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扮神
第三十五章:扮神
“還記得你在大殿上,神使讓你服下的那一粒長生丹嗎?”
“此藥實際上是神使命我煉制的一種藥蠱,名為‘化生’。你服下了它,體內已經被種下了化生的子蠱,母蠱在神使體內。在天授儀式上,完成儀式的那一刻,你就不會再是你,子蠱會堵劫你所有心智,将你化作一副空空如也的軀殼,為母蠱騰出地方。”
“神使将成為你,一個全新的你。”
“所以你要在儀式開始之前,先殺了神使。”
“只有母蠱死,子蠱才會失去作用。”
孟厭講得真情實意,對神廟的背叛之舉絲毫不覺。
寧月不禁問,“那個人到底給了你多少好處能讓你這般對我和盤托出?”
“哎,神女大人怎麽能這麽說呢。”孟厭像是聽到了什麽傷心事,手作捧心狀,一臉溫良道。“我是見過神廟太多腌臜事,良心不忍。如今能助神女大人成事,自是我的榮幸。”
“……”寧月這才見識了人能裝到什麽地步。
孟厭并不在意寧月的神情,極盡謙和地補了一句。
“只盼神女大人不要過河拆橋,忘了我這功臣就是了。”
……
接下來的幾日,寧月作為神女時常跟在猰貐和孟厭身後出入地宮和神使寝居,盡管天授儀式還未舉行,但是神殿上下,無論是各等神侍,還是所有羽衛都識得了神女的長相,默認了由她繼任的未來。
天授儀式則定在了十日後。
這一儀式辦得将會比遴選更加盛大,不只是寨子內外的人,還有各路江湖朝堂人士也被隐秘邀請,一同見證。
Advertisement
寧月亦是為天授儀式做着準備,從早到晚不曾停歇。
這不過短短十日,神使似乎打定注意要将整個神廟每個細枝末節都要塞進她的腦海。
猰貐待她熱絡許多,幾乎将對待神使的一半殷勤拿了來。不僅手把手教她認識地宮各處地道機關,以及日常神使要處理的瑣事,甚至還拿了劍要教她防身之法。
配着他妖異俊美的皮相,一個僅僅五分用心便能叫人輕易堕落的情網就輕而易舉地編織了出來。
若是不知情者,真要當猰貐轉了性,對她情愫暗生。
實質上,寧月知道,這只是為了神使即将接管的這具軀體提前預熱而已。
要是不問緣由,這份心意倒是難得,猰貐對神使全然的愛慕,明晃晃得幾乎要溢了出來。
這日,寧月這薄弱的身體實在受不了猰貐拔苗助長,直接累倒下了。
“你的身體也太不頂用了,這些劍招我學了七日都能融會貫通了,你這連第一式都能腳絆着腳摔了?”猰貐看得出寧月是假摔,可他也看得出,寧月這身體除了乍看中用,真是一無是處,連練了九日,不說這劍招有何長進,就連體力也沒有寬厚一分。
寧月累得嘆氣。“猰貐你習武的天賦我平生所見也只有另一個人能與你相比,要我強身健體,你不若多問神使大人給我一些長生丹管用些。”
猰貐恨鐵不成鋼地把劍一收,“算了,明日就是天授儀式,你好好休息吧。”
總算熬過了九日。
