常,戴着螭面面具倚坐着,姿态不羁,卻既不喝酒,也不環抱美人,視線偶爾越過重重人影,落在主位的女子身上。
孟厭會意,鳴蟲嗡動。
寧月從主位上起身,孟厭也舉起酒盞,一同走向螭面面具的主人。
“樓主,是我的不是,早該将人帶來。您看看?”
眼前的寧月沖男子微微一笑,為男子手邊的酒盞斟上了酒,男子卻不急着喝,慵懶地嗯了一聲,随手從懷裏拿出一小枚玉印。
“你要京都幾處據點和人馬,已經備好,憑手令即可調遣。”
這京都的據點可不好拿,京都對江湖勢力看管得緊,經營得好必要好幾年的功夫。若要他親自籌謀要花費的人力物力不可估量,無妄樓輕易為了這個女子一連給出三個據點,這女子到底是什麽人……
孟厭眸光晃了晃,最終想着更遠大的将來還是沉了下來。
“無功之祿,孟厭不敢接。”
“孟神侍這是何意?”
孟厭一連無辜情狀,看了眼寧月。“我也是今日才被神使大人告知,她想留在神廟,這期中緣由想必還是讓神使大人親自對您說比較好。”說着背過身走遠了幾步,留給兩人說話的空間。
男子聞言望向寧月,寧月也恰好擡眸,一如孟厭設計好的正義良善的模樣發言道。
【我确實不想離開神廟。】
“我确實不想離開神廟。”
【那些啞奴還有玉貞,若我走了,誰還能救她們呢?】
“那些啞奴還有玉貞,若我走了……”
女子柔順的話音陡然一轉。
“還怎麽燒這座神廟呢?”
只有面對面的男子看得清楚,那乖順的面孔下漏出的一絲狡黠。
他渾然不在意寧月背後的孟厭轉過來一臉不可置信模樣,只饒有閑情地撐着左手,支起下颌,淡淡望着眼前神色終于變得生動而可愛的姑娘。
“你怎麽——”
“有沒有可能,我不是你欺騙神使的托兒,而真的是南孟一族血脈。你那些從神使哪兒偷學那點雞毛蒜皮的蠱術其實對我來說不值一提呢?”
裝了大半日,臉都有些笑僵了寧月,姿态放松地邊用手揉着面頰,邊轉過身,好心地解決孟厭的疑惑。
“孟厭你既動了她,想必是做好了與無妄樓為敵的準備喽?”
男子說得很随意,他甚至都沒有站起,渾身上下沒有一絲殺意,看着不過就是一個徒有其表的花架子。
是啊,他孟厭和無妄樓暗中往來這麽多年,只聽說過無妄樓樓主無所不知,有通天之能,可誰也沒真正見過無妄樓樓主,江湖的武力榜上更是從沒有過無妄樓樓主的名字。
就算真是什麽神通,他區區一人,又有什麽可怕的呢。
“為敵又如何?說什麽火燒神廟的大話?就憑你倆——?”
“對了,孟神侍,你不覺得這裏忽然有些安靜嗎?”
寧月莫名的提點讓孟厭分了神,确實宴席之上安靜地過分。耳邊的靡靡之音不知何時歇下了,他四下望去,一堂的貴客和美人或躺或倒,各個不省人事。
這是他事先在酒裏下的藥,他們暈倒是因為他準備趁着間隙擇一部分人,殺而代之,讓神廟的眼線無知無覺地插入江湖和朝堂之中。這他不奇怪……
可問題是——他們為何會知道?
“看來前神使說的真沒錯,你這天性好吃懶做,只會狩獵他人成果。這神使創下的神廟你搶了,神使用來拿捏人心的宴席你也照抄不誤,那就別怪被人鑽了空子吧。”
“你……你們?什麽時候串通好的?”
“從你讓我知道,逃大概是解決不了事情的時候?”
寧月提起唇角,緩緩道。
*
兩個時辰前。
神使寝殿後的密室。
寧月果然在神使的妝奁中找到了一瓣雪白的花瓣。
“這一瓣能解多少藥性?”
神使不以為然道,“佛花魔花天生相克,佛花的藥性更強,這麽一瓣碾碎成汁,就算是長生丹的藥蠱也能破了,其他的更是大材小用。”
說到一半,神使看着寧月将花瓣藏在腰間,疑惑道。
“你不吃?”不吃如何試出藥性?還是說這姑娘并不相信她的話。
“哦,不是我吃。”寧月對佛花所展現的興趣并不如神使所料。只見她手上不斷忙活,摸索起這座黃金屋的牆壁來。“我的體質特殊,一般的蠱在體外傷不了我,在體內的話……活不過一個時辰。”
神使猛然想起白日儀式上她看見寧月身上的異象,所以那不是孟厭的手筆……
“你……和玉生煙究竟是什麽關系?”神使擰起眉頭,忽然對寧月多了一份執意。
“我也想知道,或許你該問問我爹。”寧月說着輕輕啊了一聲,這室內的機關比室外好找多了,就在石壁側面,藏在石磚之中,她輕輕一按,一道石門就移了開來,發出了和她記憶裏一樣的聲音。
“既不是孟厭的人,這節骨眼你去地宮做什麽?”神使話先問出了口,随即意識到她好像在寧月不知所謂的背影上看到了玉生煙的影子,她們行事好像自有一套評判,和常理不同。
就像玉生煙教她蠱術藥理,不是什麽醫者的善心,而是讓她要好好活着護住摩诃。
截然不去想她學會了蠱術可能會違背約定、可能會恩将仇報……
而現今,寧月扭頭回答。
“你說了佛花可破一切魔花藥性,我正好有一群朋友要試試。”
這是何等的莽撞,卻又天真,簡直如出一轍。
“假若這佛花救不了那麽多人,你現在去地宮只會暴露自己,你和你的朋友們不一定能活得了。但這佛花必然能引起無妄樓樓主興趣,借他之力,至少能保全自己,何必冒險呢。”
寧月只微微側首,“冒險?什麽險?”
“……哈哈哈,果然先前總覺得你那裏奇怪,你的本心竟是如此……罷了罷了。”
神使望着寧月良久勾了勾唇角,不再糾結。
“來我身前,我所佩戴的璎珞中藏了一把能開所有地宮門鎖的鑰匙,拿着去找你的朋友們。現下羽衛大半已經被孟厭調離到地面,今晚的慶功宴原是我為了更好地壯大神廟人脈而安排的鴻門宴,那些賓客如同案板上待宰的魚肉,沒想到為孟厭做了嫁妝。”
“就讓我看看你的本心會将你帶到一個什麽樣的結局上。”
寧月拿着鑰匙往地宮深處走去,神使沒有說錯,戍守的羽衛全換成了巡查的羽衛。按着這兩天對于地宮的熟悉,避開這點羽衛的巡視不算太難。
問題是,要在茫茫地宮中找到關押啞奴和玉貞的地方。
寧月賭了一把,她抽開腰間廿七交給她的那一串銅鈴,在空蕩的通道內輕輕晃動。
細碎的鈴聲響過了好幾個路口,她終于聽到一絲回應的鈴聲。
找到了!
寧月沖着鈴聲的方向趕了過去。
果然孟厭将抓回來的啞奴和李玉貞她們新找了個囚室關着,逃脫在神廟是重罰。一眼望去,囚室裏的姑娘們身上都帶了血色,唯有靈薇,雖身上也是皮肉綻開,但仍一絲不茍地在木欄邊一聲一聲搖着銅鈴回應她。
“寧姑娘?”玉貞大約沒想到來的是寧月。她辜負了寧月的新任,沒有将一衆姐妹逃離神廟。見到寧月,臉上只剩下一蹶不振的挫敗模樣。“若是為了救我們而來,還是算了……我們在神廟久待,神廟藥性侵入骨髓,孟厭派人用引蛇便可輕易尋到我們。”
“無礙。先一人一口把這個喝下,引蛇便不會再尋到你們氣息了。”寧月從懷裏拿出一個葫蘆,這是她剛剛在地宮裏現找的葫蘆和水,裏面是她揉碎的摩诃花花瓣。
李玉貞有些驚訝但并沒有質疑,喝下一口後将葫蘆遞于身邊的人,一人一口,葫蘆很快在囚室裏繞了一圈。
寧月也趁機掃視着,并沒有再囚室之中看到她派去接引她們離開的廿七。
“廿七呢?”
“廿七為了替我們引開追兵,與我們分散開。不過沒有羽衛再抓回人,想來廿七還不曾被羽衛抓到。”玉貞說着又不免自責起來。
寧月察覺,一邊安撫一邊用神使給的鑰匙開着牢籠的鎖。
“無礙,他若沒事必會來找我的。你們先從地宮離開……”
“神女大人,這個水真的能解神廟這麽多年下的藥嗎?”玉貞勸誡歸順的幾個黃衣神侍顯然對神廟已經諱莫如深,失敗一次後,她們便有些生不出第二次的勇氣了。
【你不逃,我要逃,想死別拉上我。】
靈薇打着手語,稍許能看懂一點的李玉貞盡量把話柔和一點地翻譯了出來。
“若是沒有藥效也沒關系。”寧月溫和地摸了摸剛剛出聲的黃衣神侍的頭,她比寧月看着要小上兩歲,寧月輕聲着,用盡量不吓人的口氣,平和道。
“那我就把神廟燒了。”
“如果逃不能解決問題,那麽索性解決産生問題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