寧月也是真累,這就算當一具神使的軀殼要學的東西也太多了。她勉強爬起身,走到案幾旁,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解渴。
喝水的間隙,房梁上落下一點清灰。
寧月只管換了個方向,免得水裏進灰,而對時常在她房梁之上隐匿的人影已是習以為常。
“寧姑娘何必讓這人教這種拳腳功夫,天授儀式的準備中本就沒有這項,全是那人的私心而已。”廿七站在寧月身邊,目光卻是看着猰貐離開的方向,語意之中已是多日積壓的不滿。
寧月緩了緩,“可我怎麽知道這不是其中一項呢,做戲還是要做全套的。”
說到這裏,寧月又回想了一下猰貐教得那些把式,不乏認可。
“若不是我天生體質不行,這些功夫學來也不錯。猰貐此人對武學頗有些天賦,我看他招式奇詭,沒有師門,倒是自成一派。要不是這神廟先一步将他留在了這兒,那江湖上想來又會多一名天才劍客也不好說。”
“就他?”廿七抱着劍,難得從他的嘴裏聽出一些不遜,“寧姑娘要是想學武,我也可以教姑娘。因材施教,讓姑娘學得又不累又能強身健體。”
這怎麽還能攀比起來
寧月扶額,“我這身體習武也不管用,不必強求,腦子好使一點就不算太虧了。”
說着,寧月趁自己記得清楚,在案邊拿出紙筆默出了一份今日在神殿看得的一些人員名單。
初時她只能看看啞奴和三等神侍相關的,随着她表現乖巧,又不掩貪色,神使不知是因此更加放心,還是更加篤定這身體不日就歸她所用,拿了許多更機密一些的記錄和賬簿給她學習。
連日記誦加默寫她已經把神廟略賣來的人員名單記了大半,剩下的賬簿她亦記住了一些往來的要員名姓。
這些零碎的名字慢慢拼湊起了神廟構成的罪孽,無論是受害之人,還施加之人。他們或許誰也沒有想到,埋藏得這樣深的隐秘會有人敢這樣順藤摸瓜地揪出。這些名字被源源不斷地從寧月筆下,經過廿七,送到了玉貞手中。
默完最後一個名字,寧月在那份後綴上頓了頓,這人已經是在朝三品官員了。
“廿七。”寧月放下筆,她不知自己有朝一日能在筆尖寫出這樣沉重的字跡。
“你說這些名字送到誰的手裏,才不會被埋沒呢?”
“姑娘可是害怕做了無用功?”廿七将寧月的字跡收好。
玄鐵面具下的眼睛默默望着眼前的人。她倚窗而坐,日暮的融融霞光透過紙窗撒到她的身上,那容色淺淡的側臉沾染上些許瑰麗,如同水墨畫點綴了半分花色,一抹鮮活明朗在畫中輕輕泛開漣漪。
聽見他的問話,姑娘搖搖頭,面上不曾有一點悔色。
“不是害怕,只是在想這世道值不值得一些人那樣拼命地活着。”
廿七卻道。
“姑娘想救的那些人都不是為了這個世道活着。”
“他們心中之所以執着地想要活下去,是因為确切的某一些人,某一些事。”
“姑娘不必替她們擔心,這樣的人總能打破些規矩,讓世道改改樣子。”
寧月聽着聽着,輕笑出聲,神色捎帶了些許散漫。
“你的話,讓我想起一個故人,若是他在,想必這些事就算再難,他也會扛下來,要把天捅個窟窿才罷休。”
“故人?”廿七盯着寧月的眼眸,“寧姑娘還有這樣一位故人?”
“嗯……一位已不在人世的故人。”寧月肯定道。
“……”
“寧姑娘早些休息,我先去送信了……”
“嗯……”
寧月平淡地颌首,只是指尖取過一縷繞着發尾轉了一圈又一圈。
天授儀式經過這些時日已将聲勢遠擴,連猰貐都說萬人空巷大抵如此。
她還真是給自己攬了個好活啊……
這一覺注定睡得不太安寧。
雞鳴時,便先是一群黃衣神侍魚貫而入,手上不僅捧着天授儀式要穿的吉服,還帶來了一衆梳妝器具。
“這是當神使,還是當花魁?”寧月按住李玉貞要往她面上敷粉的手。
當着外人,李玉貞只能屏住笑意,恭敬道。
“神女說笑了,這天授儀式是神女第一次露面,萬民觀禮,不可不注意儀表。”
“……”
寧月任由擺弄,幾人一裝扮就是一個時辰,理順了吉服的每一寸褶皺,檢查了寧月臉上每一分妝容,确保莊重而不媚俗,華貴不失清雅。
只是玉貞臨走之前摸着下巴,總覺得還差了一些,可惜時間來不及了。
她們走後,猰貐又進來,與她又順了一遍儀式過程生怕她半途出了差池。
“我都背了三遍了,你再問,我真要忘了……”
“哼,你可記好了,不然儀式上丢的可不只是你的臉……”
猰貐走前寧月看得清楚,這人眼底全是對“任何差池”的殺意。
儀式開始前的最後一刻鐘。
寧月被領到神廟門口巨大神像下的祭神平臺,有一處後臺用以等待的小房間,寧月一人端坐在那裏,已然能夠聽見神廟大門前,民衆們逐漸熱絡起來的說話聲。
“寧姑娘。”
寧月沒想到廿七這時候會冒險出現在她的眼前。
“可是有些緊張?”
她沒有意料廿七會猜中她的心思。她以為藏得很好,畢竟也不是沒有大庭廣衆之下露過臉,水雲間那回,也不過是七日學的舞就上臺去争那兒頭籌。
那時她還可以不在乎,采花賊抓不到她也無所謂。可這回不一樣,衆目睽睽之下,她不能出錯,但凡讓神使和猰貐察覺到了丁點不對,那麽不只是她,這些時日所有的部署、謀劃還有在此之前更久的努力,可能都毀于一旦。
一想到她的身上綁上了無數條性命,她便有些喘不過氣來。
寧月沒有應聲,她咬着唇視線凝在地上,總覺得說出口就真的會洩了氣。
廿七彎了彎唇角,從懷中拿出一物,遞到女子眼前。
那是一串用紅線串起的銅板,細看才看見方孔中又穿了小小的鈴铛,橫着拿在手中沒有一絲聲響,而當男子手指讓其自上而下垂落時,又如小溪淙淙,清脆不已。
“那啞奴說這叫做清音鈴,是她們之間自己做來用以通風報信的。平常橫着藏于腰帶并不顯眼,作一不響,但若是成串垂落,便能聽見清脆鈴聲。”
廿七将這串銅鈴系在寧月腰間,只要再用衣帶一隐,便看不出蹤跡。只是這會兒,銅板在腰間和旁邊垂挂貴重的玉珏相比簡直格格不入,世俗的銅臭味在這處處金碧輝煌的地方反倒襯得難得,寧月新奇地左右摸着。
“她們要我把這個送給你,想讓我告訴你。”
“這是她們選擇的路,謝謝你願意載她們一程。”
寧月捏着銅鈴的手指緊了緊,擡起眼眸看向廿七,她猶豫了一會兒,那句一直被迫壓下的不安終是問出了口。
“我這樣……夠像神女了嗎?”
廿七在這簡潔的房間裏四處望了下,教他尋到了一支朱筆。
他拾起朱筆又走回來,一氣呵成地撩過袍角在寧月面前單膝跪下。
近在咫尺的距離,他仰頭看她。
朱筆微微的涼意,随着男子淺淡的呼吸一同落在寧月的眉心。
明明這副面具粗制濫造,只露出一雙深邃的眼。
可就在這雙眼裏,寧月看清了她在那裏的模樣。
那一顆鮮紅的眉心痣一筆就将她不穩的心性化去,她沒有一刻這樣像過一尊被人供養的佛像。她的面前,跪下的他恍如她最虔誠的信徒,那磅礴而洶湧的欲|望被他一一克制,只留下最卑微的祈願。
“不是像,你就是。”
廿七拿着朱筆的手緩緩垂下,眼睛無法從這樣的寧月身上離開。
低沉的男聲在飽脹的心口,兀自低語着無法宣之于口的下半句。
——我唯一的信奉。